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舒前一天淋了大雨,又被困在路边几个小时,晚上回来便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家里的感冒药恰好吃完了,她懒得再去一趟药店,存着几分侥幸心理,只换了床稍厚些的被子便睡下了。谁知她第二天醒来,情况更是糟糕,额头烫得吓人,整个人也越发倦怠。因为女儿去了夏令营,她干脆给保姆也放了两周的假让她回老家去看孩子,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实在懒得做饭,就从冰箱里拿出面包,烤都没烤便凉着吃了几片下去,又喝了点水就闷头继续睡。
枕边是他的手帕,谢明舒闻着那熟悉的古龙水味入睡,梦里也全都是从前的场景。他们结婚后头一次出席一场酒会,他被二叔带去跟世交长辈们敬酒,她闲在会场里吃点心,正巧那场酒会的少东家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得知她是个画家,便特意过来与她攀谈。
那人确有几分见解,与她相谈甚欢,又顺势说到想请她为家中姐妹画几幅画像。她没有多想,当场便答应下来,刚要转身,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她那天穿的晚礼服裙子挂着着许多细碎的珠饰,她怕扎到他,当即想要躲避,他大概误会了她的意思,越发用力地将她搂在怀里。她脸上羞得发烧,慌忙去拍他的手臂:你干什么啊?
许成熙给长辈敬酒时一向实诚,几圈下来早已喝醉,只是紧紧搂着她的腰,整个人都贴在她身上,委委屈屈地叫她:老婆……
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谢明舒觉得害臊,只好低声哄他:我在呢,怎么了?
他傻乎乎地笑了,又叫了一声:老婆!而后忽然靠在她肩膀上说:我要回家,我要跟老婆一起回家,我胃疼,要喝老婆做的汤!
她扶着他走出门,听见门后一群人的哄笑声。
会场在京郊,与他们当时的家离得不近,开车一个多小时才到。他在车上睡了一觉,回到家看着酒劲醒了不少,见她关上门,便有几分忐忑地问:刚才是不是害你丢人了?
她想想那些长辈日后要怎样打趣便觉得头痛,可是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到底说不出责备的话,安慰道:没事,你是喝醉了,以后记得少喝一点就行。
谁知他一本正经地摇头:我不是喝醉了,我就是吃醋。说完又底气不足地偷瞄了她一眼: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想干涉你的自由,我就是看你跟他聊得那么开心,我吃醋。
说着还点点头,一副给自己打气的样子。
她被这种“快来哄我”的姿态惹笑了,忍不住逗他:好,看来你最近酒量见长,今天不是喝酒喝醉了,是醋喝多了才醉的。
他见她还不信,越发急了,使劲摇头:我都说我没喝醉!而且别人就算了,那个姓钟的不是什么好人,他就跟……
他歪头想了想,才下定决心出卖好兄弟:……跟郑旭存一样好色。
犹豫了一下,又为好兄弟找补:不对,要是比这方面,他比旭存还过分多了。表面上跟你客客气气,你但凡跟他走得近一点,说不定他背地里要怎么编排你,你离他远一点。
她梦到这里,忽然被电话铃声吵醒。闭着眼睛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还没问是谁,就听到那边急切地问:“明舒,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听着他熟悉的声音,鼻子一酸:“成熙,我发烧了。”
他一下就急了:“那你现在烧到多少度了?”
“我没试……”不过度数肯定不低,她迷迷糊糊地想。
他又问:“吃退烧药了吗?”
她很老实地回答:“家里没了。”
“那你要不要去医院?”他停顿片刻,又试探着问:“现在你家里有人吗?”
她本来有些委屈,可是听到电话那头他急得语无伦次,当下便开始后悔,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就是有点困,再睡会儿就好了。”
“那我给你买点药送过去吧,”他试探着问。
她实在烧得难受,也就无心拒绝,还提了个要求:“不要胶囊,吃着一股塑料味。”
电话那头他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好。”
谢明舒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梦里不知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她一个人在家里等他,等着等着却听到门铃响。她本来懒得下床,可是门铃吵得她睡不着觉,他又迟迟不回来,她只好摇摇晃晃地下楼去,透过猫眼一看,发现站在门外的就是他。她打开门,有些奇怪:“你回来了,今天开会开到这么晚?”看了看刚走进来的他,又看了看门,而后抬起头一脸茫然:“你忘带钥匙了吗?”
许成熙听得摸不着头脑,一时愣在原地。她还穿着睡裙,刚刚遮到膝盖上方,露出一双细白的小腿,他只看了一眼便礼貌地移开目光。谢明舒头疼得发晕,也顾不上去想他今天为何这么奇怪,随手指了指厨房:“阿姨没来,冰箱里有菜,你自己做点饭吧。”
自从他们再次相逢,这是她第一次放下客套,用这样随意而熟稔的口吻跟他说话。他心里有一瞬间的欣喜,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发烧烧糊涂了。他垂下眼帘看向地面,忍着越来越快的心跳,顺着她说:“今天开会结束得晚,在公司吃过饭了。”
她也没怀疑,点头说:“哦,那你快去洗澡吧,我困死了,再去睡一会儿。”
说着就往楼上卧室走去。他本能地跟着她上了楼梯,又觉得不妥,停在门口看她爬上床,盖好了被子,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把她刚才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心里有种眷恋的情绪慢慢滋长,情愿忘了过去的一切,陪着她这么糊涂下去。
许成熙在厨房里忙活半天,用电饭煲煮好米粥,按照她喜欢的口味加了糖。端着放温的粥来到她床边,正要叫她起床,忽然看到她枕边露出的手帕一角。他不禁起疑,将那手帕抽出来,果然是前一天给她的那条,被她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他见了那手帕,心里只觉得既惊且喜,手上失了准头,搅动的勺子不停地碰着碗壁。
谢明舒发着烧,本来就睡得不安稳,被那清脆的声音吵起来,睁开眼看他只换了双拖鞋,仍旧穿着衬衫西裤,有些迷茫地问:“在家里还穿成这样,你怎么不去换衣服呀?”
她现在的家里怎么可能有他的衣服,许成熙看她还迷糊着,原本的担忧也渐渐平息,笑着说:“这就去换。我刚给你煮了粥,现在温度正合适,你先起来喝点吧。”
她闻着米味更觉得恶心,皱眉说:“别忙了,你先放着,等我想喝了再喝。”
他犹不放弃劝说:“你得吃点东西,要不胃里太空,一会儿吃了药又该反胃了。”
她翻身朝里,嘟囔着:“不用吃药,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他无奈一笑,放下碗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得烫得吓人。他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托起来,温柔地说:“快起来喝点粥,吃了药再睡。”
她的小性子也上来了,干脆抿着嘴一扭头:“我都说了我不想喝。”她还想躺下,不妨他反应快,伸手揽在她背上拦住了,依然耐心地劝她。
她终于觉得烦,借着他的力直起身子,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躺回床上,边躺边说:“乖,你听话,不要再吵我了,让我睡一会儿。”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久久僵坐在床边。时间仿佛停滞,屋子里只能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仿佛很久以前,他们偶尔拌嘴或者互相耍小脾气的时候,也常常会这样结束争端。她竟然还记得,而他从未忘却过。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嘴唇,刚才的吻太过突然,他根本没来得及回应就都过去了,短暂得就像一场幻梦。梦醒后,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就像他数年来不断重复的那样。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就躺在他身边,是他触手可及的所在。
许成熙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低低叫了声:“明舒。”
她大约睡得浅,梦里仍旧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他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她秀气的眉眼,小巧的鼻梁,饱满的嘴唇,都是那样真实而温软的触感。
他想起很多年前初来北京的时候,她因为水土不服,断断续续病了好些天,梦里都在念叨,哥哥,我难受。他听见了,从此无事时就拿着本书守在她床边。
过了几天,好不容易她的烧退了,又忽然开始说梦话,他想听听她在说什么,在俯下身的那一刻看见阳光洒在她脸上,他们离得那么近,他甚至能看见她脸上的绒毛。
他鬼使神差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做贼一样逃回沙发,支起本书挡住脸偷偷地笑。他在心里想,要等到将来明舒答应做他女朋友的那天,再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是真到了那天,他高兴得早就忘了这回事,之后不知为何也没再想起来过,一直到了今天。当他时隔多年又一次俯身在她床前,才蓦地从故纸堆中翻出这段青涩的回忆。
拇指抚过她的嘴唇,许成熙清楚地意识到,长久以来压抑在他心里的柔情在此刻冲破了防线。他又叫了一声:“明舒。”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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