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两个人影扭打在一起。
徐漱石往元闲脸上砸了一拳头,“让你骗陆小二!”又是一记重拳,元闲没有还手,就这样让拳头砸在自己身上各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徐漱石骂骂咧咧,其中一句话刺到了元闲的耳朵,他翻身把徐漱石压在身下,砸了几拳,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偏倒下来。
二人皆鼻青脸肿地仰躺在积雪之上。
“她嫁给你,可以活下去对不对?”
“郑太后恕了她。”徐漱石偏头看着他侧脸的伤瘀,“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到底喜不喜欢陆小二?你要是喜欢她,为什么又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正德元年春,坑杀清州会馆书生案,你有印象吗?”
那个案子经过了三司会审,徐漱石当时是刑部侍郎,他有关注。
“你别岔开话题,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那个案子是前刑部尚书贺良辰主办,我白天在朱雀桥那里抱着的孩子叫元时,他的生父为协助我救清州会馆那三百余名涉案书生,死于北瑶镜司素影卫剑下,那一剑,是他为我挡的。他的妻子锦鲤知道他的死讯后,早产生下元时,郁郁寡欢,时而清醒,时而精神错乱。我在锦鲤身边,扮演的就是贺良辰的角色。”
徐漱石揪着元闲的衣领,要他站起来,把刚刚这些话当面说给陆酥听。
一只箭擦过徐漱石的肩膀,贯穿了元闲的胸口。
徐漱石扶抱住后仰下去的元闲,转头去寻射箭人。
“陆小二!”
陆酥将手中的弯弓负回背上,几十个北瑶镜司的素影卫从暗处闪现,围住了抱着元闲的徐漱石。
陆酥上前,用归尘刀砍断了扎在元闲胸口处的箭杆。
“箭头上淬了些药,他只是昏过去了,我射得很准,他死不了。”
陆酥打了个手势,那些素影卫把昏迷的元闲抬走了。
徐漱石还在发愣。
“别在雪地里冷着啊,回你家去,处理下伤口。”陆酥扯着他的袖管,把他拽上了马车。
徐漱石:“那些素影卫是元闲舅舅沈甫的人吗?”
陆酥摇头,“是郑太后的人。郑太后要收元闲外祖家在南部五州的兵权,需要他这个活饵。”
徐漱石想替元闲解释,“那个叫元时的孩子……”
“元时不是元闲的孩子,我知道,一眼就能看出来。元时情绪激动时瞳色会变,应该是有夷族血统,他生母是地地道道的玉京人,元闲祖上又没有夷族血统,”
“既然不是为了元时母子,你为什么要生阿闲的气?”
“没有生他的气,只是想他能活。我杀吴德,完全是为‘公理’二字,没有赌气寻死的意思。”陆酥从身上摸出了个药瓶子,塞了一粒丸药到徐漱石嘴里,“这是你给我的止疼药。”
徐漱石咽了下去,“你刚刚说‘活饵’,郑太后会把阿闲怎么样?”
“史书上不是写过‘杯酒释兵权’吗?沈家人信任我,我会修书一封,让他们上玉京来探望生病的元闲。”
“你要插手帮郑太后夺元闲外祖家的兵权?本来他有两张护身符,一张是他家锦衣侯府十二万锦衣骑,另一张是威远将军府在南部五州的六十万军马。他为护你陆家已经用了一张,沈家这张再没了,朱颐杀他没有任何顾忌。”
“就是要引朱颐杀他,这把火始终要烧起来。没有那几枚兵符,朱颐会更轻视他,轻敌者容易露出破绽。”
陆酥听到外面的口号声,撩开车窗帘子,看见许多女子在街上游行示威。
示威队伍的最首端,是一群骑胭脂宝马的劲装娘子,她们手中掣持着一面面红旗,和这雪色交相辉映。
徐漱石伸过头来看,“这些娘子应该是去正阳门那里示威的。”
“正阳门?”这是皇宫的正门,进去后是天子御道,直通金銮殿。
“对,她们早就开始闹了。薛贞贞的死是导火索,郑太后看了何夫人的那道《议缠足自由疏》,让内阁来票拟,那些阁臣家中的妻妾都是小脚娘子,自然是没通过。”
陆酥让赶车的小厮改去六扇门。
“你又要掺和这事吗?”徐漱石问道。
陆酥刚刚在游行示威的队伍里,看到了何翠花和她家四位小姐。
“我回六扇门的御城门子打声招呼,让在正阳门巡逻的兄弟不要和这些娘子发生冲突,至少不要对她们拔刀。”
陆酥回了六扇门,那些捕快一见她,就向她讨要喜糖。
她坦言日后再补上。
枭玄、菩提、绯鱼抽调了各个门子里的精锐,正要赶去正阳门支援。
陆酥也跟去了。
正阳门,上朝官员的马车被示威的队伍拦在外围,那些娘子们组成一道人墙,何翠花在马背上高声读着《议缠足自由疏》。
陆酥看了眼天色,这场大雪从正月初一开始,下个没完没了。
她对枭玄道:“总神捕在门子里定下规矩,不能随意殴打女子,今日应该也不会破戒吧?”
枭玄:“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拦这些娘子,是为了保护她们。”他指着那边的示威人群,“好多娘子都是门子里捕快们的家眷,甚至还有些是内阁阁臣的家眷。”
菩提举着自己的千机匣,“我今日匣子里没补箭。”
绯鱼摊手道:“我的修罗伞也没背出来,兄弟们用的翎刀,也是特意从库房里找出来的报废多年的卷刃刀。”
捕快甲:“我们是怕自家婆娘受欺负,到这里来看着点。”
捕快乙:“对,在家里都不敢对她们动手,在外面就更不敢了。”
捕快丙:“是哦,天寒地冻的,等会儿我家婆娘喊累了,我给她带了热姜汤暖身子。”
……
陆酥这才知道,六扇门有这么多像老短一样的耙耳朵。
“打起来了!那边打起来了!”
陆酥循声望去,是内阁次辅高严卿被他家婆娘揪住了胡子,他家婆娘手里捏着他上朝用的笏牌,大庭广众之下,用笏牌追打这老头儿的屁股。
高阁老只敢求饶,半分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旁边的官员都捂嘴偷笑,高阁老的仕途应该已经到了尽头,陆酥要是他,肯定连夜告老辞官,举家迁离玉京。
正阳门的这场闹剧,以宫内郑太后的一道禁止缠足的旨意收场。
陆酥看着那些在正阳门欢呼雀跃的娘子,嗅到了一丝自由的气息。
日子,应该会越来越好吧!
她,也要像这些娘子一样,不轻言放弃。
元闲是在北瑶镜司的地牢里醒来的,他昏迷了小半个月,外面……已经变了天。
他的身心俱疲,摸着自己胸口缠着的布条,看到上面还画了一只鹤,那是陆酥的手笔。
“我是奉郑太后旨意,来提审这位元郎君的。”门外响起她的声音。
她提了一个食盒进来,从里面端出一碗鸡汤面。
“这是我从朱雀桥边的面摊子买的,还温着呢,你赶快吃。”
“嗯。”他想去接碗筷,却牵扯了胸部的伤口,只敢咬唇,怕一哼声,她就内疚。
“我喂你吧。”
“好。”他靠坐在床头,用衣袖擦了一下她要坐的地方,“你别呆太久,这里有些冷。”
陆酥伸手探进他盖着的被褥里,里面是暖的,“本来想叫沈红娘给你加几个炭盆子,可这软牢在地下,不通风。这床被褥睡得暖吗?”
“睡得暖。”他吃了一口面,味道不太对。
“怎么了?是不是咸了?”她尝了口面汤,“哎呀,肯定是徐小六,以为我没加盐,又加了……”
他忍不住笑了,“是你自己做的,为什么要说是买的?”
“第一次做,怕难吃了,你笑话我,拿面摊子做筏子,本想要是不好吃,怪罪到摊主头上去,刚才一时说快了。还有别的吃食,应该比我做得好。”
陆酥正要起身去放碗,他拉住了她,“可以吃,你继续喂我。”
他不松手,她只好依他所言。
等他吃完后,陆酥向外面去要茶,却被他以为她就要走了。
“酥酥,我还有话想和你说。”他一急,从床上摔了下来。
陆酥转回来时,看他狼狈地攀着床沿,想要借力爬上去,裹着他胸前伤口的素布开始渗血。
她叫了门外的素影卫进来,把他抬回床上,刚想出去寻郎中,他紧攥着她的手不放,“我有话和你说。”
陆酥打发外面的素影卫去找郎中来。
“我知道元时不是你的孩子,锦鲤也不是你的妻子。如果你还有其他想说的,在这里不要说,不方便说。只有我问你的,你才能答。”
元闲把她的手捂进了被子里,放在自己的腹部。
“那你有要问我的吗?我绝不骗你。”
陆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写满供词的纸,上面是元闲以盗神元稚鹤的身份犯下的案子。
“你看这上面列出的罪状,若有问题,你尽管问我,没有问题,便签字画押吧。”
元闲扫了一眼,是她的字迹,“不必看了,拿笔来。”
“落笔无悔,你认下了这些罪……”她哽住了,“这些都是死罪……”
她说不下去,撇过头,不让他看自己落泪的模样。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沈家交了兵权,郑太后就会赦免我。你放心,等外祖来了,他见到我的可怜模样,会打救我的。”
“沈红娘都和你说了,你不怪我吗?”
他贴着她的背,双手环上了她的腰,头靠在她肩头。
“这一天迟早会来,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你走的这一步棋,很好!”
他轻轻吻着她绵软的耳垂。
“酥酥,等我出去了,等徐小六他坐上了那把龙椅,我带你去清州,带你游遍四海列国,咱们再也不回玉京了,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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