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舒开车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来自陌生号码的电话。
她只当是工作上的事,也没在意,随手就接通开了免提,连着“喂”了几声,那边都没人答应。她正要挂掉电话,忽然听见那边轻轻叫了一声:“明舒。”
她立刻听出是苏郁欢的声音,心里一紧,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许太太,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面苏郁欢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谢明舒听不清他再说什么,不由得“啊”了一声,接着就听见她低声跟旁边人说了话,电话那头渐渐安静下来。最后才听见她说:“我今天下午的飞机,跟成熙他二叔一块回美国。”
“那祝您一路顺风,”谢明舒礼貌地说。
她说完才想起,从前许成熙跟她说过,对乘飞机出行的人不能说这句话。然而这话已经说出口,明知对方不可能看见,她也只是对着后视镜微微一笑。电话仍旧通着,她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轻微的电流声。
“明舒,对不起。”苏郁欢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正好赶上黄灯,谢明舒猛地一踩刹车,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堪堪停在白线后。她将手扶在方向盘上足足愣了半分钟,一开口声音却疲惫而无奈:“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郁欢沉默片刻,才苦笑了两声:“我知道现在说这话太晚了,也没想着求你一定要原谅我们。就是想跟你说,明舒,当年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谢明舒将车停进路边停车位,仰头看着车顶,竭力忍住快要流下的眼泪。她心想,再觉得抱歉,你们不是一样做了吗?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地问:“二婶,当年有好几个女明星卷进成熙他哥哥那件事里,其中有一位段小姐,曾经是您最好的朋友,是吗?”
大约是太过激动,她习惯性地用了以前的称呼。
苏郁欢只略一犹豫就承认了:“是,我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她是女主角,我演她妹妹。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站在镜头前像块木头似的,她帮了我很多。”
谢明舒慢慢地说:“那位段小姐当年是小有名气的玉女明星,后来听说是年纪轻轻就退出了影坛。到您红起来的时候,已经没几个人还记得她了,所以,那时候也没人知道您跟她一直都有联系。”
“段姐姐那么年轻就退出影坛,”苏郁欢忽然打断她,“是因为她身体不行了。”
苏郁欢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电流声,像吐着信子的蛇,冷静而残忍。即便谢明舒早就知晓了其中内情,但听她这样清晰地一一道来,仍觉得心里透出一种可怕的凉意。她定了定神才说:“段小姐的遭遇的确很让人同情,我能理解您的愤怒,也佩服您敢为朋友伸张正义的勇气,”她说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可笑,改口道:“或许也不该这么说,您有这样做的勇气和决心,却不想承担它给您带来的后果。”
电话那头,苏郁欢叹了口气,言不由衷地辩解:“那时候我以为,你跟我不一样,至少成熙他还能护住你。”
“这不就是您栽赃给我的原因吗?”谢明舒苦笑,“的确,我跟他哥哥只见过几面,没有任何动机去做这种事。可是成熙呢?”
她轻声说:“二婶,您知道他答应了什么条件才换来他父母同意我们结婚吗?他哥哥的股份交由他暂管,职位由他接替,可是哥哥留下的人他不能动,一切的重要决议都必须由他父亲拍板,成熙就是个给父亲和哥哥打工的。一旦他哥哥恢复过来,他拥有的一切都会立刻易主。他那时候刚刚靠着二叔的帮助稳住了位置,在他父母看来,最不希望他哥哥好起来的人,除了成熙还能有谁?”
谢明舒想起刚出事后那段噩梦般的日子,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在心里煎熬过几遍:“他哥哥那阵子身体指标很好,大夫说醒过来的几率增长不少。所以在别人眼里,是成熙为了杜绝他哥哥这个‘隐患’,借我的手去斩草除根。这样就算他哥哥将来真的醒过来,也是前途尽毁,说不定还要被追究刑事责任,再也不可能跟成熙去争。”
许成熙曾为她解释过,却被他父亲一句话就挡了回去:你已经害得你大哥躺在床上了,现在她还要害得你大哥病中都不得安生吗?
他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舒……”苏郁欢叫了一声,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她自认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为了在丈夫一手建立的公司里站稳脚跟,与各派系明里暗里的争斗都在所难免,但她到底还存着几分良知,对于曾对她表露过善意却被她嫁祸的谢明舒,心里总有些愧意。“明舒,你要是……”
她话还未说出口,已经被谢明舒打断:“至于我那个做记者的高中同学,以前我跟他关系还算不错,我却一直都不知道,他原来是您的狂热粉丝。所以,他就算再觉得对不起我,还是会心甘情愿帮着您指证我。”
她猜到这一点还是因为同学聚会上的那张照片。韩硕的背后露出一张镶在镜框里的电影海报,虽然只有小半,谢明舒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苏郁欢主演的第一部电影。
谢明舒摇了摇头,让自己忘掉这些无用的往事,定神继续说:“您用合法的手段为好友报了仇,然后把我推出去为您挡过了许家的报复,继续安安稳稳地做您的许太太……”
苏郁欢忽然打断她,自嘲地笑道:“明舒,我的景况你知道,这些年哪里有一刻算得上安稳。何况现在,我也得到报应了。”
报应?什么是报应?谢明舒几乎想笑,声音反而有些哽咽,她来不及去想苏郁欢话里的意思,径自说:“您说您现在已经得到了报应,但那跟又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去质问您,这些年您是不是会感到一点愧疚不安,可是我,我这一生的幸福都被您给毁了。”
她和她毕生所爱的人从此天各一方,一别经年,再未相见。所以无论如何,她是绝不可能原谅他们的。
她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顺手将来电的号码拉黑删除,才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看见后视镜里自己脸上仍挂着无奈的苦笑,眼中却猝不及防地流下眼泪。她以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自己也足够坚强,不会再为了过去无谓落泪。可是想起离婚时满腔的委屈不舍,生下女儿时的凶险无助,后来独自带着女儿辗转多家医院治病的艰辛,便禁不住眼泪滚滚滑下,终于伏在方向盘上低声啜泣。
他们原本可以继续做一对平凡幸福的夫妻,他们的女儿,原本一生下来,就应该是被父母呵护宠爱的掌上明珠。
她只哭了一会儿便渐渐平复了情绪,擦干眼泪,简单地补个淡妆,匆匆发了条短信,便将手包放回副驾驶座上,重新发动了汽车。
等她终于停好了车走进商场,林念和秦嘉娴已经在冰淇淋店里坐了许久,看见她便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谢明舒摇摇头,勉强向她们笑道:“路上碰到堵车,好像是前面出什么事故了,一步都走不动,等了半天。”
林念这才放下心:“你没事就行。”又问:“你要吃什么味的?”
谢明舒看见她们俩面前的冰淇淋盒子,忍不住问:“才五月,你们都吃上冰淇淋了?也不怕一会儿胃疼。”
林念立刻说:“小娴想吃,年轻人火力壮。我就陪着她吃两口。”
秦嘉娴夸张地瞪着眼睛,满脸震惊道:“念念姐,明明你也想吃的好吧?刚才谁跟我说的,反正今天要逛街,吃点冰淇淋一会儿也就消耗掉了?”
谢明舒被他们逗得抿嘴一笑,原本淤积在心中的忧伤也被她们冲淡了不少。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充满了种种遗憾和不甘,有时一念之差,便再也无可挽回。比起为这些逝去的过往而意气难平,总要想开一些,适时放过自己,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她们三个说是一起逛街,其实真想买东西的只有林念一个人。谢明舒前阵子回国后才给自己和女儿都置办了不少衣服,今天纯粹是随便转转。秦嘉娴则全然一副直男样,将她们的手包一边一个挎在肩上,进了店便径直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玩手机游戏。
林念最见不得她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不时地拿起个什么东西问她:“小娴,你瞧这个怎么样?”
秦嘉娴手上忙,嘴里也不闲着,一会儿说林念看上的浅色拼接裙子像家里厕所铺的地砖,一会儿又说她刚拿起来的戒指做得像个蚕,一截一截圆鼓鼓的。
谢明舒去试了趟衣服回来,发现秦嘉娴不但让林念把购物筐里的东西放回去了一半,还凭借一己之力劝退了周围好几个顾客。
那导购小姐收拾着换下来的衣服,看向她的目光都快冒出刀子了。
林念先看见了谢明舒,顿时眼前一亮:“哎,你这件看着真不错!”
她刚换的是一件宝蓝色的丝质连衣裙,盖到小腿的半长款式,剪裁得大方得体。谢明舒自己对着镜子转了转,也觉得颇为满意:“刚才本来想拿另一件,正好把它给碰掉了,我才看见的,这颜色挺好看的。”
“确实不错,”秦嘉娴难得夸了一句。
林念立刻叫道:“我也买一件,到时候咱们出去逛街一起穿。”
谢明舒想起上大学那阵子,她跟林念也是经常买了同样的衣服一块穿出去,有一回挽着手在学校里散步,还被林念系里的同学当做了双胞胎姐妹花。
林念飞快地抓了一件,转身问:“小娴,你要不要?”
秦嘉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穿裙子。”
刷卡的一瞬间,谢明舒恰好看到一位陪着妻子逛街的男士,才忽然意识到她一眼就看上这条裙子的原因。脑子里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温和的、带着点笑意,对她说:“你穿这个颜色很好看。”
她一下愣在了原地。
“这位女士?”卡已经刷完了,导购小姐看她还愣着,只得出言提醒,“您的卡。”
谢明舒回过神来,从她手里接过了信用卡。
“怎么了?”林念有些奇怪。
“没事。”她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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