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四年春,皇帝朱舜还是没有熬过上元节,死在了他的爱妃虞贵嫔的床上。

    太子朱颐以为自己离神熙帝位只有一步之遥,却未曾想,被自己的皇奶奶郑太后截了胡。

    贞化元年,朱颐登上神熙帝位,称“孙皇帝”。

    郑太后也穿戴龙袍冠冕,被文武百官尊呼为“神皇”。

    因为三日前,清州挖出了一块白玉碑,上刻“月令登泰山,神熙世永昌”。

    郑太后的闺名叫郑令月。

    百官纷纷上表,称此为天意,郑令月与满朝文武推让了七日,贞化帝朱颐亲自带着冠服,入慈华宫请她临朝,帝座设在自己之上。

    郑令月认为,皇比帝尊贵,故舍弃了礼部为她拟定的那几个帝号,自己又是顺承天命,便选取了“神皇”,让百官呼她为“圣人”。

    她嫌玉京风水不好,下旨迁帝都至汴京,并开女子科举先例,朝堂上出现女官身影。

    贞化四年春。

    陆酥升为六扇门二品神捕,她大哥陆东楼复吏部尚书职,重入内阁,大理寺卿的位置空缺,郑令月让承袭锦衣侯爵位的元闲补此缺。

    阴阳门子值房,陆酥正在书架前整理卷宗,她刚调来这个门子,对验尸捕快们的工作不是很熟悉,只知道他们成日和尸体证物打交道。

    他手下有个叫宋辞的验尸捕头,家里世世代代是做验尸捕快的,给了她许多这方面的卷宗文书看。

    绯鱼提着两个食盒进门,见值房内只有陆酥一人,踢了门口的发财树盆栽一脚,怒道:“这些狗腿子是不是看你是女子,又不懂阴阳门子的实务,不服你?”

    陆酥从地上堆满了的卷宗里,东跨一脚,西跳一下,艰难地走到了门口。

    “他们在验尸房忙着,我倒是可以拿开骨刀,但不知道怎么个划拉法,要是破坏了尸身上的证据就不好了。”

    绯鱼从食盒里拿出一碗血燕盏,“我家娘子要我提来的,你先过来喝,等会儿再忙。”

    “青书不是刚出月子吗?叫她不要操劳我的汤水。”

    绯鱼又从另一个食盒里拿出几样精致的点心。

    “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佛哥,他媳妇儿要他送来的,我一并提了来。”

    “红绡在中山王府天天陪她家婆母应酬,她也不嫌累,记挂着我这些吃食。”

    “我刚刚看佛哥脸上三个巴掌印,估计是他和红绡吵架,红绡打了一个,他爹娘又一人赏了一个。”

    陆酥轻笑了几声,红绡被菩提第一次带回他家中山王府,因为一张伶俐极了的嘴,被菩提的王妃老娘一眼相中,本打算让她做菩提侧妃的,一个癞头和尚上门,说菩提命中只有一位贵妻,又摸了红绡、菩提的骨头,看了二人的八字,说菩提的贵妻就是红绡。

    就这样,红绡成了中山王府的世子妃。

    绯鱼背手站在门边,看着外面的春雨,他受自家媳妇青书的熏陶,竟能吟出一首诗来。

    陆酥吃完血燕盏,收了廊道上那把撑开在地上的青绸油伞。

    绯鱼:“你今夜又宿在值房中?”

    陆酥指着左边的耳房道:“收拾了一张小床在那里,还有现成的铺盖。阴阳门子离官厦远了些,我想看卷宗,总不能成天叫他们搬来搬去的,丢了一两卷就不好了。”

    “别人都说你是拼命三娘,你都是二品神捕了,这样拼下去,怕总神捕退休前,你的身子就熬不住了。”

    绯鱼打开那间耳房,里面一张书案,一张竹制小床,剩下的地方,摆满了书架子。

    耳房西边的角落处,靠近床的位置,放了个铜盆,上面的屋檐瓦片碎了,雨水一滴一滴地下落到铜盆中。

    绯鱼:“你打发手下人去后堂门子找孙娘子,她管翻修值房之事,以你和她的关系,都不用批准,可以先拨公费给你们阴阳门子修。”

    “那瓦片是我弄碎的,这些验尸捕快白日里上工就很累了,还有家室,我想我就多值点夜吧。”

    绯鱼明白过来,陆酥应该是怕夜里发来什么紧急公文,不敢睡死了,所以通过“铜盆滴雨”的法子,让自己睡得不那么沉。

    他问道:“那你几日没回家了?”

    陆酥打了个哈欠,掰着指头算了算,“我自己家有五天没回去,徐家也有五天没回去。”她又打了个哈欠,喝了口醒神茶,“你这样一说,我今夜要回趟徐家,得去祠堂给老定国公的牌位磕头。”

    说话间,外面有人敲门,“陆大人在吗?我们刑部的徐堂官让小的来送些吃食。”

    陆酥出去接过了那小吏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那一堆吃食中。

    她转身对绯鱼笑道:“你看,我兄嫂要送一食盒,青书和红绡又是两个食盒,你来之前,何师母也送了一个食盒来,枭玄他媳妇四筒又送了一个食盒,我这里堆都堆不下,我也就一个肚子一张嘴,吃不了这么多。”

    绯鱼:“这不是看你越来越消瘦吗?都想你好好补补。”

    元闲穿着一袭雪色道袍,胸口绣着两只凌云仙鹤,用幅巾包着头发,显得唇越发的红,皮肤越发的白,还有伞下那双清澈的眼,一直盯着值房内那抹倩影。

    “酥酥,我给你在东街买了橘饼苕蛋。”

    绯鱼抱着胳膊打趣道:“我不在这里打搅了。”他对迎面进来的元闲施了一礼,离开了。

    陆酥坐回到书案前,左手执笔蘸墨,在卷宗上写着笔记。

    元闲看那一桌的吃食,把手里的油纸包放到了桌上。

    他看到地上堆着一摞摞卷宗,俯下身子,帮她分门别类放回书架上去。

    她轻轻咳嗽了几声,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捏着帕巾提起红泥火炉上的茶壶,兑着凉水,加了几勺蜂蜜进去,端到书案边。

    看到她左手腕缠的素布条,他鼻子有些酸。

    “你的左手再这样用下去,怕是也要废了的。”

    陆酥手下的笔锋一偏,抬眼与他对视。

    “七七她翻遍了医书,我和她讨论了一番,配了些更好的敷药出来。”

    她放下笔,甩了甩酸痛的手,举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笑来。

    “阿闲,你看,我左手端茶并不会抖,如今在阴阳门子里,不用出去抓人,我已经好久没使翎刀了,一直在捉笔。”

    她放下茶盏,捏着笔管,“这笔还是你送我的,用起来轻巧,写起笔锋来也容易。我再看半个时辰卷宗,你到那边摇椅上躺一会儿吧。”

    陆酥揉了揉眼睛,开始一目十行地看着这册《勘尸集》。

    元闲搬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他拿起那本《勘尸集》,温声道:“酥酥,我读给你听。你有什么不懂的,我再给你解释。”

    “对哦,你看一遍书,不仅能理解其中的意思,还能记下十分之/八/九的内容。好吧,你慢慢读,我怕听漏了。”

    元闲一页一页地读着,一刻钟不到,她本来是在案上撑着脑袋听的,后面头越来越低,整个头偏垂在书案上。

    元闲阖上了书,轻手轻脚地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

    他走到耳房门前,轻轻推开了门,看到里面漏雨的那处地方,眉头一皱。

    又听到门外的人声,他对从前院过来的那些验尸捕快们打了个“嘘”的手势,又把桌上的那些吃食分给他们,让他们去侧边的厢房休息。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书案旁,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该是睡熟了。

    他把她抱到摇椅上,用脚卡住了摇椅下方,让她尽量保持着舒适的姿势入睡。

    外面雨声“嘀嗒”“嘀嗒”,摇椅上的陆酥似乎在做美梦,唇角勾起。

    元闲看着她,不自觉地和她一起嘴角上扬。

    她身上有一股倔劲,这么拼命地恶补验尸的书籍,也是想减轻些手下捕快的负担。

    外人看着她是很苦,她自己倒是乐呵呵的,就是太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了。

    陆酥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你睁着眼睛在这儿瞧了我一夜吗?”

    元闲松了脚,她身下的摇椅开始晃动,她抓起他的手,二人十指紧扣。

    她偏头看着屋外的雨丝,“这场春雨下得真好,两京十五州的百姓,今年应该能过个丰收年。”

    元闲抚上她的鬓角,“酥酥,我去茶房提水,给你洗头好不好?”

    “你们大理寺衙门没有事吗?”

    元闲起身,穿上了外袍,“还有些时辰,我迟些不要紧。”

    他到茶房提了壶热水,陆酥端了水盆出来。

    他替她解了发髻,梳散了头发。

    “我上回给你的芝麻丸吃完了没?再配些给你送来。”

    “那你多配些,我分给后堂门子的捕快娘子吃。”

    元闲试好了水温,她垂下头,浸湿了头发。

    他替她按了会儿头,浇水淋洗了几遍。

    “酥酥,捂着耳朵,要是眼睛进了水,和我说。”

    “好。”

    ……

    他朝石板上泼洒着盆里的水,转身道:“你躺到摇椅上,我帮你擦干头发。你再眯一会儿,我去公厨给你带早饭来。”

    陆酥看到桌上的橘饼苕蛋,“你去公厨的时候,让厨房的娘子加热一下这个,我早上吃这个,再加一碗豆浆就好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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