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我懵圈了,我自认为是逻辑清晰的,所以,我短暂思考之后,觉得他是“白嫖”我,只要我不尴尬,我还可以把这件事情聊透。

    于是,我坐在我的椅子上,像个校长般的样子坐着,沉稳地,自信地,打算跟他正面开杠。

    陈诚看我这个表情,愣了大概三秒钟,然后也像一个客户般在沙发上坐定。还眼睛瞥了一眼刚才烫我的茶水台,那个茶水台,我还没收拾,有点狼藉。所以,他的暗示我应该给他倒杯水的表情,我略略有些觉得自己招待不周。

    我于是抱歉地一笑,但是语气相当冷淡,开始我的话题:“陈医生,你说说,你怎么追求的是我,愿闻其详。”

    陈诚深吸一口气,又叹一口气,甩了一下下颌骨,无奈地说:“betty,你真的跟男人说话就这么个语态?”

    我点点头,回答地干脆利落:“当然,我觉得我们根本不可能,所以,不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如果你想在我地方玩一下,故意整一点误会让安妮生气,我相信你是不能如愿的。我从来可以得罪那些她的追求者,而不会得罪她,因为她是我的合伙人。钱比男人重要,这是我跟她合作十年彼此默契的隐性台词。我们从来没有因为哪个男人而吵过架,‘雌竞’这种事情不会在我和安妮之间发生。所以,陈医生,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是吗?”

    我很自信,因为我只要说出这番话,没有打发不掉的男人,我已经多次试验,没有失过手。

    陈诚,“哼”了一声,非常嘲讽地说:“betty,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说话方式才是你多年单身的缘故,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尖锐的。你是一个会撒娇的小姑娘的了,怎么就成今天这个样子了?andy对你的伤害有这么大的吗?”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我不得不站起来,他怎么会提到安迪,他怎么知道安迪?这个人都在我心里当做死人十年了,他怎么会知道?

    我又坐回去,我想了安妮,对,安妮知道安迪。陈诚是安妮的初恋,他们谈到我的隐私不奇怪,对,一定是这样。他们谈情说爱,拿我的陈年旧事当做谈资,行,朋友不仅互相帮助,也互相伤害,不算什么,只要我扛得住。

    我坐回去之后,淡淡一笑,带着自嘲,接着说:“陈医生,安妮真是什么都愿意跟你说呀,她还说了我的什么呀?”

    我能这么问,其实不是我不在意过去的那段历史,而是,我更想知道安妮作为我的搭档,她是怎么描述这段历史的了。作为一个33岁的成年女性,谁还没点过去了,自己的朋友怎么看待这段过去,我倒是更有兴趣的。

    陈诚看着我,又一次叹了口气,说:“安迪的事情,不是安妮跟我说的,是我一直就知道的了。当年你谈恋爱,来过安迪的学校,那也是我学校,他跟我同一个导师,我当时在读研究生,他当时是本科,我们那个时候就见过面,但是你还记得见过我吗?”

    这次轮到我惊讶,但是我马上就调整好心态,对,他们都是眼科医生,他们都毕业于复旦大学,哇,世界这么小的,居然,他跟安迪是认识的,说白了,陈诚是安迪的师兄,又是安妮的高中同学,原来,大家圈子一整合,都是熟人。

    那我明白了,他也许真的见过我,在我大学期间。

    这么说来,我还真的得掂量一下,这个陈医生,怕是我不能得罪的人了。

    我跟安迪的那段过去,真的很狼狈,是我不愿意回首的狼狈。阿迪追求的我,我同意了,安迪抛弃了我,我哭得死去活来,后来不得不同意了。你看,多蠢的自己,这么蠢的自己,我都不愿意回头看,而他却那么轻而易举地提出来,这不是戳心吗?

    有人来戳我心,我只能让他戳,我对当年自己被安迪分手而不够冷静,其实也是看不起自己的,也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变得这么逻辑清晰,如此冷静无情。因为我抛弃了那个至情至性的自己,抛弃了那个看英文原著滴滴落泪的自己,那个把爱情看得比天高的自己生生被溺死了。

    现在的我就是一个上课的工具人,就是一个赚钱的机器人。

    我跟着安妮买房,她买一套,我买一套,都在同一个小区,因为我看准了她的眼光,就是跟着她混。这几年,她挣钱了,我也挣钱了。

    钱治愈了我,我一直自我安慰,也自我麻醉。但是他突然把安迪这个埋在深海中的炸弹扔出来,他想怎么样?我猜不准。

    我短暂地沉默之后,换了个和软的语气,看他的眼神也温柔了一些,我决定以柔克刚,把这件事情拉扯过去,继续深深埋葬。

    我于是对他说:“这么说,陈医生,我应该也唤你一声大师哥了。大师哥,今天打算跟我谈谈安迪吗?他怎么了?需要你出面当说客。”

    陈诚一下子,站起来,严肃地说:“betty,你,能否不要叫我大师哥,你的大师哥不是我,是韩岭对吗?”

    提到安迪的时候,我虽然惊讶,但是我还能想到安妮的嘴巴太快,所以,虽然心惊还是算镇定。虽然结果是他自己认识安迪,我更惊讶之外,我也还能撑得住,但是他提到韩岭,我就跌回了自己的座位,那个座位是个会转的椅子,所以,我跌回了椅子,椅子转动,我被甩在了地上。对,我坐在了地上,但是我马上自己站起来,我没法掩饰我的惊慌,我开始用手拍自己的裙子,我当时都不能够问他为何会知道韩岭,只觉得自己的裙子一定要拉直,不能像玛丽莲梦露的裙子一般到处乱飞——其实不过是,我手足无措了。

    他怎么会知道韩岭,那个韩岭,是我心里藏得最沉的一个人,他是我温暖的一道光,但是韩岭又亲自带走了那道光,留我在黑暗中静默。韩岭这个人,是我心里的人,除了我当年大学宿舍的三个室友知道这个人存在,就只有安迪知道了。我的母亲,我的朋友,哪怕是安妮都不知道韩岭的存在。对,安迪知道,因为我诚实地告诉过他,我曾经多么热切地深爱过韩岭,虽然只是我的单相思。我当时觉得自己怕是不能百分百爱安迪,不得不对他坦诚,没想到安迪可以一边跟我深情款款异地恋,一边紧锣密鼓跟下一任见家长准备结婚。所以,我虽然坦诚,他却只能算是欺骗。但是他现在有老婆有儿子,我确实是大龄剩女第二名。

    人生的讽刺。

    安迪看样子把我跟他之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跟眼前的这个他的师兄陈医生说了。

    我觉得很苦涩,我突然觉得没有力气,只想自己安静待一会儿了。我想到我经常跟学生说的一句话:leavealone

    我现在就想跟陈医生说:leavealone

    我还没开口,他倒是先开口了,他说:“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我是谁吗?我跟韩岭是大学的好哥们,你天天叫他大师哥的时候,我其实就经常跟你们一起吃饭喝茶,你真的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跟韩岭是好哥们,是大学时期的朋友,怎么可能?

    他到底是谁,他是我过去的自己的幻化出来的鬼,来追杀我的吗?别闹,冷静点,这个世界没有鬼,他是陈诚医生,是韩岭的好哥们,是安妮的高中同学,是安迪的师兄,是在我办公室说追求的人是我的陈医生。

    活久见,眼前这个人对我了如指掌,而我对他一无所知。也不对,他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家长,他的女儿是在我的学校的一个老师班级里读书。

    我要冷静,我不是怕他是否真心追求我,没那回事儿,我要冷静的是,眼前这个陈医生,既然是故人,就不能随意打发,要认真处理,送佛出门。

    对,好好地认真地,让他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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