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谢明舒说的那句话,许成熙连着几天心情都很不错,周末郑旭存和罗启航一起来看他的时候,他便告诉了他们,说完就低下头,一副自己偷着乐的样子。
“这话说得,不就是让你离那位姚大小姐远点,”郑旭存很给面子地附和:“我看明舒肯定是吃醋了。吃醋好啊,能为你吃醋就说明心里有你,加油吧兄弟,你们俩有戏。”
许成熙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描摹着沙发罩子上的花纹,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眉眼间却尽是生动的笑意,显然这番话正说到了他心里。
罗启航愣了一下才说:“成熙,我听燕子说,你这些日子到处打听靠得住的职业经理人,还借口说要养病,把不少工作都推给了你表弟,他现在一天到晚忙得跟陀螺似的。”
郑旭存原本瘫在沙发上都快躺下了,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就坐直了,正色道:“这回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许成熙放下那沙发罩子看向他,目光坚定而温柔,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些惊诧之意。罗启航干笑了两声,掸了掸手:“行,不爱江山爱美人,你也是豁出去了。”
“什么江山,我又不是那古代的君王,”许成熙心情极好,还跟他们开起玩笑,“也幸好不是,要不明明是我做出的决定,还得连累得明舒身后多个红颜祸水的骂名。”
郑旭存忽然打断他,语气有些严肃:“成熙,不是我给你泼凉水,那你爸呢?”
许成熙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叹了口气说:“当年毕竟是我要大哥带我去滑雪的,如果不是我,大哥也不会出事。我爸老说,我害他失去了一个从小精心培养的儿子,他却还是把一辈子打下来的家业都交给了我。那我这么些年,就当是偿还他老人家吧。”
罗启航因为妻子的关系,对许家的了解要稍微多些。他知道,老爷子眼里这份理应叩谢的恩赐在许成熙看来,却是推拒不得的责任。老爷子是个固执的人,认定了只有血缘关系才是可靠的,整日里挂在嘴边上的都是:“外人的话听听就算了,真碰上事了还是得靠咱们自己拿主意。不流着一样的血,怎么指望他跟你一条心?”
平心而论,许成熙读书时虽是学霸,在经商一事上却不见得有多少天赋。这么多年,他熬白了两鬓,不可谓不用心,但也不过是仗着市场环境还算好,勉强能做个守成之主而已。老爷子一门心思想让他娶一位名门淑女,想必也有交上靠谱岳家能为他助力的缘故。
郑旭存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成熙,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拍拍袖子走了,就算是把你们家的产业都留给你表弟,可是你爸再疼你表弟,他又不姓许。”
“我原先不也不姓许吗,”许成熙淡淡地说。
他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时候,老爷子态度坚决,要按照家谱给他改姓改名。成字辈,灬字底,老爷子翻了大半天的书,最后定了个熙字,取兴旺和乐之意。他起初不愿意,后来也不得不承认父亲这一步确实是为了他着想——别的不说,至少向所有人表明了态度,就算他“流落在外”二十年,现在也是许家实实在在的小儿子。
“我不是想说这个,”郑旭存不耐烦地一摆手,“你说走就走,这哪儿是偿还你爸,这不是让他到老了又失去现在唯一的一个儿子?”
罗启航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还是没挡住郑旭存将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眼看着许成熙一点点沉下了脸色,他只得出言打断:“旭存,什么都让你说了,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郑旭存也不含糊:“要我说,这事儿压根就没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成熙既然不愿意听他爸的安排跟别人结婚,那就先跟明舒说好了这么过着,争取再生个孩子出来。他们家老爷子盼孙子盼了那么多年,看在宝贝孙子的份儿上总该松口了,横不能让孙子他妈没名没分的,”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没注意许成熙满脸的不赞同,自顾自兴奋道:“成熙,我记得你05年那会儿是不是去过美国一趟,还待了好些天?”
许成熙皱眉:“那回是为了我二叔,我成天除了医院公司就没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当时二叔在朋友的私人派对上突然发病,把在场的老朋友和身边那几个打扮清凉的金发女郎都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只得叫了救护车来将人拉走。事情很快朝着愈发香艳的方向发酵传开了,老爷子气得够呛,可是年事已高又禁不起折腾,只能让他放下手里的工作先赶去善后,也存了心思想让他借机把二叔手里的股份收回来。
没想到二叔早就留了后手,许成熙赶到的时候权柄已经交接到二婶苏郁欢手里,他除了在医院照顾了些日子,什么也没能拿到,回去就挨了老爷子好一顿斥责。
郑旭存一拍沙发扶手,眉飞色舞道:“那没事儿,你爸又没二十四小时让人跟着你,他怎么知道你都去了哪儿。明舒的女儿不就是在美国出生的,时间也正好能对上,你就跟老爷子说那孩子是你的,当时你不知道,现在才发觉。孩子还小,总得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老一辈儿的不是最爱唠叨这个,”他说到这里又有些遗憾,“可惜不是个儿子。我不是说女儿不好,就是一个孙女不知道能不能让你爸回心转意。”
罗启航忍不住插嘴:“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光时间能对上管什么用,许叔又不傻,上医院一验dna不就露馅儿了。”
郑旭存一下没了底气,想了想才不服气地说:“我说的这不是权宜之计吗,糊弄个一时半会儿的,又没让成熙装一辈子。”
罗启航说:“那你能保证在许叔发现之前,就让他回心转意?旭存,就许叔那脾气,但凡晚了一点,你这招就只能火上浇油。”
郑旭存干瞪着眼不说话,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块转头看向许成熙。他沉默了片刻,却慢慢地说:“老罗说得对,我现在赌不起了。”
他看着两位多年的好友,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从前我赌过一回,觉得只要我们够坚持,我爸妈就算当时反对,最后也一定能接受。可是结果怎么样,你们也都知道。这回我一定要先把家里的事都处理好,绝对不能让她再受这样的委屈。”
郑旭存不满道:“照你这么说,难不成家里有问题的都不配找对象了?”
“我这情况跟一般人也不一样,”许成熙一句话就堵了回去,“不是配不配找对象,而是涉及到一方父母的问题,就应该自己先处理妥当,没有让对方替你受过的道理。”他一向认为,配偶愿意忍耐是因为爱,一厢情愿觉得可以靠对方的牺牲付出来换得自己父母的理解和接受,就纯属是仗着对方的爱得寸进尺了。
他在心里设想过无数种结果,如果不是大哥出了事,他在家里原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想要跟明舒在一起,父亲想必会有些微词,但不至于像当时那样反对。归根结底,后来他和明舒受过的种种,到底是他无形中种下的因果。
许成熙想起那些往事,面色有些忧伤,“如果给不了她未来,那我情愿不要现在。而且,明舒从前流产的那次,大夫就说如果她再生育恐怕会有危险,即使这样她还是生了容容,不知道糟了多少罪。当年大夫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跟她结婚是因为爱她,想跟她共度余生,不是为了合法地让她给我生个孩子。如果能有个孩子,流着我们两个的血,我一定会非常爱那个孩子;可是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要我和明舒能在一起,对我来说,那就足够好。”
他说得坦荡,心里却忍不住有些黯然。他怎么可能不嫉妒她那个分了手的未婚夫,可是,若非那人不识好歹,恐怕现在也没他一点机会了。
罗启航向来会看人脸色,当即笑着打趣道:“哎哟,您瞧瞧,您这想得还挺远。媳妇儿还没追上呢,连将来结了婚不要孩子都想好了。”
郑旭存也在旁边哈哈大笑,许成熙看看他们俩,无奈道:“不是你们先问我的吗?”
谢明舒还记得之前承诺的事,女儿回家后的第一个周末就请许成熙去了家私房菜馆。
谢云馨对这个温和又耐心的舅舅印象很不错,一见面便热情地跟他挥手:“舅舅!”
许成熙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越过她,先看向了站在女儿身后的谢明舒。她仿佛也有什么心理感应一样,立刻就抬起头看向他。两人眼神相交,只相互一笑就移开了目光。许成熙俯下身摸了摸云馨的头发,温柔地说:“容容回来了,在夏令营玩得开心不开心?”
谢云馨使劲点头:“开心!”她拉着许成熙的手,喋喋不休地讲了许多在夏令营里的趣事,从人生头一次在野外露营讲到穿着雨鞋在小河里摸鱼抓螃蟹,谢明舒虽然听她讲过好几遍,但见女儿这么兴高采烈,也觉得自己那些天在家里的担忧都值了。
谢云馨又讲到远足,自顾自说得高兴:“我们那队走得最快,老师都表扬我们了!”
许成熙也很配合地问道:“容容真棒,走得累不累呀?”
谢云馨被他一问,嘴角都耷拉下来:“累,我的脚趾头都磨破了。”
这话已经有些撒娇的意思,许成熙听得心里一阵柔软,又夸奖她:“容容真是坚强,这样都坚持下来了。”
谢明舒给女儿倒了杯果汁,提醒她:“妈妈给你带的创可贴,下回要记得在鞋里面贴一个,这样就不会磨脚了。”
服务员恰好在这时端上了一道鱼汤,殷勤地为他们一人盛了一碗。谢云馨年纪虽小,却很懂餐桌礼仪,一小勺一小勺地舀起来喝着,既没有让勺子碰到碗,也没有发出一点不雅的声音。许成熙有些惊讶,忍不住绕过坐在中间的孩子,看了谢明舒一眼。她明明没有看他,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低下头微微一笑。
此时此刻,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她想让他知道,这些年,即使他没有陪在她和女儿身边,她也将他们的女儿养得那么好。
谢云馨在国外待久了,筷子用得不大利落,谢明舒有意锻炼她,席间并不紧着给她夹菜。许成熙不知道她的想法,看见谢云馨有些委屈的样子,便自己夹了块鱼肉,用公筷细细地剔好了刺,才夹到她碗里。
谢云馨的小伎俩得逞,向他得意地一笑,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夹了块牛肉放到他面前:“舅舅吃这个。”想了想又立刻夹了另一块放在谢明舒碗里,乖乖地说:“妈妈也吃。”
两个大人都被她逗笑了,许成熙低声说:“容容真可爱。”话虽然说她,目光却再次越过她,看向了坐在女孩另一边的谢明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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