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上,手持长剑的少女脚踏虚空俯视山巅。秦楚臾凝视对方的面庞,忽然觉出几分眼熟。他幼时见过这张脸,只是比眼前之人成熟妩媚许多。而眼前闯上山门的少女眉眼犹带稚气,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只是不能肯定。

    “沈雁归人呢?要么叫她出来见我,要么让我进去把她揪出来。”施颂真抚摸被承影剑气砍出无数缺口的长剑,心知这把剑恐怕是不能用了。

    “大胆!”第三十九楼楼主喝道,“你是哪来的黄毛丫头,竟敢对宗主不敬?”

    “等等。”秦楚臾制止第三十九楼楼主。同样若有所思的第三堂堂主拉住同门胳膊,向他微微摇头。

    “请姑娘随我来。”秦楚臾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一众弟子皆瞪大了眼睛。施颂真从空中落下,眼神探究地在秦楚臾脸上转一圈。

    “好。”

    夷安山常年为雾气笼罩,阳光难以渗透,室内需要以夜明珠和人鱼灯烛照明。秦楚臾领着施颂真在长廊中行走,忽然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我好为师父引见。”

    “施颂真。”

    秦楚臾站住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施颂真?”

    “是我。”施颂真没有站住,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你不必怀疑,直接和她这么说就好。她自己会判断。”

    秦楚臾眼神锋锐起来:“判断真假——吗?”

    一阵风响,施颂真敏锐偏头。未开锋的长剑出鞘,将秦楚臾的攻击拨开。只听“轰隆”一声,粉砌的砖墙应声而塌!

    方才在护山剑阵中,崔若铸造的长剑在承影神力的攻击下已经千疮百孔,剑身上满是蛛网般的裂缝。秦楚臾这次进攻恰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长剑虽拨开了秦楚臾的剑气,可也在顷刻间碎裂成无数铁片。

    楼下隐隐传来躁动,很快又归于平静。

    秦楚臾一次试探未能得手,再要穷追猛打。忽见无数白线自施颂真掌中飞出,从秦楚臾脸颊两侧险险擦过。碎裂的剑片割断秦楚臾的发带,牢牢扎进秦楚臾背后墙中,扎出一个完美的人头形状。被切断的鬓发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沈雁归是不是根本不在这里?”施颂真单手夹着最后一块铁片把玩。

    秦楚臾身形凝滞在原地:“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瞒我,我还不了解她?”施颂真笑一下,“她几时会为了修行瓶颈这种小事闭关?把她关上两天就嚷嚷着要下山喝酒了。就算闭关,听到外面这么大动静,她又怎么可能忍得住好奇心,不出来看热闹?”

    唯一解释是,沈雁归此刻根本不在夷安山中。

    “你是楚臾吧,多年不见长这么大了。”碎裂的剑片在施颂真指尖飞舞,越转越快,“但贸然对长辈动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这该不会也是你师父教你的吧。”

    明明看上去是个妙龄少女,却说着老气横秋的话。施颂真眉眼清润,语气柔软,一点不像生气的样子。但她手上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剑片随时可能飚出给秦楚臾致命一击。

    秦楚臾明知自己修为远在对方之上,但面对施颂真的笑容,他实在不敢确定自己能挡住这一击。

    毕竟眼前之人是不死之身,秦楚臾却不是,施颂真只要确保她能得手一次就足够了。

    “前辈当真是施颂真?”秦楚臾口气软和下来,“十五年前去世的芙蓉剑?”

    “是我,”施颂真颔首,“但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提十五年前?虽然如今我已经复活,但不代表我就爱听自己死掉的事。”

    很膈应的。

    秦楚臾试探地问:“那前些日子动用师父账户取了一千灵石的人,也是施前辈了?”

    “那是你师父欠我的,我可没多拿。”施颂真翻手收起铁片,“此处不是说话地,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叙寒温?”

    方才秦楚臾震破墙壁,已经引来了其他夷安门下的注意。有弟子正拎着乾坤袋准备上来修补楼层,但看见少宗主在和客人说话,只得暂时退到楼梯旁等待。

    施颂真瞥见一群小孩探头探脑地往这里看,觉得有点好玩。但此刻找到沈雁归才是正经事,她也不想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

    夷安县城,琼月楼,施颂真和秦楚臾对面而坐。楼下是滔滔不绝奔流入海的江水,楼内是食客推杯换盏的人声鼎沸。

    一旁小二打叠着毛巾上前:“请问客官要吃点啥?”

    秦楚臾示意让施颂真先点,施颂真也不客气:“来二斤羊肉,一壶琼壶歌月,一碟松根茯苓糕,一碟如意吉祥果,一碗莲心薄荷汤,一碗三分加辣红白鱼汤,一盘喜鹊登梅豆……”

    “客官且慢,”小二不得不打断施颂真,“不知客官上次来我们琼月楼是什么时候?”

    施颂真复活后记忆缺损许多,哪里还能记得清楚:“怎么,是有菜点不了了?”

    “我们楼里会做喜鹊登梅的师傅三年前急病去世了。这个菜方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平时爱得跟什么似的,谁也不告诉。”小二赔笑,“客官你也知道,琼壶歌月和喜鹊登梅是我们楼里两块招牌,但师傅去世后,琼壶歌月也就算了,世上没人能做得出喜鹊登梅那个味道。客官如今想吃,恐怕也吃不到了。”

    他满以为客官会生气。这三年里,小二见过许多因为吃不到喜鹊登梅发怒或惋惜的客人,自然以为眼前这位也不例外。然而施颂真沉思一会儿,嘴角忽然勾起笑意,好像一朵小小的茉莉浮在嘴角。

    “世上没人能做得出吗?也不见得吧。”

    小二以为自己听错了:“客官方才说什么?”

    秦楚臾代为回答:“没什么,你下去吧,就按她刚才说的那些做上来。”

    小二答应着下去。施颂真托腮注视着楼外青天云山,一江烟水。

    方才店小二所言,忽然让她想起很久前的一件小事。

    ——

    施颂真自从在天山定居后,很少出外行走,也不大回西域东陆,和故人都是书信往来。施颂真偶尔会给沈雁归寄些她研制出来的小玩意,有的是剑招,有的是毒药。作为回礼,沈雁归也会寄三四样施颂真爱吃的餐点来。喜鹊登梅便是其中雷打不动的一道。

    以豆腐为白雪基底,上面以鲜花汁液染就的肉果盘出红梅喜鹊,白雪红梅浮在晶莹的汤底中,栩栩如生,煞是好看。仿佛只要发出一点声音,便会惊飞枝头的鹊鸟。

    看似简单的一道小菜,却极难复制。五境内只东陆夷安的琼月楼有。施颂真在东陆的数月中吃过许多次,却始终说不出喜鹊红梅是用什么食材制作而成,只能说出“好吃”二字。每次沈雁归寄菜过来,施颂真总会连菜带盘吃得干干净净。

    “真好啊,”施颂真幸福地舔舔嘴角,“要是能把琼月楼的厨子拐到天山就好了。”

    可恶,为什么好厨子都在其他四境,偏偏北境什么也没有?

    “你说什么?”谢扶舟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施颂真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施颂真这才意识到,她方才竟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当然,没有厨子能比你更好!”施颂真熟练地给善妒的小狐狸顺毛,“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就算给我一百个会做喜鹊登梅的厨子,他们在我眼里也比不上你的一根狐狸毛。”

    开什么玩笑。如果施颂真当真去东陆掳走做喜鹊登梅的厨子,沈雁归非得因为琼月楼下降的营业额追到天山来不可。施颂真虽贪口腹之欲,可还没肆意妄为到这个份上。

    哄谢小狐狸一共分三步:摸摸他的头发,挠挠他的下巴,最后再亲亲他的白色睫毛。施颂真已经是个成熟的顺毛人了。她漫不经心挠着谢扶舟的下颌,谢扶舟舒服地眯起眼睛,雪白修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痕阴影,根根分明。

    不识风情的施颂真忽然“噗嗤”笑出声:“谢扶舟,你这样好像一条狗哦。”

    原本眯着眼睛享受的谢扶舟骤然睁眼,竖瞳中危险的金光灼然一闪:“我像狗?”

    施颂真笑着抽手告饶,谢扶舟盯着施颂真嘴角,忽然问:“真的很好吃吗?”

    “你问喜鹊登梅?确实很好吃啦。”施颂真有些心虚。她吃之前是想过要留一半给谢扶舟的,但吃上头之后就忘了。如今盘子里干净如水洗,谢扶舟就只能吃空气。

    “下次,”施颂真伸出两根手指对天发誓,“下次我一定会记得,至少给你留——”

    声音戛然而止。谢扶舟俯下身,吻向施颂真嘴角。施颂真一瞬间忘记了呼吸,眼里只剩下那双金色竖瞳的倒影。天山狐妖的睫毛轻轻颤抖,扫得施颂真面颊痒痒。

    她在谢扶舟眼里看见了自己。

    谢扶舟伸出舌头,轻轻一舔,舐去施颂真嘴角多余汤汁。施颂真被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时竟有些手脚发软。

    眼看谢扶舟将要起身,施颂真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又拖了回来。

    “你要是敢说只是为了尝尝味道,”施颂真凝视着谢扶舟金色的眼睛,“你就死定了。”

    回答她的是小狐狸骤然炽热的呼吸。谢扶舟扣住施颂真的手腕,半曲着腿将她按倒在榻。施颂真本能地畏惧新奇的未知,但她不能允许谢扶舟在这件事上学得比她更快。少女纤细的手指按着狐妖的脊背,谢扶舟轻柔地抚摸施颂真下颌好让她张嘴。二人身体揉在一处,从榻上一直滚到墙边,头发凌乱地交织在一处。

    “甜的。”中场休息的间歇,谢扶舟忽然说。

    “是红雀花的味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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