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宝金也曾几次找老丈人聊过西瓜基地的事,基至和杜子坤夜访闻同的事事先也征求过他的意见,翁婿二人可以说达成了共识,所以老支书对闻同今天下乡的用意也是一清二楚。
略加思索,老支书开口缓缓说道:“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真是难。六几年七几年就不说了,就是在八几年的时候,农资供应不足,稻子产量不高,公粮任务重,村民还是缺粮吃,早上红薯粥,中午红薯饭,晚上蒸红薯。虽然说饿不死人,也常常是青黄不接,半饥不饱。好在乡亲们乐观知足,毕竟比以前好得多了。现在就更好了,真缺粮吃还有得地方借,前些年大家都差不多,想借都没地方借。老百姓还是善良、本分的,以前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只要饿不着,再回头吃红薯、玉米这些杂粮还是稀罕东西呢。”
老支书的回答十分有技巧,让熊宝金心下不得不佩服。在座的除了小马不明所以外,其他人再不了解因果再笨的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支书言下之意一是绝不能让村民没粮吃,不能把他们逼到绝路上去,二是要充分发挥农民固有的本分、善良,动员他们利用一切途径借粮,利用季节赶种杂粮,甚至组织村民购买廉价的红薯、玉米等杂粮。
闻同微笑着说:“老支书干了几十年,真是不容易,是真正的老党员。”
走的时候丰村长象红岗村一样,也偷偷塞给胡林、小马烟,三条加一盒,显然两个村事先约好了。丰村长家住通往镇上乡道边的丰家坝,正好搭个顺风车,免去了步行之苦。
送走闻同一行四人,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这个季节在城里还不算太晚,但在乡下已经算晚的了,熊宝金和小刘就坚决要老支书留下来住一晚上。
小刘给父亲倒了一杯白开水,又给丈夫泡了一大杯茶。她知道老父亲晚上是不敢喝茶的,晚上一沾茶肯定睡不着觉。
翁婿二人就在葡萄架下一边喝水抽烟,一边吹着电扇。小刘把孩子哄睡了后,就和小五一起在厨房里忙着收拾碗筷。
“爸,你怎么看?”熊宝金问道。
老头吸了口烟,悠悠地道:“我今天到县里办事,中午就在水产公司老刘家吃的饭。老刘原来在村上蹲点,你晓得的。老刘女婿在边湖市政府当司机,今天刚好来看老岳父。我着意问了一下,这个小闻镇长来头还真不小。”
熊宝金起身给老头续了点水,静待他的下文。
“闻同原来在市政府当秘书,你猜是给谁当秘书?”老头倒有些卖弄起来了,有意不急着马上说。
熊宝金心下好笑,人家说“老伢崽”,人老了脾性就象小孩子一般,看来真没说错。眼前的老岳父不就是这样吗,象个老顽童,哪里是自己小时敬畏的叱咤风云的村支书。为哄他高兴,熊宝金配合地凑过脑壳,问道:“谁的秘书呀?”
“是市长陈照东的秘书,想不到吧!”
熊宝金吓了一跳,他虽然从杜子坤口里知道闻同是有来头的,却没想到背景这么深。他心想这也合理,不然人家一个大毛孩子,怎么当上一镇之长的?他似乎忘了自己刚当上村支书时也是个大毛孩子,当时也是备受质疑。
“那这样说,他下来也就是镀镀金,呆个一两年,搞个基层工作资历,回去就再次提拔升官,以前镇上不也有过这样的人嘛!”熊宝金猜测说。
老支书同意说:“我猜也是这样,上面下派的干部都这样,不可能在乡下扎根。”
熊宝金说:“昨晚上我们说了很多话,看他今天下乡的作派,还象一个务实的干部,不象县里一般的干部下乡走走过场,混个吃喝烟酒。今天下午在果园还安排子坤搞个猕猴桃发展规划,要我协助子坤,只不知道会不会搞得象西瓜基地一样,成烂摊子,个人却向上级评功摆好,报成绩。”
老支书说:“那也难说,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种西瓜也好,搞猕猴桃也好,关键是要搞好,不能好大喜功!——闻同在市委、市政府,可是有名的青年才子哟!”
熊宝金闻言抬眼看向老岳父,有些不明所以。
“水产老刘的女婿说,闻同在学校读研究生就写了几篇有份量的文章,给陈市长当秘书前是在市委政研室工作,又写了几篇大文章,在云缈日报专版发表了,中央新闻社还转发了,名气一下子响了起来,很得市里大领导赏识。陈市长就是看重他的才气,才调他去当自己秘书的,现在把他安排到我们镇上当镇长,显然是在着力培养他。”老支书把听来的消息,加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熊宝金说:“镇里领导四五十岁的多,你说闻同这么年轻,能服众吗?我看他想打开局面不容易。不过,从我和他接触的这两次来看,他人虽然年轻,却老成稳重得很,碰到什么事不随便表态,也不耍官威,主意放在心里,还喜欢问别人的意见。”
老头极为认真地审视了一眼乘龙快婿,灯影下熊宝金年轻的脸庞坚毅而沉着,双眼炯炯有神。他不由得在心下暗自赞许,这个女婿没挑错,这几年成长得很快。哼,我老刘的眼光谁比得了?我这个细妹子,肯定是享一辈子的福喽!
老支书一针见血地分析说:“闻同能不能站住脚,关键在于能不能搞好和老周的关系。不能和老周搞好关系,他就会处处受掣肘,会被孤立。县里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镇长,肯定也是明里支持暗里恼火的,到时他只有灰溜溜地离开杳踪和望水。他要能搞好和老周的关系,那就成功了一大半。”
熊宝金不解地说:“可是他现在同意插手西瓜基地的事,不就是明摆着得罪周书记吗?要说他是想借西瓜基地的事整周书记下台,自己替代,也不太可能吧?”
老头眼睛发亮,心说分析有理,真可惜这孩子没读到书,看来以后要提醒他抽时间多读点书。他夸了熊宝金一句,说道:“你不是说闻同也是农村孩子出身吗,农村孩子对农民总会有自然的同情心,没准他就是真心想帮农民解决问题。这事就看他怎么去具体处理,处理得好,他会打个漂亮仗,顺利地和老周搞好关系,处理不好,就会彻底得罪老周。”
熊宝金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老支书说:“怎么办?认认真真干工作就可以了。”
小刘这时候已经收拾好了厨房,给老父亲和丈夫续了点水,也拉过一只凳子坐到一起。
“我觉得闻同这个人不简单!”熊宝金微蹙着眉头说。
老头莫测高深地道:“我干了几十年支书,见过的镇领导大大小小也有一百多,县领导也认识不少,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闻同这个后生伢崽,理论水平高,老成稳重,遇事冷静,心性品质好,不是简单人。你看他的眼睛,眼神不涣散,不飘忽忽,不杂乱,脸上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别人轻易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难得的是,他背后还有贵人支撑。宝金,这样的人物可不能错过了,好好交往。”
熊宝金深以为然,不住地点着头。他和老岳父年龄差距悬殊,有自己独立的价值观,只是出于对老岳父的尊重,在许多问题上不去反驳他。但是,对老头识人的眼光他一向是心服口服的,可谓“毒辣”。他一直在努力学习老岳父这一点。
几十年的老支书,见过了太多的人世苍桑,起起落落,阅历练就了这双老眼。自己就是他老人家识人眼光的最大产物。想当初他把花朵般漂亮的细妹子下嫁自己的时候,我熊宝金还没有发家呢!想到这里,他不免暗自得意了一把。
老头兴致上来了,接着说:“子坤我很熟悉,这个人你交得好。这孩子不错,有真本事,能吃苦肯吃苦,做事专心,踏实稳重,一旦遇到明主,必然会成为一个人物!”
不知怎么,熊宝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朦胧而奇异的感觉,似乎闻同就是杜子坤将要遇到的“明主”。
“那个胡林,我在位时他还没到镇政府,以前不认识的。我退下来后每回到镇上,他遇到我,总是一口一个‘老支书’,还热情地留我到镇政府食堂吃饭。我当然不会真去。要知道前些年你还没有发起来,他就是这个态度。今天看他,这人处事细密,灵泛,很会察颜观色,很会处理关系,迟早也会是一个人物。”
伺候完老父亲睡下,小刘躺到丈夫身边,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熊宝金有些歉意地说:“细妹子,今天你吃苦了。”
“你知道就好!”说完小刘轻轻地侧起身子,贴着丈夫,男人及时的关心让她十分受用。
“呵、呵,爸爸真有意思!”熊宝金把刚才老岳父用闻同曾是陈市长秘书的消息吊他胃口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讲完又是忍不住一阵乐。
“你作死,敢笑话我爸爸!”小刘气恼地把手伸到丈夫腋下呵他的痒,那里是丈夫的“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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