黄妤不知道自己怎么开车回家的,出门左转居然开了右转向灯。她揣着一脑子灵感和重重心跳回到家,洗了把冷水才清醒,继续改那篇关于非遗文化的文章。
短视频和快速化阅读使人们很少有耐心阅读长篇大论,因此上一篇发送的稿件只能提纲挈领。
拿了罐汽水靠在床上,黄妤继续在原有基础上丰富内容。
她刚在“保护”后面加了个“刻不容缓”,突然听见门被敲得震天响。
“谁——”黄妤穿着睡衣开门,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房间内冷气溢出去半分,江拂晓哭丧着张脸站门口,妆没画头没洗,穿着条白裙跟鬼一样,脚边放着二十四寸大嘴猴行李箱。
黄妤挑了下眉:“你这是……?”
“我犯了个惊天动地的大错。”江拂晓揉了揉憔悴的脸,看上去跟灵魂出窍一样:“我得来避避风头。”
黄妤上下扫视她一眼,张了张嘴:“……你不会,被退婚了,吧。”
她和江拂晓冷静对视,后者颓然摆手,毫无精气神:“不止,不过也差不多。”
黄妤看她背影凄凉地拖着箱子往里走,一脚带上门,心里升起诡异的第六感。
她揉了揉额头,站在门口没说话。
江拂晓把行李箱推到墙边,双眼无神地坐上去,缓了会儿视线直勾勾挪过来,盯着黄妤有五秒才开口:“就在刚刚,我跟江老头说这婚不能结了。”
黄妤扶了把鞋柜,站稳。
“江老头脸立刻绿了,擀面杖举起来要打被我妈拦回去。”江拂晓心神俱疲地往后靠,行李箱滚子往后一挪,她手忙脚乱撑住墙面才没掉下来,喘了口气大断句:
“喝多了酒容易误事,我一直当句笑话听。上星期有个难缠的甲方。一不留神喝多了,跟人跑去酒店开房。”
黄妤眉心都抽了抽。
“光是这样也算了……”
江拂晓眼前发晕,艰难说:“我前几天在脑子里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那人是谁了。”
她一副死了三天没埋的样子,有气无力道:“或许,可能,大概是,秦良宵。”
黄妤手里汽水没拿住,“砰”一声砸在地板上,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确定?”
“我知道事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甚至总结一下能变成‘我结婚前跟未来小叔子睡了’这种狗血桥段。这几天我坐立难安,一闭眼就是秦良宵那张招摇过市的脸。”
江拂晓语速很快,生无可恋:“我本来还心存侥幸,秦良宵一星期没联系我就罢了,最可怕的是……”
“上次我偶然看见秦良宵,打招呼的手还没伸出来他扭头就走。”
“你想想,万一是秦良宵那我嫁进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疯了。”
乱七八糟一大段话挤在黄妤脑袋里,她消化完蹲下去捡易拉罐。
这么一蹲一起的功夫她冷静下来,走到江拂晓旁边:“要是不是他,这婚你会结吗?”
黄妤定定看着江拂晓:“如果一夜情的不是秦良宵,这婚你会结吗?”
足足一分钟没有人说话。
易拉罐里可乐在地板上留下深褐色痕迹,糖分在空气中挥发,最后剩下一点发涩的苦。
“不会。”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喝那么多吗?”江拂晓突然仰头,眼圈慢慢红了:“我半个月前和江老头一起去秦家,秦月景问我能不能接受一场无爱婚姻。”
“他跟我印象中一样,西装革履,看上去无所不能,低头看我说得话却和从前不一样。”
事实上秦月景跟她说得那段话很长,“我会尊重你爱护你照顾你……”再后面她脑袋都是木的,什么都没听进去。
“我还没说什么,睡觉的秦良宵突然出来一拳砸在了他亲哥脸上。”
江拂晓狠狠抹了把眼睛:“我现在想起来自己伸手拦着秦良宵说‘我要想想’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你说这不是对不起秦良宵冲出去那拳吗?”
然后她回去“想想”这半个月,秦良宵单方面和她冷战了。
是她和秦良宵认识以来第一次对方没有主动低头。
“你想清楚就好,江伯父那里我去说。”黄妤蹲在江拂晓面前,叹了口气:“我想问问,你现在是因为秦月景难过还是担心秦良宵难过。”
答案呼之欲出,江拂晓愣了愣,压在行李箱上的手猝然收紧。
“有个人可以帮我们查到酒店监控,但是江拂晓,”黄妤顿了顿,叫她全名,“你要想清楚,你到底为什么不想结婚了。”
“先去洗澡。”黄妤闻到她身上一股酒味,“半夜点几根麻辣鸭脖,选个拯救地球的美片看看。”
洗完澡她跟江拂晓坐阳台小桌上,一人一张靠背竹编椅。
美片没看成,她俩窝在小阳台上吹风。
夜风温柔,天边蓝得近紫。
桌上麻辣小龙虾到鸭脖,奶茶啤酒黄妤顺带点了一通,杂七杂八堆在桌上。鸭脖辣得流油,奶茶上香甜奶盖软乎乎覆了一层。
刚刚黄妤提着外卖进来江母还在跟她打电话问江拂晓,黄妤一边开灯一边说“她在我这儿”,想了想又说让她不用担心,第二天江拂晓会回去。
所有灯都关着,只剩下布艺小桌上一盏星星夜灯,漂漂亮亮的闪光。
一通胡吃海喝后江拂晓闷闷不乐地将下巴抵在抱枕上,还能抽出心神关心黄妤:“你维权的事进展如何?”
黄妤顺手将虾壳扫进垃圾篓:“事情很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真要帮忙的地方黄妤会向她开口,江拂晓将微信聊天界面下拉,发现期盼落空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面露迷茫。
“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喜欢秦月景。”
她掰着手指头数:“秦月景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双方知根知底,他对我来说是最合适的选择。”
“我不需要承受任何意料之外的风险,他没有闲心出轨,不会处处留情,不会家暴,无不良嗜好。”
“我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黄妤:“现在你也这么觉得?”
“不知道。”
“不瞒你说,我以前有段时间喜欢过秦良宵。”
江拂晓眯眼笑了笑,话题转得很快:“他长得太出色,唇红齿白。小时候我跟他一起放学回家总有人认错,用糖哄他叫叔叔叫伯伯叫阿姨叫姐姐,见他第一面的人一致觉得他是个女孩。”
“他反正也不生气,满兜糖都用手捧着给我。”
黄妤拨了拨星星灯上流苏,笑了一下:“你以前没告诉我。”
江拂晓撇撇嘴:“他知道肯定很得意。”
“一直到高中我们都一起上学,有天我下课晚,他单手提着书包在教室外边等我,另一只手无比嫌弃地捧着碗炒粉。”
“我中午没吃饱,威胁他必须给我带碗加辣不要葱的炒粉。下课铃一响全班呼啦啦冲出去,我看见他认真靠在走廊上挑葱——不耐烦又动作很快。”
“我那时候想秦良宵怎么又忘了,说了好几遍不要葱。”江拂晓被自己幼稚到,“其实不是,是门口老太太忙不过来,顺手加了。他怕我等,没再要一碗。”
黄妤的学生生活在频繁转学中度过,她微哂:“那时候很容易被吸引目光。”
“对啊,何况他真的对我很好。”
江拂晓呢喃一句:“也不是,他一直对我很好。”
“后来就吵架了,吵架那次你在。”
黄妤稍微一想回忆起来,没有说出口。
那天是她严格意义上第一次见秦良宵,深冬,身量高挑少年和表演系学妹在楼下接吻。
江拂晓双手圈住膝盖,下巴也抵在膝盖上,淡淡:“我其实准备和他表白。”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差一步就差很远。”
从前秦良宵连她靠近都会耳根通红,嘴硬说自己是热出来的。
现在有人蹭上大腿他也能顺手揽进怀中,调情戏言信手拈来。看得太多从心酸到麻木。她开始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更干净也更专一的人。
见秦良宵一次她就会觉得自尊再受一次伤——因为她无比清楚的察觉到,年少的喜欢比成年人的喜欢更容易记一辈子。
“我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我们确实走到了这个地步。”
秦良宵在外有多么放肆大胆在她这里就多约束,演变成夏天光裸手臂不小心接触都会反应剧烈的程度。
啤酒罐在桌上摇摇晃晃,最终一头栽倒下去。
黄妤已经清楚她的意思,她没有精力再承担一次失望。
江拂晓长吁一口气,努力积极起来:“你给点建议,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我没什么建议。”黄妤稳稳当当给她倒解酒茶,没说她见到秦良宵第二次就清楚他知道自己喜欢江拂晓。
很可惜,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有一个完美的时间差,而在那里刚好是秦江两家彼此有意的时候。
按照秦良宵和江拂晓的熟悉程度,联姻是他亲自拒绝再落到秦月景头上的。
他大概觉得开玩笑,要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结婚,太奇怪了。
秦良宵自己种的因,只能他自己承受恶果。
“我只是想说什么都有风险。”黄妤眼前晃过童清渠的脸,握住小茶壶的手便一抖。
“说说我吧,”她像是在笑,“童清渠这个人,我很难知道他是因为爱还是追求瞬时感受和我在一起的。”
她声音被风吹远,有种无情的冷静:“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但艺术家会有无数个缪斯[1]。”
这话意味着……
江拂晓:“你对他很不一样。”
“要不然不会想以后。”
黄妤玩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各人有各人烦恼,江拂晓蹭过来,长长叹气:“明天去我家怎么说。”
她爸妈那儿怎么也要给个说法,还有秦家。
“该怎么说怎么说,把秦月景跟你说的话都说一遍。”
“说你接受不了要比说你跟秦良宵睡了强。”
江拂晓:“……听上去很损。”
黄妤要笑不笑:“他都敢这么跟你说有什么好怕你传播的。”
时间从“23:01”跳到“02”,江拂晓眨眨眼,用啤酒罐碰了碰她奶茶杯,竖了个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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