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添抹汗道:“嗯嗯,这竹片很重要,有了它,荒年才饿不着手艺人嘛。”这话说得他自己一阵心虚,虽不是出身王公贵胄之家,打小却也衣食无忧。什么荒年饿不着手艺人,胡说八道。
文子茵瞟傅添的双手一眼,虽然过于细瘦,但明显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傅公子请,喝药吧。”
她不想当面拆穿他,搞得大家都不自在。
“好。”平时喝药从不推三阻四的傅添,今天更是爽快,默默的一口干,像喝琼浆玉露,然后一言不发地吃粥。
没想到这三师兄苏子霁却禁不起念叨,一念就来,突然推门而入,手中还抓着一只咯咯叫的肥鸡,兴奋的对文子茵道:“六师妹,六师妹,二师姐说今天杀鸡炖汤给傅公子补身子,大家也跟着沾光喝一点,使得不?”
文子茵笑吟吟的打招呼:“酥师兄来了?”
“是的。”苏子霁误以为她心情不错,更卖力的道:“六师妹,可要我帮忙杀鸡?”
“好啊,酥师兄。不过,你是不是没跟傅公子自报家门清楚,他以为你姓酥,酥糖的酥。”
“傅公子,你误会啦,我姓苏,姑苏的苏。”苏子霁性格极好,拍拍傅添的肩膀,表示不介意。
傅添当然没有误会,只有被揭穿的尴尬,连连对苏子霁打眼色,道:“知道了,苏兄,我以后不会搞错的。”
苏子霁搞不懂他挤眉弄眼是什么意思,还问:“傅公子,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眼乏。”傅添无语,粥没喝完,便放下碗筷,不自在的盖上被子。酥糖兄,你自求多福吧。
“啧啧,傅公子,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苏子霁笑问。
文子茵看了鼓起的被子一眼,低头收拾餐盘,“傅公子睡了,苏师兄,我们别吵他,出去说话吧。”
“好,”苏子霁忙左手抱鸡,右手快一步拿起餐盘,“六师妹,我来拿,我来。”
文子茵便悠然自得的拎起裙摆,跟在他后面,走出去带上客房门。一直走到十几米开外的厨房,她才如闪电般的转身瞪苏子霁:“苏师兄,我一向尊你敬你,你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啊???六师妹,我哪敢。”苏子霁大惊失色,双手的东西一起掉落,餐盘被眼疾手快的文子茵接住,肥鸡咯咯叫着飞走了。
文子茵生气的样子还是颇为秀美,苏子霁却吓得脚软。
“不敢?我说傅添需要卧床静养,你却带他上山砍竹子,对不对?”
“对,哎,不对……”苏子霁以为傅添出卖了自己,惊得半晌合不拢嘴,没想到少年这么坏心眼,自己要求出门,要砍竹子削篾片,最后他背锅。
其实,文子茵是故意诈他的,看苏子霁吃惊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料事如神,“到底对不对?”
“对,对,不过,是傅添自己要去砍竹子的,不是我……”苏子霁本来是众同门派来当说客,想给大伙弄盅鸡汤来打牙祭的,没想到正撞枪口。
文子茵用力把餐盘放在灶台上,苏子霁又吓了一跳,正欲讨饶。
刘子骏却突然像一阵风般跑进厨房,大呼小叫:“六师妹!六师妹!”
“大师兄,怎么了?”文子茵以为刘子骏是来解围的,苏子霁也这么认为,差点激动得扑进大师兄的怀抱。
刘子骏满脸喜色,道:“六师妹快来,师父回来了,还带了琼池先生来。”
琼池先生,姓穆,名时,字琼池,是玄门中颇有名望的大夫,外号妙手仁仙。
文子茵听过很多关于琼池先生的不凡事迹,其中最响当当的轶事之一:石门峰有一年轻人,名叫魏生,与同伴二人路遇恶鬼,见义勇为,救他人而不幸身亡,已经被黑白无常抓到无间地狱,却被琼池先生的灵丹妙药救活,顿时传为玄门佳话。
传奇轶事之二:江州巫山中有一个门派,掌门姓王,名益恒,某次降魔除妖时,不幸被千年妖兽咬断右掌,成了残疾人。琼池先生帮他用佛手山药重做了一只右手,使用起来竟跟原来的相差无几,灵活至极,即便是玄门高手,也看不出端倪。
文子茵对这神仙一般的人物慕名已久,大喜过望,问道:“真的吗?爹和琼池先生在哪?”
刘子骏笑道:“真的,在客房,琼池先生给傅公子诊脉呢。”
文子茵顿时心花怒放,跑到客房,突然驻足,原来窗户开着,可以看见里面情景:只见清瘦矍铄的父亲立于傅添床前,还是温文尔雅,一如往昔。旁边一位白衣男子端坐,浓眉大眼,方脸长须,有些许白发,相貌可算得上是一个中年美男子,应是琼池先生。
而傅添,仍在昏睡,他的病时好时坏,穆琼池正低头专心给他诊脉。
文子茵十分激动,快步上前,对琼池先生深鞠一躬,问好:“小女子久闻琼池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据说先生不仅医术高明,更心怀仁念,今日不远千里而来救人,我辈当感谢不尽。”
玄门中人不拘小节,一般晚辈向前辈高人行礼,均是颔首为礼双手作揖,很少有人像文子茵直接就鞠躬行大礼的。
穆琼池十分高兴,捋须笑道:“哈哈,文兄,这是你的小女儿?果然聪明伶俐,能言善道。”
文意微笑谦虚道:“正是小女阿茵,她有什么聪明伶俐,不调皮就好了。穆贤弟,阿茵也在学习医术,为兄正想请你指点一二。”
穆琼池微微一笑,捋着长须道:“这有何难?文兄,我先诊脉,别的事容后再谈。”
“好。”文意点头示意。文子茵忙默默退到一边。
穆琼池右手三指搭在傅添苍白的手腕上片刻,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这?!”
“!!!!!”文子茵心中有愧,以为是自己胡乱用虎狼之药,让傅添有性命之忧,脸上血色瞬间尽褪。
文意一向为人沉着,不动声色,淡淡的问:“如何?”
穆琼池严肃的道:“这少年人没有生病。”
“啊!!!!”无论穆琼池说什么,都没有这句话更令文子茵吃惊。傅添一直在装病?
文子茵早就觉得奇怪,她试探过几次,不管在屋内还是屋外,不管是轻言细语还是大声喧哗,说的话总逃不过傅添的耳朵,如果他在装病,就对了。
他那滚烫的额头,潮红的脸颊,装得真像!
还真有一套啊!
文子茵气极反笑,指着傅添道:“傅公子,原来你没病!没病还躺着装啥呢?!糊弄人有意思吗?还不给我起来!”
亏她还内疚了这么久!
穆琼池瞪大眼睛,没想到小姑娘生气起来这么凶:“哎?!哎,贤侄女,你误会了。”
文意也阻止道:“阿茵,不可造次。”
文子茵愣住:“什么误会?”
穆琼池更加严肃:“年轻人不要冲动。傅公子没病,但看他内息紊乱,竟好像,好像是走火入魔了。”
“啥?走火入魔?!”这下不止文子茵呆若木鸡。
连一向自诩泰山崩于面前都不改变颜色的文意,也差点石化了。
走火入魔?就傅添这点粗浅的道行,也配?
文子茵不解的揉着眉心,叹道:“爹,他才多大啊?”
文意又恢复他平常的镇定表情:“十三、四岁吧。”
文子茵忍不住追问:“真实年龄吗?”
穆琼池看看傅添的喉咙,又摸摸手脚关节,道:“从骨龄看,应是这么大年纪。”
文子茵简直不敢相信:“就算傅公子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也没多少年头,怎么会走火入魔呢?不是说,修炼有成,灵力充沛,突破至出窍中后期才会走火入魔吗?”
“我猜他,修炼不当。”穆琼池仰头望天想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
“……”闻言,文子茵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穆琼池伸出食中二指点点傅添的手腕,又向上指外观穴、四读穴、曲池穴,道:“他的玄脉混沌杂乱,血脉虚弱无力,气脉堵塞不通,金丹小而无力,正是修炼不济,作茧自缚之象。”
文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沉着问道:“穆贤弟,可有解?”
穆琼池捋须道:“有解,有解,文兄,这少年修行尚浅,还不至于伤及根本,只需每日服三剂清淤方,三剂健魄方,慢慢打坐调息修养即可。”
“太好了。”文子茵开心地拿来纸笔砚台,恭敬递上:“琼池先生,请赐药方。”
穆琼池立刻沾墨挥毫,写了整整一页纸,明显所用的药方,记得滚瓜烂熟。
文子茵暗暗钦佩,这几日她看医书,看得头都大了,将自己“过目不忘”的称号,默默改成“记性好忘性大”。
少倾,文子茵又发现一事,但凡是个大夫,书写的药方必然龙飞凤舞,一般人看不懂,更遑论神医,她立刻虚心求教:“请琼池先生读一遍药方,我怕看错。”
穆琼池笑道:“贤侄女,正要与你详细说明,清淤方和健魄方所需之药:一两凤凰胆,一两地龙干,一两僵尸粉……”
“这……您等等,”文子茵顿时犯了难,“琼池先生,这些神药,神农顶一样也没有啊,要下山寻吗?”
“不用。”穆琼池摇头道,“神药我与文兄准备,贤侄女,你就去配人参、肉桂、鹿茸、当归和白果各两钱即可。”
“是。”文子茵离开时仍烦恼不已,生怕神药难得。
文意见她走得远了,才不解的问:“穆贤弟,这么多神药,如何可得?”
穆琼池捋须呵呵一笑,低声道:“文兄乃我生平知己,惺惺相惜数载,也不是外人,悄悄说与你知道吧,这几味药其实就是鸡胆,蚯蚓干,僵尸蜜蜂粉……”
一向沉稳的文意差点翻白眼:“什么?!!!”
穆琼池笑道:“都是寻常之物,名头吓人而已。”
震惊之下,文意心道:您不是来给人看病的,是来闹着玩儿的吧?
穆琼池不再谈笑风生,一脸严肃道:“不过,药物寻常,但保证药到病除。”
文意扶额起身道:“那就好,穆贤弟,我去配药。”
这厢文子茵捧着药方,魂不守舍的出房,竟与去拜见师长的众同门擦身而过,视而不见。
文子菁忍不住回头喊她:“阿茵,你去哪?见过爹了么?”
“见过了,姐姐,我去抓药。”文子茵这才回神,向大家点头示意。荆楚派唯一路略懂医理便是她和不在家的文夫人,所以也不能假手他人。
莫子凡好奇的看着她手中的纸,“六师妹,这是你新作的鬼画符?”
文子茵白他一眼,懒得解释。
这是琼池先生的药方。
不过,还真有点像鬼画符。
文子茵按方配药,回到客房,发现师兄们见客后已然离去,毕竟病人需要静养。
文意郑而重之交给文子茵三小瓶黑粉,道:“阿茵,这就是凤凰胆等几味药,你好好使用,不可糟蹋。”
“爹,你,你已经配齐了神药?”文子茵大吃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父亲在她眼里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爹太厉害了!爹威武!”
“当然,有妙手仁医在此,所有的问题都不成问题。”文意瞧穆琼池一眼,顺带恭维道。小女儿的崇拜眼神和言语让他心满意足,毕竟他常年在外游历,难得让小女儿钦佩一下。
穆琼池闻言一笑,放下手中的捣药棒,石钵臼,心道:杀鸡取胆,挖蚯蚓用灵力烘焙成干,捉僵尸蜜蜂,那玩意本来就不喜动,又有何难?
“贤侄女,会煎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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