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启航的婚礼在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举行,谢明舒赶到的时候,宾客已经来了不少。她知道必定会遇见许成熙,原本犹豫着要不要来,但转念一想,傅秋燕总归是她的好友,既然专程给她发了请柬,便没有不去的道理。
傅秋燕看见她果然十分高兴,老远就亲热地叫了声“明舒姐”,提着婚纱就向她走过来。她的婚纱裙摆挺长,罗启航生怕她摔着,跟在后面两手扶着她的腰,嘴上叮嘱:“鞋跟那么高,你平时又穿不惯高跟鞋,走慢着点。人都没来齐呢,不差这一会儿。”
谢明舒见他们这幅蜜里调油的样子,便抿嘴笑笑,衷心地祝他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傅秋燕也难得捂着脸,很有些不好意思。谢明舒劝了好久,她才放下手,又问起谢云馨怎么没跟着来。
谢明舒便有些歉意地解释:“容容今天有钢琴课。”谢云馨在国外学了一年钢琴,谢明舒心疼女儿从小身体不好,一向纵着她,学到现在也不过能弹下来几首简单的曲子。前一阵因为看了场音乐会的缘故,谢云馨忽然又燃起了学琴的斗志,原本说好要跟着妈妈来参加婚礼,现在却说什么也不肯旷课,她只好自己前来。
闲聊了几句,罗启航就被他家亲戚叫走,傅秋燕则带着谢明舒去跟她父母打招呼。她母亲和继父提前两个礼拜就从老家赶来,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终究是感慨万千,母亲从一早上就不时抹眼泪,见了谁都要念叨一遍对女儿的不舍,继父脸上也有几分伤感,只搂着妻子不说话。谢明舒看见,想到自己双亲早亡,心里不免有些羡慕。
当年她结婚时,是按许成熙父母的要求行了偏中式的婚礼,也就省去了父亲陪着走红毯的一节。原本婚礼上应当有新郎父母讲话,许老太太那时虽然不怎么喜欢她,倒还十分体贴,怕她想起双亲无法出席而心里难过,便找借口略过了安排好给老爷子讲话的机会,还惹得老爷子相当不满。
她当时真是太年轻了,还天真地以为婚姻只不过是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根本顾不上别的,只记得在司仪面前交换完戒指的时候,她抬起头看见许成熙也正看着她笑,才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喜悦,仿佛烟花一样骤然炸开,细细碎碎地盈满了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往事,一旦想起,便如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兜头裹在里面,任由她在其中挣扎得筋疲力尽。忽然听见傅秋燕在身后叫她,谢明舒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就看见傅秋燕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拉着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半个身子都藏在傅秋燕身后,见谢明舒看过来,小心翼翼露出个笑容,眼神怯怯地打量着她。傅秋燕介绍道:“这位是郑旭存的太太,”又转头对那姑娘说:“这是明舒姐。”
谢明舒暗自吃惊,没想到郑旭存竟娶了一位这样年轻的太太。便也笑着对她点个头:“郑太太,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她对郑旭存谈不上有多亲近,自然对他这位太太也难免有几分客套。
那姑娘见她先开口,才如蒙大赦一般,上前两步跟她握手,细声细气地说:“明舒姐,我叫乔颖珊。”她看着至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又生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若是换身校服,恐怕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现在却偏偏穿了身颜色式样都有些老气的礼服,硬是把那一身青春朝气都压得黯淡了几分。
她既站在那里,又不再说话,谢明舒怕场面这么尴尬下去,只好继续发问:“不知郑太太在哪里高就?”
傅秋燕本来在跟旁边人打招呼,这时又转过头来插话:“咱们珊珊还在读博呢。”明明她也没比乔颖珊大几岁,可是听这口气,简直把乔颖珊当成个孩子一样。
谢明舒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又听傅秋燕说起她的学校,不禁由衷地赞叹道:“那是高材生呀,真厉害。”
乔颖珊听见别人夸她,倒是比被人骂了还难受的样子,红着脸一个劲地摆手:“没有没有,是担心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才一直在读书。”
她这人也奇怪,谢明舒问她,她才答一句。给她看谢云馨的照片,她便夸几声可爱。要是不问她,她就手足无措站在谢明舒和傅秋燕身后,她们往哪里走,她就跟着往哪里走,好像把她们俩当成救命稻草一样。谢明舒只得时不时转过头问她几句,无奈她回答的声音极小,大厅里正是人声嘈杂的时候,见她那副害羞的样子,谢明舒又不好再问,只得朝她笑一笑,就当做回应。
穿过一扇门,正好碰见郑旭存从旁边过去。她们见他行色匆匆,本来没打算叫住他,却不防乔颖珊突然喊了声“老公”。她声音不大,没想到郑旭存倒是听见了,便拐个弯走到她们面前,先对着傅秋燕笑嘻嘻地叫了声“嫂子”。傅秋燕还是头一回听他这么叫,不免有些害羞。
原本以郑旭存的性子,必定要借这机会好好取笑一番,难得他这回轻轻放过,又不咸不淡地跟谢明舒打了个招呼:“哟,明舒也来了。”语气倒是客套而正经。
谢明舒不以为意,只笑道:“我刚还跟郑太太问起郑先生,这就见到了。”
郑旭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便朝着她们身后说:“珊珊,你跟我过来吧。”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乔颖珊听了却很高兴,快步走到他身边。他们两个一走,谢明舒和傅秋燕几乎同时舒了口气。两人互相看看,谢明舒不禁扶额苦笑:“这姑娘……还是挺可爱的。”
傅秋燕也点点头,感叹道:“珊珊人是挺不错,可善良了,就是跟她说话累得慌。”
这话正说出了谢明舒所想,便忍不住跟傅秋燕相视一笑,笑过之后又不免有些担忧。乔颖珊这样内向害羞,必定是降不住郑旭存的,也难怪他结了婚仍旧肆无忌惮。想起孟琳,谢明舒忍不住问:“她跟郑旭存……他们俩怎么样?”
傅秋燕犹豫了一下,摆摆手:“就那样呗。原先郑旭存还带她出来玩,她年纪小,又那个性子,跟人说句话都紧张得要命,她一来大家都跟着放不开,后来郑旭存就不爱带她出来了。”她想了想,又解释道:“其实我跟她也不怎么熟,不知道她从谁那里听说你来了,刚才突然过来找我,说想认识认识你,让我给引荐一下。”
谢明舒不由得奇怪,笑着问:“她想认识我干什么?我都没见过她。她今年多大?”
“好像二十六?”傅秋燕想了想,又说:“谁知道,可能她在哪里看过你的画吧。”
谢明舒这才想起来,刚才她忘了问这个原因,乔颖珊竟然也没有说。
正说着,便有人来找傅秋燕,谢明舒见距离婚礼开始仍有些时间,便出了大厅,在外面的草坪上信步走着。
郑旭存一路从大厅里穿过去,也不跟妻子说话,只偶尔回头看一眼。乔颖珊穿着高跟鞋和修身的礼服裙,走不了他那么快,心里虽然着急,仍不免落在后面。郑旭存停下脚步,又走回来和颜悦色地跟她说:“我有点急事得先过去,你慢慢走,别着急。等会儿我回来找你。”说着不等她回答,便大步走出去。
乔颖珊紧紧攥着小手包,委屈地低下头。等她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把眼泪憋回去,再抬起头时,郑旭存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里。
郑旭存赶到那间小客厅,许成熙正跟在几个世交叔伯身边品茶说话,他上去赔着笑脸跟长辈们一一打了招呼,等从屋里出来,才言简意赅道:“两件事。第一个,我刚才看见谢明舒了。”昨晚目睹了好友的失态,许成熙说的道理他虽然明白,但心里仍不免对谢明舒存了几分怨怼,语气也不如平时热络。
许成熙点头,脸上神色平静:“燕子跟明舒关系不错,请她来也是应该的。”
郑旭存见他脸上看不出一点落寞,才暗自放了心,又听见许成熙问:“另一个呢?”
他随即拧起眉毛:“你二叔二婶来了,现在让老罗请的保安挡在门口呢。”
他二叔年轻时风流成性,从来不顾家,到老了才念起这唯一的亲生女儿,自从傅秋燕的婚事定下,便明里暗里表示自己虽然身体不便,还是想来参加女儿的婚礼。傅秋燕不吃这套,连请柬都让没给他发。罗家长辈知晓了内情后也表示理解,罗启航更是专门请了几位保安守在门口,以防这位血缘上的老泰山一时蛮劲上来,硬闯婚礼现场。
二叔人还在轮椅上坐着,见许成熙过来,顿时眼前一亮,像看到救星一样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意思无非是让他帮着交涉,放自己一行人进去。
许成熙这几年出差时,总会顺路去看看二叔。平时还不觉得,现下见他虽然换了件礼服,却更显得掩不住的老态,再想到二叔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酸楚。他便弯下腰握着二叔的手问:“二叔,您最近身体怎么样了?病好些了吗?”
二叔拍了拍他的手,因为激动,话说得更是含混不清。许成熙听着费力,忽然听见有人代答道:“你二叔是说,最近挺好的,就是很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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