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宵最后还是跟她一起下来了,黄妤在光怪陆离宴会场所劈开一条直线,站在岑满面前时笑容十分柔和。
岑满顿时睁大了眼,在他哥忙着社交的时候压低声音警告:“你来干什么?”
黄妤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出来,微笑:“来打个招呼。”
秦良宵走哪儿都想靠,他这人身上没支点累得慌。于是靠在金碧辉煌柱子边看岑满脸色,同情地摇了摇头。
岑满咬牙切齿:“我会道歉,不过不是现在,你赶紧从这儿离开!”
拉扯间回头的岑行注意到,皱眉喊了声“岑满”。
岑满表情立马乖顺,心脏狂跳地靠近他哥。
岑行在秦良宵和黄妤身上扫视一圈,银框镜片后眼神锐利,他看向岑满:“这是你的朋友?不介绍一下?”
岑满不得不硬着头皮:“这是……黄妤,我认识的一个记者朋友。”
黄妤伸出手,看着岑行眼睛礼貌自我介绍:“岑先生您好,我叫黄妤,是we分部一名记者。”
we,岑行隐约记得岑满在那儿工作,既然是工作上的同事他也客气地伸手:“你好,我是岑满的哥哥,岑行。”
在岑满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黄妤轻笑:“岑小姐聪慧大方,原来是岑先生教得好。”
岑行面色一僵。
秦良宵眼皮抽了抽。
整个蓝川怕是没人不知道岑满的名头,嚣张跋扈脑子不及她同父异母兄长二分之一。
岑满没听出话外音,很戒备地盯着黄妤,随时准备捂住她嘴。
“黄小姐谬赞了,”岑行面色只有一瞬凝滞又恢复正常,风度翩翩,“祝您玩得开心。”
那两兄妹走了秦良宵才走到黄妤身边,黄妤瞥了他一眼:“热闹看够了?”
秦良宵反问她:“看出什么来了?”
“岑行不一定会惯着岑满,但事情最大可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和岑满毕竟都姓岑,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一个岑满她应付绰绰有余,加上岑行就说不准。
说得很对,秦良宵的话被淹没在一阵劈里啪啦的响声里,头顶婚庆公司才有的彩条铺天盖地洒了一脸。
黄妤:“……”
吃到两三根亮片的秦良宵:“……”
他俩齐齐抬头往上看,都看见楼上穿蓝色公主裙戴亮闪闪发箍的女孩拿着大喇叭大声:“大家下午好!”
她兴奋无比地宣布:“我们今年玩什么我还没想好!”
与此同时,三楼。
陆羡:“伸一只指头。”
“食指。”
——“砰!”
“中指。”
——“砰!”
陆羡:“好的中指和食指——”
“轰轰轰!”
陆羡太阳穴跟着一跳一跳:“张叔,陆芙每年生日都这么吵?”
张叔赶紧:“也不是,好像……是。”
“小小姐说要在底下玩什么生日派对。”
满屋中药苦味,童清渠左边耳朵塞一只耳塞,右边再塞一只,右手臂插满细如牛毛的银针。心平气和倒计时:“还有十分钟。”
“……”
陆羡给他拔针,没忍住说:“你手上浮雕还需要多久?”
“半个月。”
时间一出他俩都沉默,房间内陷入寂静。
童清渠的半个月相当于不眠不休半个月,也就是说正常作息会超出一个月。
“安神平心静气的药,调作息喝一碗。”
“你不能独居了。”
陆羡陈述事实:“积劳成疾,如果像上次一样突然晕倒……”
童清渠抵住太阳穴,眼睫成鸦青的半圆阴影:“我会尽快调整。”
如果不加快快进度展品很难出现在一个月后的展览上,陆羡压了口气:“你自己看着办。”
“下去瞧瞧热闹?”
童清渠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张叔就闪现在门口,将门堵得毫无缝隙,然后才开口挽留道:“一顿饭的功夫,不耽误时间。”
这多半是家中长辈意思,童清渠试着伸直五指,隐隐发麻:“多谢。”
陆羡从三楼楼梯往下走,一边走一边介绍:“陆芙花样儿真是一年比一年多,再不管管下次她能把聚会开到沙特阿拉伯。”
那一圈圈人他看了都眼晕,陆家一大家子人都喜静,不知道怎么生出个喇叭音箱一样的小女儿。
这种聚会多少掺杂别的东西,来的人多正常,也不尽是来玩的。
童清渠视线在人群中掠过一圈,准确捕捉到台阶处的童舒新。
她的高跟估计是全场最细,只被两根细棍子撑着还能面不改色跟前来攀谈的人谈笑风生。
“今年的规则是——”
头顶陆芙声音响起时黄妤正好准备走,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再待下去毫无意义,刚走出两步秦良宵就在她耳边幽幽:“你没看见大门关了?”
黄妤:“哪一边墙低?”
“西南角。”秦良宵话说得太快,后悔都来不及。他还想说你要不去二楼坐坐再走,来陪玩的都是少数同龄人,谈事情的都在二楼。话还没说出口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站在二楼的童清渠很快受不了噪音:“我先走。”
家里乱成这样陆羡都不好意思留人吃晚饭,他招来张叔想说把门开了让童清渠先走,结果张叔一板一眼立在他身后:“门关了。”
“……”
陆羡被气笑:“不是有钥匙?”
现下驳了那小祖宗面子她不知道要怎么闹,今天又是她生日。陆羡一个头两个大,又问童清渠意见:“你先去三楼休息休息,结束再走?”
就是不知道结束几点。
童清渠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突然笑了笑:“不用。”
“我去后院转转。”
“啊?”陆羡伸手拦了一下,“让张叔带你一起啊,你又不知道路……”
黄妤脑袋快被吵炸,她问秦良宵哪边墙低就是想出来透气,倒也不至于真去翻墙。
出来时特意勾了小半杯白酒,现在还拿在手上。看到这酒黄妤就想到大学睡不着觉江拂晓从床底下变魔术一样摸出一瓶白酒,神神秘秘传授经验:“我妈说。”
她刚开了个头就有人憋不住笑,江拂晓羞恼地继续:“我妈说睡不着喝一口,特别见效。”
整个宿舍四个脑袋围在一块儿闻白酒,你挤我我挤你,全体放声大笑。
这两天事情多,有点儿睡不着,不知道江拂晓她妈的办法还管不管用。黄妤盯着那杯白酒,面色深沉思考从哪儿下嘴。
“白酒?”
有人站在她身后问。
黄妤“嗯”了声才转头,看清来人后眼睛先笑,招了招手示意他往下蹲点儿。
“谢谢童老师水果捞。”
她还想说什么,先看见童清渠眼下烟淡的痕迹,话又变成了:“童老师没睡好?”
童清渠可有可无应了一声。
他配合黄妤高度弯着腰,眉骨至鼻梁连接得漂亮,每一个起伏弧度都让人心生喜爱。
叶片间隙漏金光,影影绰绰落在他鼻梁。
黄妤看他片刻笑了:“有个没根据的土方子,跟童老师一起试试?”
玻璃杯盛清酒,童清渠眼中不解只出现了一秒。
说是不解不如说是短暂愣神。
漂亮的逶迤的淡粉色从黄妤眼尾斜出,这类颜色脂粉素而寡,偏偏在她身上如盛开水荷花,从眼尾层层往后叠。
中国古典诗词里含蓄的漂亮,仰首时晶亮的闪片错落在笑里。
他突然意动,想了想说:“光线、构图和绝妙的阳光。”
“我第一次见你,觉得庭院十年如一日的景象格外漂亮。”
酒杯磕到石头边缘,液体溢出在手上。
滴酒未沾,黄妤察觉到醉意,她坐在一块景观石边缘凸起的地方,辛辣白酒刚入喉一时起的心思又散了。
她突然想起来童清渠烟酒不碰,等喉管只剩下烧灼空荡后才撑头笑看他:“算了,忘了童老师不沾酒。”
童清渠俯身凑近了点:“酒的味道。”
“我是不沾酒。”他在黄妤微微睁大的眼睛中伸手触了触她额头。
是个很莫名的动作,接着黄妤听见他说,但是喝喜酒。
——我是不沾酒。
——但是喝喜酒。
那是很无厘头的对话,黄妤坐在石头上看向他,手指被太阳仅剩的光照得发热。
她心中升起奇怪的想法,仿佛童清渠弯腰吐字时最终想说的是……
结婚吗。
你想结婚吗?
或者……你想和我结婚吗?
童舒新宴会到一半恨不得就地蹲下把鞋甩了,她实在受不了拎着细高跟赤脚顺着鹅卵石路走到外面,没走出多远看见她哥弯腰差点跟面前的人亲上。
画面冲击力太大,她不小心发出声音。
白酒和原木,或者檀木的味道,穿线缠丝地交杂在一起。黄妤隐隐招架不住,一抬头看见童舒新光着脚站在院子鹅卵石路上,表情活像大白天见鬼。
她将未出口的问句压下,往后指了指:“找你的。”
说完她才觉得混乱的大脑又能正常思考,站起来和目光灼灼的童舒新打了个招呼,面露微笑:“童小姐下午好,我有事,先走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黄妤走出去小段距离,提起的一口气还没放下,童清渠站在她身后闲闲:“黄妤。”
“……”
黄妤身体微微僵硬,再转身时一副“童老师您说我听着”的表情:“童老师还有什么事?”
“酒杯。”
错身而过间隙童清渠瞥见她紧张到微蜷的手指,顿了顿将玻璃杯一点点压进她掌心。
他抬头,是个“没有准备好也没关系”的失笑表情。
酒液香得人神思混沌,杯身仿佛不在掌心,而是在黄妤心上来回碾。
“下次和她见面,自我介绍你来说。”
人走了童舒新才回过神——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二次反应这么慢,两次都和童清渠有关。
第一次是知道他和姜梓婷的交易时。
太疯狂了,虽然童清渠和她在同一个母体待了近十个月,但她从小就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也有人问“龙凤胎不是都有心灵感应吗”“你跟你哥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这类话,她总是很遗憾地说没有。
并不是从来没有,是成长的某一刻有人将童清渠从她身边带走了。
默契和心灵感应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神奇到能跨越时间和空间的无限距离。母体隐秘的联系早在她多年见不到他时断裂。
而现在,她感同身受到一种隐秘的雀跃。
可惜雀跃不仅会来自情爱,也会来自骤然迸发的灵感。
一直没存在感的石子突然硌得童舒新脚痛,她换了只手拿鞋,面色不太好看:“你能分清爱和艺术?”
时逢日落,金辉遍撒三千里大地,让童清渠五官覆上一层橘黄色金光。
他偏了偏头,躲过一束扎眼光束。像是觉得童舒新的话不可理喻,还是回答道:“我从来没有错认过。”
犯不着为这种事伤彼此和气,童舒新站在那里看他,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全部按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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