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短师父,那天这王家老太太在六扇门正门口递状纸时,您既然知道实情,为何不提点徒弟几句?”陆酥问道。
老短抬头见天空乌云密布,开始忧心忡忡。
“我们做捕快的,光有一腔热血和正义感还不够,有时候眼睛看见的、耳朵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你这次栽跟头,下次就会长记性,比我事事提点你管用千百倍。”
一颗豆大的雨珠砸在陆酥额上,街边的摊贩纷纷收拾摊子,把货物运到屋檐下避雨。
老短把自己的腰牌扯了下来,扔给陆酥,“乖徒弟,你师母在家晒了梅香咸鱼,她今天去她小姐妹家串门子打雀牌,我得回家督着仆人们好好收咸鱼,磕坏了碰坏了一条可不得了,都是你师母的心血。”
老短的语速很快,陆酥拿着腰牌对他弯腰拱手道:“徒弟会帮师父回御城门子点卯的。”
陆酥直起腰,抬起头时,已不见老短的人影,她也赶紧找了个地方避雨。
她进到平时吃午饭的食肆,里面坐满了避雨的人。
店里的小二见陆酥身上的官服,迎了上来,点头哈腰道:“这位捕快娘子,小店今日楼上的雅间都客满了,大堂还有空位,娘子不介意与人拼桌吧?”
陆酥望了眼外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还有几棵粗壮的树木被大风刮过,连根拔起。
她一时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去处,点头道:“劳烦小二哥带路。”
店小二把她带到了一个角落位置,桌子旁有一位肥壮的妇人,正狼吞虎咽地啃着猪蹄。
店小二对那妇人恭敬道:“王娘子,这里有位捕快娘子和您拼桌,您可否行个方便?”
妇人抬头,看陆酥身段轻盈、风姿绰约,眼睛顿时亮晶晶的。
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起身对陆酥福了福身子,“娘子请坐。”
陆酥也对她行了个女礼,落座后对店小二道:“小二哥,上一壶乌龙茶,还有你们这里的招牌点心盒子,吃完了我再加其他的。”
店小二正要去后厨叫单,坐在陆酥对面的妇人道:“小二哥,再把你这边的招牌菜一样来一道。”
陆酥看了眼桌上摞得老高的空盘子,就是他们六扇门里那些年轻捕快,可能也要三四个人才能吃这么多。
这妇人的肚皮已经撑得滚圆,像怀了七八个月身子的人,还要塞吃食进去,不怕撑破肚皮来吗?
妇人啃完了手上的猪蹄,桌上已经没有吃食了,正好店小二把陆酥点的招牌点心盒子端了上来。
陆酥抿了一口清香扑鼻的乌龙茶,拈起一块桃花酥细细咀嚼着。
对面的妇人一直盯着她面前的点心盒子,盯得陆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酥把点心盒子往妇人面前推了推,“娘子尽管吃,我吃不了这么多。”
妇人憨厚地笑了起来,眼睛像两道弯弯的月牙,她的声音很温柔。
“娘子,那我就不客气了,等会儿娘子的单我来买。”
妇人抓起盒子里的一块八珍糕,一口塞进了嘴里,这种点心是用茯苓粉、莲藕粉、糯米粉、蓬莱米粉等细粉做的,吃快了会很噎。
果不其然,那妇人吞咽有些困难,陆酥赶紧倒了一杯乌龙茶,让她灌下去,顺顺喉咙。
妇人面色有些难看,喝了半杯茶就捂着嘴巴跑了。
店小二正好把妇人点的吃食送了上来,他收了桌上的空盘子,又盘子摞着盘子摆满了一桌。
陆酥看一眼这桌上的鱼肉鸡鸭就已经饱了,她问道:“小二哥,这位娘子胃口真好,就她一个人在这吃吗?”
店小二低声道:“这位和您拼桌的娘子,她是原来不夜坊富贵赌坊王老爷家的掌上明珠,原来也是和娘子您一样的婀娜身段,自从嫁给浮生酒馆的梁老板后,身材开始走样。这不,刚刚跑过去,应该是去后院厕屋那里催吐。”
陆酥记得王老爷家的这位千金,闺名润珠,相貌平平,但是做姑娘时身段玲珑。
王润珠和她爹王富贵不一样,她爹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王姑娘经常接济不夜坊的穷苦百姓,每年往济慈院和寡妇堂捐赠不少银两,是个待人亲善的可爱娘子。
王润珠坐回陆酥对面,她撸起衣袖,扯下一只肥鸭腿,将要送进嘴里时,陆酥出声道:“润珠姐姐,你还记得我吗?陆酥,经常去你家赌坊抓徐漱石那个赌鬼的陆酥。”
王润珠上下打量了下陆酥,她放下了肥鸭腿,将手上的油在湿绢帕上蹭了蹭,拉着陆酥的手道:“女大十八变,多年不见,你倒长开了,五官比之前英气,你不提名字,我都不敢认你。”
陆酥:“润珠姐姐,刚刚那小二哥说你嫁给了开浮生酒馆的梁郎君,为什么还要跑到外面的食肆吃东西?我记得浮生酒馆的吃食花样多,还精致。”
王润珠愤愤道:“我家夫郎不给我东西吃,我只能跑出来偷吃。”
陆酥记忆里的梁郎君,很会精打细算,但不是小气之人。
“润珠姐姐,梁郎君连一日三餐都不准你定时定量吃吗?”
王润珠撇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陆酥哭诉道:“我都说了要与他和离,他不肯,又管着我的吃食,我的日子过得可真憋屈。”
陆酥张口欲要追问下去,只见穿着蓑衣雨帽的一伙高壮汉子冲到她们桌边,就要拉扯王润珠。
王润珠吓得缩到桌子底下,陆酥摸着腰间的翎刀,厉声质问道:“青天白日的,你们就敢在本官面前抢人吗?”
一个汉子看到陆酥身上穿着苍鹭服,指着她道:“这是六扇门御城门子里的‘提灯老爷’穿的,我们还要不要按照郎君的吩咐,把夫人带回去?”
领头的汉子拔出了腰间的青锋宝剑,他反手握剑,对陆酥拱手道:“这位捕快娘子,我们不夜坊的事,你们六扇门管不了。就算是你们总神捕小花爷爷来了,也不能阻止我们带走不夜坊的人,何况你一个六品无名捕快,还是奉劝娘子不要管闲事为好。”
桌子下的王润珠向陆酥哀求道:“陆娘子,不要让他们抓我回去。”说完啃了一口手中的肥鸭腿。
陆酥不想和这群汉子废话,她左手持刀柄,在右臂的玄铁护腕处磨了一下刀锋,手腕翻转,震出一道刀气,将面前持剑汉子头上的斗笠雨帽劈成两半。
汉子气急败坏,持剑便要刺向陆酥。
却有一素衣郎君出现,双指捏住捅向陆酥心间的利刃。
那些汉子见了这郎君的脸,恭敬地收了手中刀剑,对他施了一礼。
“梁浮生那里,我会去和他说,你们先回去,就说是我拦着你们办事的。”素衣郎君剥开手中的那枚千金橘,酸涩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陆酥见那些汉子退了下去,将翎刀收回了腰间挂着的刀鞘中。
“阿鹤郎君,今日这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桌子下的王润珠拖着笨重的身子,艰难地爬了出来,陆酥使劲把她搀扶起来。
王润珠扯了扯陆酥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最好离阿鹤郎君远一点,要不哪天你可能就会成为朱雀河上的浮尸,或者白璧台上刽子手刀下的冤鬼。”
阿鹤嚼着嘴里的橘肉,将手中的橘皮掷向王润珠的裙摆。
“王娘子,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你要是不想回浮生酒馆,就赶紧回你娘家去。”
王润珠对着阿鹤扮了个鬼脸,“要你管!你别害了我身旁的陆娘子,她是个好人。”
阿鹤用食指扯着下眼睑,吐着舌头道:“你要再不走,我让人把那群汉子喊回来。”
王润珠向陆酥简单告别后,去柜台把她和陆酥的账都结了,撑伞消失在雨中。
阿鹤拈起桌上的半块桃花酥,细嚼慢咽地吃着。
陆酥拍落了他手中的点心,“这块不干净,我吃过了,你捡块新的吃。”
阿鹤将掉落在桌上的桃花酥全部塞进了嘴里,又灌了口乌龙茶,用的还是陆酥喝过的茶盏,盏沿上还有胭脂印记,“能吃就别浪费,我不嫌弃娘子。”
陆酥面上发烫,她夺下了阿鹤手中捏的茶盏,“你这人怎么怪里怪气的?明明家中有妻房,我也告诉过你我是新寡,何苦来撩拨我?”
“陆娘子当真看不上我,我哪一点比不上你亡夫?”阿鹤挑眉道。
“不论相貌,光人品一点,你就输于他。他不会像你这样,朝三暮四,处处留情,更不会说出这样轻浮的话来。”陆酥怒道。
阿鹤摇着手中的折扇,唇角荡漾着笑意,清澈的眼中全是陆酥这张羞红的脸。
“可我对节妇很有兴致,娘子若从了我,我给娘子置金屋亦可,许你一世荣华,娘子又何苦成日动刀动枪的?看娘子刚才左手持刀,右手当有旧患。”
阿鹤用手中折扇,将陆酥右手的衣袖挑了上去,她雪白的手臂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应该是刀伤。
阿鹤眸色一暗,陆酥的巴掌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脸上。
“登徒子!”陆酥拔出腰间的翎刀,抵在他滚动的喉结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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