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门外。
这场试验进行了两天两夜,从郎朗晴天一直到暮深黑昼,如此循环,荆楚派众人均疲倦不已。傅添出的题目出人意料,赫赫有名的魔头凝华一路相陪,带着文子茵品尝令人垂涎的美食,入住宽敞豪华的客房,这到底是试炼还是享受?
客栈内。
文子茵越打坐越觉得头晕目眩,感觉酒的后劲上来,运了一会儿真气,居然更加难受,她轻轻推开窗户,打算吹一下夜风。
天空繁星点点,新月如镰,极为清静。
微醺的文子茵突然看到一个黑影在月光下兔起鹘落,跃上前方的屋顶,悄然远去,那精妙的身法与颀长的身形,非常像凝华。这个身影只是转瞬即逝,文子茵来不及看清楚,也来不及有所动作。甚至都不肯定,是梦是幻。
她不敢去凝华的房中确认,那个相貌出众到可以说是祸国扰民的青年,不用一个动作,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心乱如麻。夜已深,她躲还来不及呢,哪敢去自投罗网?
文子茵心道:管他是谁,别管闲事。瓜田李下,得避嫌。
时值春暖花开,熬到卯时,天边的启明星便冉冉升起。文子茵打坐一夜,觉得头疼得更加厉害。
一阵叩门声响起,凝华低沉悦耳的声音道:“文姑娘,起了吗?来用早膳。”
“稍等,我马上来。”文子茵莫名有些开心,转头看浴池边的精致的梳妆台,皂角布巾、梳子钗环、胭脂水粉、眉笔花钿一样不缺。她匆忙洗脸,取梳子把辫子重新辫好,也不盛妆,便走了出去:“凝公子,起得好早呀。”
“你也挺早。”凝华笑容满面的斜倚在她的房门口,换了一袭蓝衣,更显俊逸。
凝华小心翼翼的邀她去自己房间,文子茵也没太抗拒。
昨夜,凝华并没有借酒装疯,意图不轨,文子茵的戒备心淡了不少,已信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凝华给文子茵订的是玉蟾阁最好的客房,自己住的却是一间普通上房,不算简陋,比文子茵的房间可差远了。只有一张铺着绫罗绸缎的床,楠木桌椅。桌上放着两碗白粥,一盘馒头,一个小吊炉,里面炖着红白相间的各色菜肴。
文子茵不好意思问房间的事,只瞟了一眼菜,问道:“凝公子,这是什么菜?”
凝华极有风度的帮她拉开椅子,两人对坐,笑道:“吊锅菜。”
文意奇道:“这不是田城才有的特色美食吗?”
凝华淡淡的道:“对,这是我昨夜特意去买的。”
文子茵想起昨夜那个兔起鹘落的黑影,心道:原来真的是他。
这吊锅菜中有腊肉、野猪肉、鱼糕、腐竹和米粉等食材,热气腾腾,文子茵尝了一口,赞道:“果然好吃。”
文子茵厨艺极精,一尝便知这锅菜做法简单,汤汁不多,极重火候,吃的是农家食材的原汁原味。
起初文子茵有些拘谨不安,可仔细想想,她也不是没有和年轻男子这样对坐,一起吃早膳。只是与她对坐的那个少年苍白瘦削,与眼前玉树临风的凝华有天壤之别。
相貌虽有差异,两人略带顽皮,鼻翼微皱的笑脸,恍然间竟会重叠,令文子茵隐隐感到安心。
凝华给文子茵各色菜肴都夹了一筷子,笑嘻嘻地问:“文姑娘,今天想做什么?要不要去吃万城三鲜?”
文子茵给他递了一个馒头,口里却毫不犹豫道:“不去,我要去高府领悬赏令。”
凝华又在她碗里堆满鱼肉,道:“据我所知,悬赏令不止湖城高府一处独有,其他仙门世家、门派也有,例如粟城的雷府就有金银两榜,赏金极高。”
“我不止想揭榜,还想去看看方雪奕自首没有。”文子茵有点后悔那天没有亲眼看着方雪奕去官府。人心远比她想象的阴险复杂,也许自己会失算。
凝华停著深深看她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又一言难尽。
“怎么了?”文子茵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心道:我早有心理准备了,是我自己年少无知说走就走,大不了再去抓她一次。
“她没去,自尽了。”
文子茵一愣,其实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方雪奕是所谓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杀人偿命?这件事被她视作天的丈夫知晓,肯定不会被原谅,与其锒铛入狱,身败名裂,还不如自我了断。可是世人都贪生怕死,又有几人能如此决绝。
坏人身陨,本是恶有恶报,文子茵还是忍不住唏嘘,默念一段往生咒,心道对不住了。
超度后,文子茵对直视自己目不转睛的凝华,道:“我们去粟城吧。”
凝华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会改主意:“怎么?”
文子茵每次与他对视不到片刻便会败下阵来,眼光移到别处。她起身先行几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听人劝,过好年。”
凝华记得这话是昨夜的苗家女侍说的,原来她因为自己听劝没有挑战五十碗酒水,投桃报李来了,不禁笑逐颜开。
粟城与湖城相距五百里,土地肥沃,是出名的鱼米之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据说那里的人也格外姿容灵秀,相貌出众。
文子茵和凝华御剑而行,自不怕路途遥远,凝华时不时提议在风景秀丽处停下,游山玩水一番,一派轻松惬意。哪像之前试炼,总是剑拔弩张。文子茵从没出过远门,凝华见多识广,言语风趣,带她吃的美食无一不鲜,带她走的山川,无一不美,几乎乐不思蜀。
“文姑娘,可愿随我去尝尝这里有名的凤霞湖鱼羹?”凝华戴着斗笠,泛舟湖上,亲自划船。湖中碧波粼粼,满是又大又圆的荷叶,小荷才露尖尖角。
文子茵坐在船中乌篷下,晒不着太阳,吹着习习凉风,十分悠然自得,平素喜怒无常的性子也收敛了很多,笑道:“好啊,凝公子推荐的美食,必是好的。”
神龙顶人人皆知,文子茵并不是性格温柔的姑娘,常常一言不合就翻脸,偏偏还武力极强,恃强凌弱的事是层出不穷,虽然念及同门之谊,不至于痛下杀手,但经常闹得众同门敢怒不敢言。谁见过她这般百依百顺的模样?估计连她爹都没见过。
反倒是凝华,明明是魔教中人,先见义勇为,救助幼儿,后来又甘做向导,带着文子茵一路边吃边行,反而像个好好先生,比文子茵待人还和善。
“哇哦,有鱼!”文子茵突然看到一尾大鱼从乌篷船旁边摆尾游过,伸手去抓,却给这条灵活的鱼给躲过去了。她立即夺过凝华手中的单桨,拍向水面,“哗啦啦”水花四起,溅得两人一身,也没打中那条鱼。
凝华见状轻笑一声,随手擦去脸上的水,一点也不恼:“不劳烦文姑娘抓鱼,直接跟我去吃。”
要是被旁人知道,一个实力不俗的女修真莫名跟一条非妖非魔的游鱼较劲,非要笑掉大牙不可。
“我还偏就好胜心起,非抓住那条大鱼不可。”文子茵大声道。她用力划桨,奋起直追那条大鱼。大鱼受惊,飞快潜入湖底,不见踪影。文子茵凭着水下波纹涌动,用真气探查它的游动路线。
文子茵挥桨在湖面上连拍五、六下,真气震动,激起大片水花和数条游鱼,像新造一条瀑布,倾泄落下,她伸桨轻轻一挑,将那条大鱼像囊中取物一样,挑在桨上,笑得一脸灿烂:“嘿嘿,被我抓住了吧。”
“文姑娘,好功夫!好手段!”凝华极为捧场,立即站起来用力鼓掌,完全不介意自己满斗笠满脸水。
“呵呵,不可张扬,不可张扬。”文子茵谦虚道。伸手抓住直拍尾巴的那条大鱼,只看了一眼,便抛入湖中,“去吧,别再让我看到你。”
转念一想,四下无人,张扬也无妨,她不禁莞尔。正准备调侃两句,突然转头见远处一艘轻舟破水而来,行得又快又稳。
文子茵心道:我最近怕是没烧好香,才叹无人,就有人来,为何每次打脸都来得如此之快?
轻舟中间站着一个书生打扮,头戴逍遥巾的中年男子,微风轻轻吹拂他的头巾衣摆,显得极为潇洒。
凝华没看轻舟一眼,单手挥桨,驾船往岸边走。
文子茵本来没多想,以为书生只是泛舟游玩的游客,倏然又见一个江湖中人打扮的高大男子从岸边跳到湖面,足下轻轻一点,凌波微步,几个起落,便落到轻舟上,轻舟只是微晃。
文子茵无意中见他露了这么一手功夫,虽不至于惊为天人,也知晓对方不是一般游客,而是江湖或玄门中人。
那高大男子突然拧眉,表情严肃的道:“周兄,你听说湖城那件事了吗?”
周书生点点头,神情既愤怒又戒备,点头左右查看了一眼,尤其重点看了看文子茵所乘的乌篷船:“嗯。”
手却轻轻的摇了下,示意不要多说。
高大男子立即噤声。
文子茵好奇的看着轻舟上的两人,反而更想跳过去问问。
她暗暗思量:湖城?难道是方雪奕的事东窗事发啦?一个乡绅豪阀的私事,也值得两个身手不凡的江湖中人讨论?就算孟家富甲一方,还豢养着一群不入流的打手,也很奇怪,根本不值得这么严肃密探吧。
文□□想礼多人不怪,运真气使乌篷船靠近一点,拱手执晚辈礼,笑道:“两位先生好。”
那江湖人见一个少女突然主动打招呼,诧异道:“你是何人?认识我们吗?”
周书生忙按下江湖人的右手,客气道:“姑娘好。”
文子茵也学那江湖人,从乌篷船跳到湖面,轻轻一点,凌波微步,落到轻舟上。那轻舟几乎没有晃动。
轻舟上的两人都和她父辈年纪相仿,文子茵过去再次执晚辈礼,笑吟吟的道:“打扰两位先生的雅兴了,晚辈是荆楚派弟子,姓文,单名一个雯字。刚才听这位先生说,湖城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介意晚辈唐突,愿闻其详。”
江湖人的眼光老辣,见这少女踏湖而来,身法轻盈更在他之上,有些惊骇。
周书生比他沉得住气,不动声色道:“文姑娘客气了,湖城之事,刘兄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想背后议人长短,没什么可说的。”
文子茵一愣,对两个年长之人,也不好用强,讷讷退去:“那晚辈就此告辞。”
周书生和姓刘的没想到这少女如此容易打发,倒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怪异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莫名其妙。
文子茵铩羽而归,回到乌篷船,斗笠挡住大半张脸的凝华,疑似嘴角上弯,皱眉道:“凝公子,你笑什么?笑我自讨没趣么?”
“我可没有。”凝华顿时抿嘴不笑,严肃的划船道:“不过,文姑娘,出门在外要打听什么,可不是你这么个一激即退的做派。”
文子茵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斗笠尖顶,微嗔道:“那怎么打听?人家不肯告诉我,我就动手打一顿吗?无冤无仇的,何苦来?”
她怕轻舟上的两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
凝华指指身边的空位,要她过去,文子茵还当真就过去了,凝华便跟她耳语道:“你刚才已经露了一手轻功,也不打算隐藏身手了,索性再来几个狠招吓唬吓唬他们,有些江湖中人怕死,有些怕受辱,把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反正怕什么你来什么,不怕他不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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