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在美国那个曾经的未婚夫回来了,是真的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沉浸在回忆中的谢明舒吓得浑身一颤,他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打听你的消息,是那天秦小姐的葬礼上,我有个朋友恰好撞见了你跟那个人说话。”

    谢明舒一想也就了然。做他们这行的,跟官员打交道不可避免,秦嘉娴的葬礼办得盛大,他的朋友慕名前去也不足为奇。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就是承认了,他心里凉了半截,急切地问:“那个人,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那语气显得耿耿于怀的。谢明舒知道他是真的喝醉了,才会流露出这样幼稚的情态。她觉得他这模样实在可爱,反问他:“为什么这样说?”

    许成熙一点点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双手仍旧扶在她肩膀上,声音里似乎有种凄凉的醉意:“如果他对你好的话,你应该还在美国的时候就跟他结婚了吧?或许他会陪你一起去意大利,或许你会为了他留在美国,选一个美国的学校,”然后,再也不会回来,不会再见到他,不会让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到她身边,一切都会不一样。

    忆及往事,谢明舒慢慢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尊重和爱护我。当时我与他之间,问题从来不在他,而在于我,是我那时候没有办法跟他好好过日子,”她抬起头,直视着眼前人的目光:“成熙,因为我这半生,只爱过你一个人。”

    明明是拼上了半生的勇气,真正说出来的那一刻,语调却自然平静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出乎意料。许成熙醉得厉害,或许明天一觉醒来就把今晚发生的事都忘光了,她明知道这个,却还是不忍心。即使只记得这一晚上也好,她不想看他流露出那样哀伤的神情。

    听完她的最后一句话,许成熙的心彻底凉了。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当年又是他先辜负了她,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要求她也一直站在原地,遥遥无期地等着。道理他都明白,可是听见她云淡风轻地说一句“爱过”,这个当下流行的婉拒词让他心里仍旧涌起一阵剧烈的钝痛。许成熙不敢再去看她,重新将她拥入怀中,艰难地问:“你能不能……不要拒绝我,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比以前更加珍惜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我会比那个人对你更好,对容容也是。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这番话说得毫无章法,一听便知道有多么心焦。谢明舒意识到他是误会了,轻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眼中仿佛燃起了一种希望,因为隐藏在薄薄的水光之后,显得那火焰格外明亮。四目相对,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还不等他反应,微微仰起头吻上他的嘴唇。

    许成熙虽然喝了酒,反应却很快。他一直以为自己心里已经是一片荒芜,可是她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却仿佛一颗火星投入到连绵的野草间,刹那间燃起一片熊熊烈火。他猝然收紧了搂在她腰上的手臂,几乎是强硬地追逐着她的气息,将那个短暂的轻吻不断加深延长,就如同他们之间骤然升温的空气一样,变得浓烈而醇厚。

    唇舌交缠间,谢明舒情不自禁地伸手在他后脑上胡乱地抚摸着,头皮处轻微的刺痛又为他增添了一重刺激,理智在此刻的激情之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他们将一切都忘了,两人一直吻到几近气竭才终于放开了彼此。谢明舒轻轻喘息着,仍旧搂着他的腰,温柔地说:“成熙,我相信你,我等着你。”

    许成熙的眼中一下就有了神采,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你放心。”他说完,牵过她的右手,又在她手心里落下一吻。因为常年拿画笔,她的右手虎口处磨出了薄茧,他在那里也轻轻地吻了吻,而后忽然一怔。

    察觉到她的手指尖有些发凉,他立即醒悟过来,连忙放开她说:“已经这么晚了,北京这个季节夜里凉,你快回去吧。”

    谢明舒忍不住抿嘴笑道:“这不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吗?”她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朱师傅现在还是只有上班时间才给你开车吧,你喝了这么多酒,怎么回去?”

    许成熙已经一扫方才的失落,眼睛亮亮的:“我请了代驾,多简单的事。”

    谢明舒短暂地抱了他一下,低声说:“好,那你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他本来已经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几步,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又折回来对她说:“我父亲似乎还还在盯着你,我已经请了几个人在你和容容身边,你也要小心些。”

    “你都安排好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她脸上是一种清淡的笑意,抬手帮他整理好了衣领,将领口的扣子重新扣好,只留了最上面的一颗敞着,以防勒得他难受。她后退了两步,歪着头看他的样子,让他想起当年他刚开始学着穿西装的时候,她为他打好领带,然后也是这样后退两步,歪着头看他,仿佛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目光,谢明舒忽然有些难为情,连忙转过头,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我回去了,你到家给我发个短信。”

    许成熙很听话地点头答应了,站在院门外看着她关好门上了楼,才一步一回头地回到车上。歪在后座上打瞌睡的郑旭存一下就被他吵醒了,将他的外套扔过去,没好气地问:“瞧你那样儿,这回放心啦?”

    许成熙点头:“放心了。”

    “话也都跟人家说明白了?”

    “说明白了。”

    他的那一侧还亮着灯,郑旭存注意到他的样子,表情立刻变得高深莫测:“我就说嘛,十拿九稳的事儿,就你一天到晚瞎操心。”又对前面说:“师傅,开车吧。”

    他喝多了就爱胡扯,唠叨了好几句都没听见回音,一转头才看见许成熙仍旧注视着窗外出神地微笑。郑旭存叹了口气,由衷地说:“兄弟,好久都没见过你这么高兴了。”

    回到家里,谢明舒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看见停在树林后的那辆车开走了,才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她对着那边说:“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会尽快给你送过去。”

    考虑到老爷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许成熙这次在父亲身边也备下了几个人。可老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个多星期过去,除了日常的遛弯、钓鱼、跟邻居下棋外,只亲自去见过一回照片上的那个前任未婚夫。

    许成熙暗地里托人查了那人的资料,知道他名叫方瑞,是个美籍华裔,十年前第一任妻子去世,四年前再婚,这次回到国内是为了跟已经分居的妻子协商办理离婚手续。

    既然他都能查到,那老爷子想必不遑多让。许成熙不用问也能猜到父亲大概同那个人说了什么,无非就是看在有个女儿的份上,让他们做父母的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最好让那人把谢明舒母女再带回美国去,往后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估计那人的回答没能让老爷子满意,老爷子出门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回到家之后气得晚上都没出来遛弯,第二天早上才又迈着四方步出了门,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异常的动静。因此许成熙也只是说,继续看着点,还是小心为上。

    他放下手机,刚好杜平越也吃过饭来找他,一进门便说:“哥,你找我什么事啊?”

    许成熙等他坐下,又倒了杯茶推给他,笑道:“你今天那个汇报做得不错。”

    杜平越立刻有些沾沾自喜,面上仍旧矜持道:“我跟着你学了这么久,总得有点长进,要不你不是白教了?”

    许成熙笑了笑,忽然说:“平越,这些日子我给你派了不少工作,挺累的吧。”

    杜平越两手托着茶杯,想了想,诚实地说:“累是挺累,不过也挺有意思的。都是我以前没做过的事,还有只在学校学过的东西,自己做起来跟课上模拟环境还是不一样。”

    “你是专业学金融管理的,这方面比我当年更有经验,”许成熙点头,试探着问他:“平越,你再历练几年,会比我更适合坐这个位置,你有兴趣吗?”

    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说出这种话,杜平越惊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半天才勉强挤出个笑容:“哥,你说这个干嘛?”

    许成熙合上文件,往椅子上一靠,半开玩笑地说:“我想退休了。”

    他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杜平越听得也有些心疼:“你有时候是太紧张了,也太苛求自己,很多事情没有必要非得那样做。”

    许成熙笑了笑说:“这阵子有你帮衬着,已经好了很多。”他直起身子看着杜平越,似有意似无意地说:“平越,我当年接手这个公司的时候,也就是你现在的年纪。我以前都没接触过这些,开始全是靠爸和那些叔伯们一点一点教我,也就慢慢地能应付起来了。但我实在不是这块料,这么多年,我是真的累了。我已经找好了靠得住的职业经理人,将来你要是想接手,就让他这几年先带一带你,你要是不想那么累,就让他全权处理。”

    杜平越这才知道他不只暗地里下定了决心,还连退路都为自己都找好了。他嘴角抽了抽,只好问:“哥,你先别冲动,你告诉大舅了吗?”

    许成熙刚要说话,午休结束的铃声正好打响。“我准备这两天就去跟爸说,”他站起身,将桌边的钥匙装进口袋里,还不忘叮嘱:“下午的会好好听,别犯困。”

    下午的会上,杜平越听得很是认真,反倒是向来谨慎的梁栋中间拿着手机出去了两回,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许成熙不免觉得奇怪,等到休会时便招手将他叫过来问:“小梁,怎么了,是不是你家里有什么事情?”

    梁栋握着手机四处看看,为难地压低了声音:“许总,不是我,是谢小姐的女儿。”

    许成熙顿时有些紧张:“容容怎么了?”

    “就是玩滑梯的时候从上头摔下来受了点伤,大概是骨裂,没别的事。”

    “孩子还那么小,骨头要是没长好,以后可怎么办,”许成熙说着,站起身就要去叫杜平越,“我记得姑姑有一位老战友的夫人是骨科名手,不行还是……”

    “许总,重要的不是伤势,”梁栋叫住他,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攥了攥拳头才说:“派到孩子那边的人撞见了另一拨也在盯梢的,像是老爷子派来的。他们跟去医院,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了谢小姐。那人说,他后来再过去的时候就听见谢小姐给老爷子打电话,说让他不用查了,容容……就是您的女儿。”

    许成熙猛地抬起头问他:“你说什么?”

    梁栋硬着头皮解释:“谢小姐跟老爷子说,她托人改了孩子的证件,把出生年份改晚了两年,日子没有改,老爷子不信的话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梁栋说完这话,看见许成熙脸上忽然失去了血色。

    她的孩子,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他从第一次看见就幻想那是他的女儿,可是他从没敢认真地奢望过,尤其是听了秦嘉娴那番话之后,他就更是死了这条心。但这个孩子竟然就是他的女儿,是他曾经盼了那么多年的,一个像她的女孩子,他们两人的女儿。

    他茫然地在会议室里看了一圈,眼神才终于落到梁栋脸上,连声音都是轻飘飘的,像是在问梁栋,又像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在问另一个人:“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呢?”

    话音未落,他已经从桌边抓起车钥匙,推开会议室的门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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