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已经打完了石膏,因为药物的作用,哭闹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谢明舒细心地掖好被子,终于不用再装着坚强乐观的样子安慰女儿,一低头,就忍不住心疼地落下眼泪。

    她一边擦着眼睛推开门,正好看见站在门外的许成熙。她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他已经全都知道了。谢明舒回头确认女儿还睡得正熟,便撑着门低声说:“容容刚睡着,你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跟她说吧。”

    许成熙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轻轻关上门,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眼中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明舒,请你告诉我,容容是我的女儿?”

    谢明舒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久到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终于看见她慢慢点了点头,轻声说:“是啊,容容就是你的女儿。”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眼中已经迅速涌起水光,不得不仰着头看向天花板。许成熙就一直望着她,看见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几乎哽咽:“容容那么可爱,她竟然是我的……是咱们的女儿,我盼了那么多年……”

    他早就在心里对自己保证,哪怕只是为了让明舒高兴,他日后也必定会好好待云馨。可是一旦知道了那个孩子原来是他的女儿,他立刻就觉得原先设想的那些都远远不够好。“为什么……多少年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呢?”

    谢明舒清晰地感受到他正在发抖,她慢慢地从他怀中抽离出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平静地说:“查出来怀孕的时候我已经到美国了。我在医院里立刻就给你打了电话,可是没能跟你说上话。电话是你父亲接的,他跟我说你要跟别人结婚了,让我不要再来纠缠。”

    即使设想过日后重新跟他在一起,谢明舒也从来没打算将这件事瞒着他。她没有那么强的牺牲精神,做不出委曲求全的事。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急忙问她:“你说给我打电话,那是什么时候?”

    “圣诞节的前一天,”谢明舒惨淡地一笑。

    许成熙久久没有说话,他已经全都明白了。她离开的那一年年末,他在公司年会后生的那场大病,当他昏睡了好几天,终于在医院的病床上清醒过来时,父亲那副难看至极的脸色原来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因为她那个电话。他急忙想要解释:“那几天我正好生病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住院,我从没有想过……”

    谢明舒只是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知道,那或许不是你自己的打算,只是你父亲用来吓唬我的。可是我不敢告诉他。若是让你父亲知道了,他是会逼着我把孩子打掉,还是会等我生下孩子之后来要求孩子的抚养权?”

    许成熙一时哑口无言。父亲是蛮横惯了,他可以忍,却没有资格要求她也为了自己而忍耐。他亦能理解她的不信任,毕竟他曾经选择了留在父母身边,却背弃了她。

    他不甘心地摇头:“可是,容容她毕竟是我的女儿,不管怎么说我都理应对她负责,父亲是父亲,我是我……”他忽然止住了声音,自己都觉得这话有多么苍白无力。

    谢明舒苦笑道:“但他是你的父亲,你也答应过要做他的儿子,我不想让你为难。成熙,你真的已经为我付出太多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一边是父亲和因他而死的哥哥,一边是她和孩子。两边都有他应该负的责任,她见过他怎样的痛苦,实在不想让他再受一次。

    许成熙有些茫然地说:“你不该替我做这样的决定,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你回国这大半年,从来都只让我当容容的舅舅,要是……要是没有今天的事,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瞒下去?”

    语气中尽是急切,却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

    谢明舒知道没有必要跟他说谎,只是坦诚地说:“成熙,我带着容容回来,的确不是为了你,我那时也确实以为,你已经跟别人结婚了。我不想再搅扰你的生活,不管我怎么想,我都只能把你当成兄长,你也只能做容容的舅舅。就这样坚持下去,或许等到再过几年,总有一天,我也能彻底忘了过去的那段日子,不会再对你耿耿于怀。”

    现在看来,他们都低估了对方,也低估了自己。

    距离他们在医院重逢的那天已有大半年,许成熙想起那时候,慢慢地说:“我那时也以为,你早就开始了新的生活,那我就只能退回到兄长的位置上守着你。”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才继续说:“直到……直到你生病那次,我去看你,秦小姐对我说,你在美国订过婚,后来分手了,你独自生下容容,对方却一点都不知道。当时我心里难受得不行,恨那个人明明有机会却不珍惜你,也心疼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从那天开始我就想,如果将来真有机会,我想重新陪在你身边,不管你心里有没有别人,现在把我排在第几位,我对你的心意永远都不会改变。除了第一次看到容容的时候动过一点念头,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竟然真是我的女儿……”

    谢明舒听得泪如雨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我不会一直瞒着你的,成熙,我真的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如果我早就知道你……”

    她的话语被眼泪哽住,只是不断摇头。许成熙腾出一只手,细心地擦掉了她的眼泪。

    谢明舒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平复下心情:“那天你朋友的婚前派对上,我看见了你挂在项链上的戒指,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会慢慢告诉你,或许不是现在,不是像今天这样突然,但我肯定会让你知道,”她隔着泪光望向他,脸上却带着眷恋的笑容:“我想,既然你没有结婚,又还像从前那样在意我,那有一天你要是知道了容容是你的女儿,一定会很高兴吧?”

    何止是高兴,那简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曾经近在咫尺,却失之交臂,幸而上苍垂怜,才能让他在这么多年之后得到了第二次机会。

    许成熙重新搂住她,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我当然高兴,可是养大一个孩子要花费多少精力和心血,容容长到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尽过一点做父亲的责任。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生下她,抚养她到现在,为了我你受了那么多苦,可是我……”他哽咽着,几乎要说不下去,“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成熙,我不是为了你才生下孩子。我爱你,也同样爱容容,”谢明舒轻轻松开他,温柔地为他擦去眼泪,“容容是我和你的孩子,她那样可爱,我从来,都不后悔。”

    许成熙一直等到情绪平静下来,才推开门走进病房。望着正在熟睡的女儿,只觉得有种暖流正缓缓从他心底流淌而过,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摸了摸女儿红润的小脸蛋,又在她额前吻了一吻。谢明舒站在他身后,忍不住又想要落泪。

    老爷子得到消息,很快也亲自赶了过来。见到谢明舒,照例是十分不耐烦的神色,没等他们开口就抢着数落:“不是说八岁了吗,都多大了,玩个滑梯还能摔下来,你这当妈的,平时都是怎么教的孩子?”

    许成熙当场变了脸色,挺身护在谢明舒面前,仍旧克制着怒气:“爸,您别说这样的话。容容是在学校里出的事,跟明舒有什么关系。”

    谢明舒听他还恶人先告状,心里顿时涌上一阵火气,冷笑道:“要不是您派去的人几次三番在学校里故意接近容容,她怎么会一看到那个人就吓得从滑梯上摔了下来?”

    许成熙猛地转过身,脸上是惊讶到无以复加的神色。谢明舒无声地向他点点头,背过身去擦掉了眼泪。

    老爷子自知理亏,却绝不肯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瞪着眼睛道:“还不是你,谁让你先骗我说,那孩子是你在国外跟别人生的,你要是一早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说了实话,我犯得着去查吗?一个小丫头,你当我稀罕?”

    这就分明是胡搅蛮缠了,老爷子倒是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好像又找回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气势,手指尖几乎要戳到许成熙的脸上去。

    许成熙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挥手将父亲的手臂拨开,冷冷地说:“容容是我的女儿,用不着您来稀罕。我之前跟您说过,现在就再说一遍。我不希望您再像现在这样,不尊重或是伤害我所爱的人。”

    老爷子没料到他突然出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说:“儿啊,她骗了你这么长时间,你竟然还帮她说话?”

    许成熙一听这话更觉得心痛,直截了当的回敬道:“您错了,明明那个从来都没陪在她们母女身边,没能尽到做丈夫做父亲责任的那个人是我,现在我有什么资格去责怪明舒?如果不是您步步紧逼,明舒至于非要编出这样的谎言蒙混过去吗?”

    老爷子怒极反笑,指着他们的手都微微颤抖:“好啊,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不是,你为了一个刚找回来的女儿,竟然连我这个父亲都敢违逆,你们……你们俩给我等着。”

    他显然还想再说几句难听的话,却忽然被人打断。

    “等着就等着,”谢明舒擦掉眼泪,人已经恢复了平静,走到他面前,忽然低声笑道:“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您还能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她平日里是个性格温柔的人,但绝不代表她就好欺负。此时一反常态撂下了狠话,倒足以让那作威作福惯了的老爷子悚然一惊。

    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却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当她是气急了口不择言,强撑着气势哼了一声:“我体谅你孩子出事,你着急,我今天就先不跟你计较。下回再见了面,你给我放尊重点。”说完还当自己多么宽宏大量似的,斜眼瞪了他们一眼,才摆足架势转身离开。

    等父亲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许成熙才终于松了口气。他猛地转过身,歉疚道:“对不起,我已经请了人在你们身边,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谢明舒轻轻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道歉。”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微微低下头,语气急切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容容,请你相信我。这件事,”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低沉,却很是坚定:“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经历了今天的事,她其实不敢相信,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出真正让他伤心的话。她很了解许成熙,他这个人实在太容易对别人产生愧疚,一旦有了愧疚之心,又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不是他的错,他却总是习惯性地先揽在自己身上,成了最煎熬的那个人。

    她只是沉默了一时,许成熙便已经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他慢慢垂下手,艰难地开口:“我知道,因为从前的事,你可能觉得我这样说不足取信。可是明舒,当年我没有想明白的,现在我已经全都明白了。他是我的父亲,他对咱们有恩,我对不起他,可我总不能这样……”他狠狠地锤了一下墙壁,在心里补全:我总不能把一辈子都赔给他。

    过去的数年里,他也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却每次都无疾而终。那时他是真心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就是这样了。可是现在,她和女儿就站在道路的另一边等着他,他的生命中仿佛充满了全新的希望,甚至当年不曾有过的权势地位,如今也大半掌握在他的手上。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就这样自私一下,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好。

    谢明舒安抚地抱住他,心里有一闪而过的担忧,最终还是轻声答应:“好,我相信你,你自己也要小心。”

    许成熙靠在她肩膀上,如释重负地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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