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一抬头就看见一年轻姑娘站门口,提高嗓门:“快进来,我跟你好好说说,术后恢复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多注意事项。”

    背对着门的童清渠转身,神色微微变了变。

    黄妤还在心里骂自己多管闲事,都到这个份上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解释道:“我不是家属,是……”

    后半句话还没想好怎么说黄妤骤然顿住,呼吸一滞。

    她看清了童清渠放置在桌上的右手。

    三条狰狞缝针的伤疤,最短的也有两公分。一道在食指下一道在手腕处,最后一道最长,在掌心。

    几乎横断手心掌面一半。

    身后医生轻轻推了她一把黄妤才反应过来,推拒的话一时说不出口,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手脚僵硬地站在墙边。

    那主任啰啰嗦嗦说什么她一个字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童清渠右手蜈蚣一样的缝针口子。

    她骤然有点迟来的晕血或者低血糖,或许也不是,总之脚软,脑袋很空白。

    童清渠坐在椅子上,医生让他抬哪只手指就抬那只手指,看上去也没有认真听,侧脸苍白得令人心悸。

    黄妤脑子想再靠近点身子配合不了,右脚迈出一步又收回。

    她嗓子干唇瓣也干,和童清渠对视时终于找回点神智:“童——”

    那主任叮嘱得口干舌燥,摆摆手进去内间拿水喝。

    童清渠突然冲她抬手,语气变得温和:“你可以离近点看。”

    黄妤坐到了他身边。

    隔近了看那三条疤痕她头皮都在发麻,背上仿佛爬了无数条小虫,发虚的痒。

    刀口不浅,还在恢复期,新长出的皮肉翻出来,将那双原本修长光滑的手变得可怖。

    黄妤毕业以后很少难过,但她现在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很疼吧。”

    她小心翼翼用食指触摸伤疤外围的皮肉,小口抽气。

    童清渠低垂着眼看她,神色难辨。

    ——从所有人那里得到的统一口径都是欺骗,那才是最疼的时候。

    他刚从手术室下来,开机的一瞬间涌入无数条消息,三通未接电话和两条未读消息,最后是毫不拖泥带水的“分手这件事应该当面讲,不过工作上的事需要立刻任职,到此结束吧”。

    手术完全身上下都是血腥味,一口血沫似乎还含在肺腑里。他筋疲力竭撑着柜子,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来理解这短短三句话。

    所有人像在一夜之间统一口径,他得到的所有答案都是黄妤回来是为了从we离职的事。

    童清渠看着眼前人,一时分不清这次是他身上有利可图还是其他。

    他多愚蠢,把野心家的谎言当真,还一再受骗。

    被压制得很好的负面情绪在闭眼间达到顶峰,童清渠左手指骨用力到青筋暴起。

    黄妤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食指骤然被攥紧,力道之大让她几乎以为童清渠要将她手指捏断。她试着往外抽又怕碰到伤口,挣扎幅度变得很小。木香逼近,抬头时距离之近让她清晰从童清渠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童清渠松了力道,俊美眉眼趋近冷淡:“你还会在意我疼?”

    疼痛让黄妤清醒,她看着童清渠,一点点将食指抽出来:“童清渠。”

    “我也想问你。”

    她轻声:“我很疼,你能感觉到吗?”

    对话被内间出来的医生打断,黄妤起身离开,语气平静:“看也看过了,童老师再见。”

    走回去的路上她理性分析等焦瑛教授那边的消息不知道要多久,她们想得到的事情别人也想得到,找上门的媒体肯定很多。

    海洋污染的主题又纳入备选,黄妤还是计划晚上人少的时候去一趟。

    她揉了揉食指,将刚刚的事情从脑子里清空,感到久违的疲惫。

    希梅妮这几天都不在,偌大别墅一片冷清。黄妤没了吃饭的心思,将炒饭一热潦草吃了两口,出门只留了玄关一盏灯。

    天色渐暗,黄妤刚走百来米就看见骑个自行车等在外面的张录。她这时候也没心思应付,视而不见地往前走。

    张录推着车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跟了半天见黄妤不理他突然说:“童清渠也在这里,你们复合了?”

    黄妤懒得理他。

    张录喋喋不休:“我什么地方比他差了,”他有理有据地分析,想了一会儿实事求是道,“好吧,确实差了那么一点。”

    黄妤:“……”

    他显得很泄气,耷拉着脸碎碎念:“我看你也不像开心的样子,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

    黄妤没有斗嘴的力气,敷衍地地“噢”了声。

    到海滩边上黄妤戴手套准备去考察一下垃圾种类,刚拿起来旁边饮料瓶扔进垃圾袋张录“嗷”地叫了一声,十分激动地走过来,不可思议地说:“你竟然捡垃圾,离开我你竟然捡垃圾!”

    没完没了,黄妤忍了忍,看白痴一样看他:“工作内容,要写环境污染。”

    张录把自行车推到沙地里,费力不说一走车轮溅起的泥沙全部掀起来。这样就算了,他还一定要跟黄妤并排走在一起或者一前一后。走了一段黄妤提着自己全是沙的裤腿抖了抖,心平气和看向他:“你很无聊?”

    张录安静了没两分钟,盯着自行车把手人蔫蔫的。

    看上去很可怜,黄妤在心底里评价。

    她走远买了两瓶汽水,还是冰的,递给张录一瓶后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始发好人卡:“张录,你挺好的,你叔叔……说的话很客观,”黄妤说,“是我们不合适。”

    张录和圈子乱七八糟的富二代又不一样,他叔叔张重洗很早表明了独身的意愿,为了让家里老人放心对这个兄长的儿子严厉又多加管束。也因此张录除了被惯得厉害不免骄纵外别的恶习一点没沾,说直白点他骨子里甚至是天真的。

    黄妤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接着说:“希望你能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海风得她发丝乱飞,温柔得低迷——张录想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黄妤这个样子。她变得更成熟也更陌生。

    张录捏着瓶身,将它捏至变形才低声:“我回蓝川后去见了童清渠。”

    那几个月他被张重洗拘在家里养腿,一回来就发现自己彻底失恋。大半夜喝了半斤白酒壮胆去医院找童清渠,捏着鼻子站在消毒水味浓重的病房外。

    病床上青年不管从家世能力还是样貌乃至社会价值都比自己这个纨绔公子强,下场看上去比自己更惨。

    张录舒坦了,酒气上涌:“小爷也不是缠着人不放的,就是提醒你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冷哼一声,“黄妤就是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女人。”

    一转身就后悔了,抓着门把手硬邦邦:“漂亮女人。”

    他憋不住事,觉得背后说人坏话很不好。虽然是跟情敌说的也不情不愿坦白:“别的我什么也没说,你们要是以后关系不好不关我事。”

    黄妤简直好笑:“就这件事,你跟我走了大半天?”

    “我听说这边晚上景色好看才来的,你别得寸进尺啊。”张录立刻炸毛,跳起来狂走两步,“自行车我不骑了!你骑回去!”

    海岸线很长,完整走完一圈再走回家够呛。

    黄妤伸手拦了一下,没拦住。

    看张录背影怎么都像落荒而逃,还强撑着“我没有我不是”的样子,黄妤笑了笑。

    张录走后她一个人在海边石头上坐了会儿,食指轻轻一动。

    世界上绝大部分事情无法分清对错,人也无法长出透视眼,一眼看穿和自己纠缠的人在想什么。

    两清是很容易,也最难的事。

    她不清楚童清渠要干什么,只能和他保持距离。

    ——至于张录说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离开蓝川前她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你不爱我爱的场面太难堪,不如索性都不爱。

    “小妤姐,我们真要去学校见那个老教授?”谢珺一路都很兴奋,“那是教授诶,教授!活的教授!”

    “你不知道我大学毕业答辩面前坐一堆教授院长的感觉,”谢珺心有余悸,“非常可怕,本来我背得非常熟练,讲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但凡再多一个人问我我手都要抖成帕金森。”

    大清早的,黄妤手里豆沙包突然吃不下去:“……”

    一早上她接到短信,再三确认自己确实被挑中。然后和学校助理沟通完时间,下午去和老教授见面。

    现在谢珺正在她家一起准备要问的问题。

    焦瑛教授和涂教授是至交好友又是多年老乡和邻居,平时她过去抬头不见低头见没什么好害怕的,现在被谢珺这么一说陡然也很紧张。

    黄妤撑着额头,心里还是很疑虑。

    事情太简单太顺利,让她总有又要和童清渠扯上关系的预感。

    她微微吐出口气。

    谢珺非常认真地蹲在地上做准备,他把本市要用来做场馆的地方仔细研究了一下,再对比以往焦瑛团队的设计风格,坐直身子信心满满地说:“可以出发了,一会儿就交给我。”

    这稿子要写离不开焦瑛,童清渠更也绕不开。黄妤只能自己劝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童清渠最后的木雕作品已经完成,没必要再跟她有交集。

    这么想他在医院的反应显得很奇怪。

    黄妤甚至存了让谢珺自己一个人去的心思。

    一个月过去,童清渠对她的影响只增不减。她并没有想象中释怀和能以朋友的身份交谈,只会漏洞百出。

    喜欢和爱是藏不住的东西。

    想到这儿黄妤问谢珺:“你入职这么久了,还没有一个人行动过,想不想试试?”

    谢珺“腾”一下从地上弹起来,连连摆手:“算了算了,我感觉还要积累经验,哈哈,哈哈。”

    黄妤只是问问,看了眼时间发现差不多,冲他抬抬下巴:“出发。”

    焦瑛带了一整个团队来,小助理给黄妤和谢珺倒水,一抬头惊喜道:“小妤姐!”

    黄妤一顿:“许迟?”

    见黄妤准确叫出自己名字许迟抿唇笑了,鼻梁上褐色的雀斑俏皮可爱,她小声:“我是跟教授一起出来学习的,多少能帮一点忙,教授今年身体不好,我们都很紧张。”

    “小妤姐你们可能要稍等一会儿,教授在里面跟书记说话。”

    黄妤往紧闭的会议室看:“你……”

    她想问要不结束一起吃顿饭,许迟会错意,还一副了然的样子:“清渠哥也一起来了,他现在在医院,不过应该能赶回来。”她还不知道童清渠和黄妤的的事情,先入为主地以为二人是很好的朋友。

    “怎么又去医院?”黄妤脱口而出,问完才懊恼。

    许迟很意外:“小妤姐不知道吗,童老师拆线有一段时间了,不过手指灵活程度还是很一般。海城骨科很出名,焦瑛教授希望他来看一看。”

    见黄妤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许迟又闷闷不乐地说:“我看到童老师手指的时候吓死了,一定很疼。”

    “一个月前他进急诊的时候把焦瑛教授差点也晕过去。”

    黄妤原本在盖笔盖,失手将圆珠笔扎在了手上:“进急诊?”她猛然想起什么,“哪一天?”

    许迟更纳闷了,不过看着黄妤脸色她把手机翻出来,在日历上划拉两下:“星期四,熬夜太久精神绷得太紧,急诊出来还昏睡了三天,人刚醒就去做了手术。”

    “这些……小妤姐都不知道?”

    黄妤太阳穴一抽地疼,气笑了:“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许迟想了想说:“童老师不告诉你肯定是不想多一个人担心,手术刚做完他还跟教授说没什么。但是我亲眼看见他后面那几天无法活动的样子,不管是拿东西还吃吃饭都需要有人……”

    “他应该很难过。”

    黄妤愣在原地。

    许迟又小心翼翼:“小妤姐,你是不是跟童老师吵架了啊。”要不然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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