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莫斯槐找到杨千白时,她已经止住眼泪,平静了下来。
从楼上下来的几十秒里,她脑海中浮现无数个想法,想要回房间提着行李箱就走,想要把手里的本子甩到他身上,想要折返回去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他大吵一架……她都忍住了。她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要么放手要么复合,如果不跟他说清楚,这两个目的她都无法达到。
于是她躲在没有镜头的卫生间,闷头哭了好几分钟,断断续续的抽噎把余晚都吓到从监控房出来安慰她。
等余晚把她安顿在民宿一楼,给她倒了杯热水离开时,在门外遇到找了一圈没见到人的莫斯槐。
“在里面呢。”余晚给他指了路。她和杨千白认识了六年,虽然不知道他们恋爱的经过,但她确信一点,这几年里杨千白最开心的时光,都和莫斯槐有关。平心而论,她不想有情人最终走向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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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白坐在窗边,杵着下巴看着外面黑乎乎的景色。
莫斯槐走过去,把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肩膀上,和她面对面坐下。
“对不起。”
杨千白早已猜到他会说什么,闻言只轻声问:“你的对不起是关于什么的?”
“关于……”他有些吞吞吐吐,“关于我来,关于我没有告诉你的那些事,关于……关于我给你的伤害。”
杨千白点点头。因为哭过,她的眼圈和鼻头都有些发红,眼线有些晕开。“有的事情没必要道歉,你发那个朋友圈不就是给我看的么?”
她说的是一个星期前,莫斯槐发的一条定位在伊宁机场的朋友圈,没有一个字,但是照片是他的登机牌,从上海飞往伊犁。她说的没错,这确实是莫斯槐特意发给她看的。
导演组里,余晚是杨千白的朋友,孟晓天是杨千白和莫斯槐的朋友。在得知杨千白要来参加节目时,孟晓天第一时间知会了莫斯槐,尽管余晚并不觉得让他们在同一个节目里是一件好事,但在孟晓天“不说开的话两个人都没办法重新开始”的理由中,还是默许了他的做法。莫斯槐几乎没有犹豫就签了合同,提前赶来伊犁做准备,但在此之前他和杨千白已经很久不联络,他不清楚杨千白知不知道自己也会来的事实,但又不希望她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只好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对方。
还好,杨千白知道这条朋友圈的用意。
“我还担心你会临时退出。”莫斯槐说。
“签了合同要赔钱的,”杨千白趴在桌上,“创业人士随便一分钱都得省着用,不敢花这钱。”
听到这里,莫斯槐沉默了。
他细细打量了杨千白一番。
明明上海和杭州离得不远,和平分手之后也没有删除彼此的联系方式,微信也偶尔会聊两句,但就是不敢见面。上次见面还没有到春天,因为工作原因杨千白在上海停留了三四天,于景明知道后帮忙攒了个局,可桌上两个人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瘦了也黑了一些,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一些,微微卷曲搭在后背。他们刚刚在一起时,杨千白还是一个微胖女孩,后来陪着他去健身练腿,她自己也瘦了不少,但是是健康的瘦,不是现在这般给人孱弱的感觉。
“胳膊怎么了?”他突然问。
杨千白下意识地摸了下右手肘,手指贴上的是他的外套触感。这件外套还当初她给他买的。这个问题跟今天刚见面时,他和她同时开口,问的那句“昨晚没睡好吗”,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他却总是那么细心又尖锐地看穿她的伪装。
天还没黑莫斯槐就发现这件事了,明明天气不算冷,她却一直穿着针织外套,就算是为了防晒,也不至于晚上吃火锅的时候也不脱。不是为了防晒,也不是为了保暖,那肯定是为了遮掩什么。
“没什么,之前骨折了,缝了几针。”
莫斯槐眉头皱起来,“什么时候的事?这么严重怎么不说呢?”
“不严重,只是疤看着吓人,要出镜不想被别人太多人看到而已。”杨千白抬眼看他,“是我到杭州以后的事了,都分手了,还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莫斯槐一噎,在她的目光下狼狈地转开头去。
真没意思,杨千白涌上来一种拳头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她问他:“你觉得这两年我变了吗?”
莫斯槐没有看她,思考了几秒才说:“变了一点。”
“跟你在一起的我,和大学时候的我相比,变了吗?”
“也变了一点。”
“那你爱哪个我?”杨千白紧跟着问。
“……”莫斯槐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他抿了抿唇,认真地说,“对于我来说,哪个你都是你,怎么变都是你。”
“所以现在的我你也还爱吗?”她继续追问。
莫斯槐终于跟她对视。“是,我还爱你。”他认真地说。
杨千白听到这个答案,露出了一个短暂的笑意,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很快垮下。
她把他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说,“可能20天后你就不这么想了。”然后留下他独自离开。
莫斯槐愣在原地。
在他追着杨千白下楼前,楚归拦住他问:“那你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想跟她重新开始。”
他原本想把这句话再讲一遍给杨千白听,却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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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采的时候,余晚问杨千白:“为什么会跟他说那种话?”
“十几岁的时候,我对他而言是月亮;在一起的时候,我对他而言是太阳。可是现在的我,既不能做他的月亮,也做不了他的太阳。”她扯出一个苦笑,“他可能很快就会发现,分手这么久我没有一丝一毫的长进,甚至还退步了很多。我已经不是那个他以为的杨千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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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她坐在床边边敷面膜边刷微博,其实手机屏幕上的东西她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去。
她回想这一天得知的所有,在大学四年的记忆中挖掘莫斯槐的影子。
为什么他会喜欢自己呢?
大学时候的莫斯槐绝对是校园里很受欢迎的人,长相清秀、成绩优异,还有一把好嗓子。大一大二的时候,学院要开元旦晚会,每次班里出不了节目就想拉她上去凑数,但她因为在学校记者团已经很忙,全都拒绝了,于是最后都是莫斯槐的节目替补上去。每次演出结束后,连续几天学校表白墙上都是他的照片,很多不同年级的女生积极的留言想要他的□□,平时也会因为在图书馆或者教室自习被拍下发到表白墙要□□号。这些杨千白也刷到过,但她对于同学之间的八卦向来不在意,看到就忘记了,经年累月只留下“这个男生蛮受欢迎的”这种印象。
而作为学霸的莫斯槐,也是奖学金名单上的常驻,在杨千白的印象中,莫斯槐早在大一就有了出国的计划,为此才不断地为刷新自己的gpa而努力。大一的时候学法理学,法理学枯燥抽象,试卷也很难,大家复习得很痛苦。法理学作为最早考试的一门课,成绩出来时法学专业的期末考还没有全部结束。那天大家刚刚从英语考场出来,得知可以查分了,纷纷掏出手机。莫斯槐和几个室友就站在自己附近,她对成绩不甚在意,知道自己不会挂科,对分数高低压根不关注。就在她提起书包准备跟着人流往外走时,后面一阵骚动。
“我靠,老莫你这分也太高了吧!”
“就是,96分,平时分满分也很难拿到这个分数吧。”
96分?确实挺高的。听到分数的杨千白回头看了一眼是谁,见是莫斯槐就见怪不怪地扭头走了——早就听说是学霸,上课也很认真,老师问的问题都能回答,不稀奇。
但莫斯槐也不仅仅只是书呆子的类型。刚刚大一,他就加入了校足球队,他们班的体育老师正好是校队的教练,于是全班只有他在体育课时享受不同的优待——其他同学需要从绕操场跑两圈开始漫长的热身训练,大一还要学习难记的太极拳,只有他不一样,可以每次上课时在跟体育老师报道后就独自在绿茵场上颠球练习。大三那年,所有同学都在忙着备考研究生、法考,或者公务员、雅思、托福等,放弃了很多娱乐活动,只有他,在备考法考和雅思的同时,还和校队去参加了大学生运动会,给学校捧了个季军回来。
——想到这里,杨千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的腿。尽管后来他还是偶尔会跟朋友相约去踢球,但机会并不多,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上场朋友们会因为担心他的腿,反而不能好好踢一场。因此,他的运动大多局限在健身房,很少做户外运动了。
如果非要让杨千白用一个词去形容大学时候的莫斯槐,大概就是“优秀”。
大学里,她的性格远比现在开朗,因为一些班级事务或者聚会,她也跟班里的男生一起吃过饭,其他男生多多少少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才会让她产生了“不想在大学期间恋爱”的想法,细想来,相处下来唯一没有让她产生过不适感的,只有莫斯槐。尊重他人、进退有度,是莫斯槐的性格给她留下的好评。
“这样的人……竟然会喜欢我这么久……”杨千白喃喃。
裴圆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听到这句话就说:“所以他当时,真的不想被你看到那样的自己吧。”
杨千白闭上眼睛:“我现在只是觉得遗憾,如果那时候我仅仅是作为朋友陪在他身边,都好过现在我知道他独自经历的这一切。”
裴圆问:“他说的这个分手的理由你接受吗?”
“接受,”杨千白说,“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吧。”
“还有什么原因?”
“在他心里,我没那么爱他。”
在今天之前,杨千白对他们之间的问题一无所知,直到今晚,她问出“你不觉得自己会是更容易伤害到她的那个人对吗”这句话时,她从莫斯槐茫然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他并不觉得会如此。
杨千白只觉得心里被压了一块石头。在此之前,她总以为他是觉得她的爱太多,让他充满了压力,没想到真相却完全相反,莫斯槐从来没有相信过,他在她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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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大家陆陆续续出现在餐厅,早餐是自助形式。
莫斯槐还是坐在昨晚的位置,看裴圆已经到了很久都没见到杨千白,就去问她。
“她前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我特意晚一点才叫她。”裴圆喝了口豆浆解释,“我出来的时候她才开始化妆,估计还有个十分钟。”
莫斯槐点点头,拿了个盘子挑了些她爱吃的放在对面的空位上等她。
过了十几分钟,杨千白出现在餐厅。昨晚哭的有点久,她眼睛有些肿,但看上去确实精神状态好了一些。
莫斯槐指了指对面空位上的盘子,杨千白会意。她拿起盘子里莫斯槐已经给她剥了壳的鸡蛋咬了一口,看着蛋黄皱了下眉。
“不要挑食,”话是这么说,莫斯槐还是冲她伸手,“不吃给我。喝豆浆吗?我给你倒。”其实除了豆浆还有牛奶,但他知道她乳糖不耐。
杨千白看到有咖啡机,说:“我想喝咖啡。”
“你喝完咖啡今晚又睡不着。”莫斯槐边说边起身,再次征求她的意见,见她坚持要咖啡,还是认命给她倒了一杯。
剩下几个人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个人的互动,裴圆对着杨千白挤挤眉毛,被她轻轻推开脸。徐川端着杯子从餐桌另一边过来,拍了拍莫斯槐的肩膀后,把杯子放在餐具回收处扬长而去。
今天日程的主要内容是看花海,于是杨千白、钟远昊、莫斯槐三个人都回房间扛了设备出来,节目组的导演和摄像大哥围观了一圈,不得不感叹dir白的专业。余晚笑着开玩笑:“让小白拍海报吧哈哈哈哈,专业还不收费的那种!”
杨千白倒是没拒绝:“我可以啊,你们别嫌弃我就行。”
李岭北和徐川把两辆吉普车倒出来停在路边,说:“男生开车吧,之前都是昊子哥开车,今天你休息。大家混着坐,路上有什么事的话互相有个照应。”
于是八个人分成两辆车,大家自然把莫斯槐和杨千白让出来在同一辆车里,再加上裴圆和徐川,剩下的人坐另一辆。上车的时候,裴圆极有眼色的抢占了副驾,把后座留给杨、莫二人。
路上,莫斯槐问她们:“你们前两次都是谁开车?”
“我开了一程,楚归开了一程。”杨千白说。
副驾驶的裴圆听到,对后面说:“但是小白姐你开车好熟练哦,可以打脸网上说女司机不好的那种熟练。”
“我18岁就有驾照了,今年驾龄都快11年了,能不好吗?”杨千白说,“而且因为要拍片子,老自己开车到处跑,早练出来了。”
“那你们拍片子一定很辛苦。”裴圆说。
“当然辛苦,”莫斯槐接话,“现在黑了一个色号还瘦了一圈。”
徐川边开车边调笑道:“看样子老莫还是挺关注的。”
说到这里,裴圆突然想起莫斯槐手写信里的落款:“老莫,‘大树’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啊?总不能随随便便叫一个吧。”
闻言,莫斯槐看了一眼正在默默扎头发的杨千白,说:“前女友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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