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姐去吧,我就不去了,”她们两个听见这话一转身,正好看见秦嘉娴站在她们身后,两手插着兜,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又不喜欢小孩,你闺女也不喜欢我,我去了也是没劲。”
“小娴?”谢明舒悄悄打量着她,见她已经看不出一点异样,这才稍稍放心,跟她开玩笑:“那我可记住了,是你自己说不去的,以后可别说容容没请你啊。”
林念却不爽了,埋怨道:“你这话说的,容容哪里不喜欢你了,明明就是你不喜欢她。原先容容每回看见你都爱找你玩,是你先不耐烦的。”
秦嘉娴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只往旁边看,随口说:“我这幅鬼样儿,别带坏了孩子。”说完觉得不妥,便伸手一边一个搭着她们俩的肩膀,笑道:“那我回头准备份礼物送过去,正常小姑娘喜欢的。”
她这话又把林念和谢明舒逗笑了,林念边笑边说:“怎么,还能有不正常的?”
她们三个向来亲密,只不过秦嘉娴外貌穿着都颇为中性,远远一看倒像个左拥右抱的渣男似的,惹得一个胆大的路人都忍不住转头打量她们。秦嘉娴也不含糊,冲着人家嗤笑了一声:“看什么看?”可是到底放下了手。
过后林念去试衣服,谢明舒看秦嘉娴剥开第三根棒棒糖,便猜到她又想抽烟,忍不住劝她:“小娴,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酒也少喝点,伤肝的。”
秦嘉娴听着就笑了,含着棒棒糖说:“姐,这可难啊。我白天得靠烟清醒,晚上靠酒睡觉,一下两个都没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谢明舒听得暗暗担心,委婉劝道:“日子总归能过下去,不管怎么说,还是健康最重要。要是工作压力太大,你不如跟念念一样,每天去健健身。”
秦嘉娴只是一笑,仰起头看了眼天花板,忽然问她:“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意大利的时候,我问过你,受了这么多苦,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这几个人里,唯有她亲眼见证过谢明舒在国外的岁月,也因此对她多了几分钦佩。在她看来,谢明舒性格温柔,待人亲切,几乎从不与人争执,看起来那样纤细柔弱的一个人,骨子里却有一种百折不屈的韧性。
大约是因为今日重遇故人,秦嘉娴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和婉玲,有一个人能像她那样坚强,或许当初都不会走到分道扬镳的一步。
谢明舒回想到当时的场景,也只是笑了笑,再次说出了同样的答案:“不管多难,我还有容容啊。我要是都坚持不下去,容容怎么办?”
提到孩子,秦嘉娴眼前的幻景忽然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嗯,你还有你女儿,”说完又换上平常那种散漫的样子,没心没肺地笑着问:“姐,你跟我说说,容容最近都喜欢什么啊?我这临时抱佛脚,也别抱错了地方。”
包厢里,郑旭存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搁,捞起杯子问:“你二叔他们回美国了?”
见许成熙点头,他便啧啧感叹:“跑得还挺快。你二婶别是做贼心虚吧?”
许成熙把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笑得有些讽刺:“她一直就跟我爸互相看不惯,自从那年二叔出了事把生意都交给她,我爸跟她也算是撕破脸了。”
老爷子最是看重所谓的血缘宗法,又一向鄙视当过电影明星的苏郁欢,因为看不惯弟弟把生意交给一个外人,平白生了老大的气,两边从此鲜有来往。
这回二叔为了女儿的婚礼回国,连朋友都见了不少,唯独没来拜会他这个长兄,老爷子为此又在家里发了顿脾气。
郑旭存见他有些低落,也关切道:“那你爸现在相信了吗?”
许成熙想起父亲蛮横的样子,不免有些黯然,摇头说:“我爸那脾气,就算明知道自己错了,为了面子也不会承认的。他老人家只会说我把事情推给二婶,都是因为知道他讨厌二婶,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自己和明舒都捞出来。”
其实他早已这样做过。数年前,他就曾把找到的证据放在父亲面前,想要证明自己和明舒的清白,老爷子起先是敷衍推诿,只说已经过去了几年,就算当年有什么疑点,现在必然也无迹可察,所谓的证据必定是他捏造出来的。
许成熙虽然知道父亲好面子,但还抱着几分希望,一条条据理力争,老爷子却不耐烦听他解释,当场发起脾气来,骂谢明舒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又不肯结婚,又要把从前的旧事翻出来闹得满城风雨。
老爷子越数落越觉得自己仿佛占了理似地,又提起了早死的哥哥和在哥哥过世后不久也随之去世的母亲,声色俱厉地骂他:如果不是你,你哥哥就算现在名声坏了,至少还能好好地活着。我和你妈,也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
许成熙无言以对。他明知道父亲这样说就是道德绑架,可他身处这个圈套里,只是悲哀地发现他没有一点脱身的办法。
父亲说的都没错,是他先出于好奇要哥哥带他去滑雪,碰上意外事故,他侥幸逃脱,哥哥却重伤陷入昏迷是事实,母亲直到最后仍对哥哥的事耿耿于怀也是事实,两条性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压得他在父亲面前总是怀着一份愧疚。
郑旭存听着也叹了口气,一拍沙发感叹道:“你说明舒到底哪儿得罪你爸了,人家都说婆婆跟儿媳妇是天敌,你们家真是新鲜,你妈跟你现在这个阿姨都还没怎么着呢,你爸一老爷们儿成天跟儿媳妇过不去,图什么啊?”
许成熙低声说:“我爸那脾气,凡是他决定的事,谁敢说个不?偏偏我为了明舒几次违抗他,他自然要把这些账都算在明舒身上。”
郑旭存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你呀,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平时看着挺有本事的一个人,偏偏就家里这点事纠缠不清的。要我说,你就老老实实结个婚,生个孩子出来,你爸不就消停了嘛。”
“只为了让我爸消停,就要去耽误一个无辜的女孩?”许成熙转头看他,“不带这么祸害人家的吧。”
“这让你说的,”郑旭存最不爱听他这样的言论,“你心里有人,看不上别人,那你找个也不会看上你的,凑合着过日子,不就完了?我看你爸给你找的那姑娘就不错。”
“……不是你嫌人家心眼多的时候了?”
“她是心眼儿多,正好能帮着你把把关啊,”郑旭存一拍大腿,“不是我说你,成熙,你一阵一阵的真是挺缺心眼儿的。”
许成熙只是摇头:“两个人结了婚还这么凑合着过,跟不结婚有什么区别?”
“能生孩子啊!”郑旭存痛心疾首,“反正也不是你生,将来请月嫂、请保姆,长大了请私教,一水儿的都配备好了,你掏钱就行。你又不缺这点钱。”
许成熙无动于衷的脸色终于有所动容,低声说:“孩子不是更无辜吗。”
他的养父母向来就很重视家庭,为他编了那个善意谎言的养母自不必说,养父虽然工作繁忙,仍然每天都会挤出时间跟他们聊聊天,哪怕只是说几句话。
因此对于养育孩子这件事,许成熙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他并不赞同“给不了孩子最好的生活条件就不该生孩子”,但也认为,如果不能怀着对孩子真挚的期待和爱意,在孩子降生前就做好当新手父母的准备,那还不如别把孩子生下来。
不过郑旭存有这种观点也不足为奇,据他所知,郑旭存自己就是这么砸钱养出来的。
有时候他甚至会感到一种微妙的庆幸,觉得幸好自己是在养父母身边长大,才免于跟他们一样的成长经历。
“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太孤单了吗,”郑旭存于这种事也是无可奈何:“原先还有老罗这孙子陪你,现在连他也让你妹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就剩你一个了。”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唏嘘。曾经他们这几个好友里,许成熙是最早结婚的那个,现在他们都陆续成家,他却成了孤家寡人。
许成熙无所谓地一笑:“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他们两个吃完饭走出包厢,正要出门时,郑旭存忽然停住了脚步。许成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乔颖珊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坐在角落里一张小桌边,她正跟那男人说着什么,一脸的兴奋。
许成熙不由得看向了郑旭存,见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要不……”
话音未落,郑旭存已经满不在乎地收回视线,在他肩上一拍:“行啦,咱们走吧。”
走到停车场,郑旭存才说:“那人我认识。珊珊的同门师兄,珊珊读本科的时候,有一节专业课还是他当助教。我觉着吧,当年他对我们家珊珊有点意思。”
“这你也能看出来?”许成熙倍感好奇。没想到郑旭存不但懂女人,也这么懂男人。
郑旭存翻了个白眼,坦然道:“我第一回去他们学校接珊珊的时候,那小子看见了,专门拐过来跟我打招呼,还要帮着珊珊搬行李,在旁边嘘寒问暖的。殷勤是挺殷勤,就是忒不会说话,一张嘴居然管我叫叔叔。”
许成熙顾及好友的面子,到底忍住了笑:“小伙子戴着那么厚的眼镜,估计是学习学得太辛苦了,眼神不好。”
郑旭存被他说得十分满意:“就是,我哪儿有那么老?我们家珊珊跟他说了实话,你是没看见他那样儿,一个劲儿给我赔不是,都要哭出来了。后来我听珊珊说,原本他们教授已经说了要招他当博士生,他也答应了,结果突然就反悔跑到国外读博去了。听说还提前了半年毕业,又回到她们学校做研究了。”
他这话说得既听不出一点醋意,也没有什么胜利者的优越感,仿佛仅仅在说一件略带尴尬的趣事。许成熙来回看了几眼,不由得奇道:“人家不就是管你叫了声叔叔吗,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挺记仇啊。”
他心里却想,这家店是郑旭存家的产业,乔颖珊不会不知道,却邀了一位曾对她心存爱慕的异性前来,或许是特意表明自己胸怀坦荡,也可能是借机试探郑旭存的意思。不过郑旭存在朋友面前向来不爱多提自家太太,他也拿不准那两人现在是什么状况。
郑旭存与他多年好友,一下就听出他的想法,叹口气说:“她愿意跟这小伙子玩玩,那就玩去,反正我自己也不干净,我爸妈就算知道了,也拉不下那个脸去说她什么。”
这样的反应实在出乎许成熙意料,看了郑旭存一眼,觉得他也不像是装的,便问:“那你呢?”
“我?”郑旭存平静地说:“我就是怕她太单纯,让外头的男人给骗了。这个呢,好歹是个正经的,比那些小明星小模特什么的靠谱点。”
“旭存,你真不在乎?”许成熙问他。
“我在乎什么?”郑旭存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语气有些沧桑:“珊珊在我身上少用点心思,我也能松口气。成熙,我原先不觉得,这两年我真是怕了。”
许成熙回想起刚刚郑旭存劝他结婚的话,不禁觉得滑稽。明明自己还深陷其中,却还要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他加入这片战场。
他只一沉吟的功夫,郑旭存已经不再提自己的事,笑嘻嘻地说:“说起来,明舒也是厉害,珊珊那么腼腆的人,就上回老罗婚礼上见了那一面,我看她跟明舒还挺聊得来。”
他本来对谢明舒略有微词,近来瞧着妻子与她关系不错,心里的不满也渐渐平了些。许成熙听他这么说,也只道:“这不是挺好的,你又不用担心明舒骗你媳妇。”
司机早已在停车场等着,他们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上车回家。
许成熙一上车便闭上眼睛,开车的朱师傅连忙关掉了广播,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同他闲话。开过几个路口,听见他的手机响起来。许成熙像是累极了,响了几声,才睁开眼睛摸出手机,听着听着,人却缓缓坐直了。
朱师傅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从后视镜看了几回,才听见他说:“我让你们过去,是防备着有人对她不利,不是让你们去监视她。她见了谁,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她的私事。那个人既然是她的朋友,不是可疑的人,那就够了,你们没有必要特意跟我说这个。”
他的声音仍旧温和而平淡,听不出什么额外的情绪。
许成熙挂了电话,仍将手机握在手里愣了一会儿,却忽然问:“朱师傅,你说给小女孩送生日礼物,应该送什么?”想了想又补充道:“六七岁左右的。”
朱师傅不期他忽然这样问,愣了一下才说:“我家闺女小的时候都是给她买个芭比娃娃,不过现在的孩子不一样,游戏机,拼图,什么都可以送,这个得看孩子喜欢什么。”
许成熙看向窗外,声音渐轻下去:“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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