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眨眼,施颂真面前的大厅便没了屋顶。九尾天狐以摧枯拉朽之势,一瞬间毁了整间大厅的承重柱。被狐爪劈断的房梁轰然倒塌,厅中众人尖叫着躲了开去。
好在有面巾遮挡,施颂真暂时不必担心被呛到咳嗽。她挥去眼前尘灰,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盘旋在空中的九尾天狐忽然消失了。
乌发白衣的青年无声无息出现在大厅中央,一双灿金的眼眸毫无感情地凝视着上方的刀疤脸。惊人的威压自天而降,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压制得不敢喘气,几至匍匐在地。场中乌压压跪了一地,还能站着的寥寥无几。
“……谢扶舟!”刀疤脸连滚带爬站起身,这时候他没忘记握紧那把纯钧剑,“你怎么来了?”
被捆在椅子上的叶雪衣眼睛亮起来,残留泪痕的脸上涌出狂喜。她“呜呜”地想要说什么,但因为被堵了嘴,怎么也听不清。
“我还以为你敢对纯钧剑动手的时候,就应该想过我会追到这里来。”谢扶舟居高临下俯视着刀疤脸。在刚进来的那一瞬,谢扶舟已经注意到了纯钧的下落。
刀疤脸被天妖之威震慑得几乎要下跪。他知道今日活下去的希望渺茫,却不愿在谢扶舟面前露怯,转而破口大骂来给自己壮胆:“怎么,绑架了您老的未婚妻,让你生气了?放心,我们还没来得及给尊夫人破身,但该摸——”
在他口出污言秽语前,谢扶舟面无表情挥出一爪。动作快到刀疤脸根本没有看清,只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鲜血溅了刀疤脸一身!
刀疤脸青年迟钝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两条胳膊竟已经被断了开来,血肉模糊。疼痛迟一步刺进大脑,他痛到“砰”一声跪下,下意识想抱住自己的脑袋撕扯头发来发泄痛苦。
但他已经没有手了。
神剑纯钧混合鲜血砸落在地。谢扶舟更不低头,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握。躺在血泊中的纯钧剑“铛啷啷”从地上弹身而起,反手向叶雪衣所在方向冲去。
剑气割断了捆着叶雪衣的绳子,没有伤到她的一根毫毛。叶雪衣匆忙解开身上的绳子,拿出口中的异物,揉了揉被捆红的手腕,这才拿起剑向谢扶舟跑去。
刀疤脸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嘶吼,谢扶舟被吵得心烦意乱,待要给他个痛快,却被赶来的叶雪衣拦住。
叶雪衣拔出纯钧,在刀疤脸上胡乱刺了几剑。
“这是做什么?”
“他们方才威胁我,说我如果不帮他们叫出纯钧剑灵,就毁了我的脸。”叶雪衣收剑入鞘,“现在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寻常女子最爱重的两样东西:脸和贞洁,在审问威胁的时候是伤害她们的利器。然而纯钧没有剑灵,叶雪衣无计可施,几乎绝望。
从前自恃身份高贵修为了得的纯钧剑主,人生中第一次因为恐惧流出了泪水。
“你怕毁容,他可不怕。”谢扶舟一眼看穿,“你的报复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不如杀了干净。”
在场跪在地下的修者闻言,无不瑟瑟发抖。叶雪衣低声道:“就当是为了我们的亲事攒一点福气,至少这几天里,手上不要沾上这些渣滓的命。他们根本不值得你——”
话犹未了,谢扶舟若有所觉,低头看去。只见原本痛苦蜷缩着的刀疤脸身体忽然鼓鼓涨起来,恍如一个气球。
狰狞的血脸上涌出疯狂,修行之路自此断绝,最终绝望自爆的刀疤脸大吼一声:“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谢扶舟一把抱住叶雪衣的后腰,往后飘然退去。天妖威压忽然减轻了,能站起身的修士连滚带爬往厅外逃去。
只听“砰”一声,刀疤脸的身体彻底爆炸开来,须臾轰塌了整间大厅。余波铲平了整座山头,没来得及逃走的小弟一瞬间在火焰中燃成灰烬。勉强苟活的也被震碎了金丹,在地上痛苦呻吟,苟延残喘。
谢扶舟抱着叶雪衣落在地上,天妖妖力如穿刺之箭,向那些腿快的家伙追索而去。只听连续不断的“砰砰”声,妖力所化箭矢顷刻间贯穿了那些幸存者的心脏。
不断响起尸体倒地的声音。叶雪衣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从一开始,谢扶舟就没打算手下留情。他的时间宝贵,不能花在应付这些无名小辈的报复上,当然是斩草除根来得干净。
刀疤脸看穿了谢扶舟的想法,所以才拼了命想博个同归于尽。但他们修为差得太多,到底没能成功。
眼看狩猎者余党将要清除殆尽,谢扶舟转身,待要带着叶雪衣离去。忽然胸腔深处蔓延出一阵尖锐的痛楚,天山之主一个趔趄,险些跪在地下。
久违的丝线在冥冥中浮现,无形中牵动了谢扶舟的心脏。九尾天狐疼到一瞬间白了脸。
是契约!
谢扶舟猛然回头,只见不远处一个黑衣人站在林下,看不清他的脸。
“谢扶舟!”叶雪衣惊呼一声,急忙来扶他,“你怎么了?”
谢扶舟反手将叶雪衣挥开,看向山中黑影。以他的感知,方才的妖力箭矢至少有三支贯穿了对方的心脏。然而对方竟然还能站着,看上去像是毫发未伤,甚至牵动了他身上残存的契约!
天山谢扶舟,此生签订过三次契约。前两件被迫结下的契约如今业已斩断,仅剩的最后一桩契约,是十九年前他和芙蓉剑施颂真结下的婚契。
施颂真已死,世间还能牵动谢扶舟心脏的,就只剩下那一个人!
施颂真站在林中,远远看着废墟旁互相搀扶的青年少女。此刻她竟然有些庆幸。还好她动作慢了一步,没有在谢扶舟到来前进入大厅。若是当面撞上,施颂真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恭喜这一对将要成亲的新人。
她忽然想起琼月楼中秦楚臾数次欲言又止,当时施颂真还只以为在说谢扶舟天妖身份一事,如今她终于明白过来。她以为的都是错的。
她死得太久,没有人会停留在原地等一个死人,一切已经变了太多太多。“就当是为了我们的亲事攒一点福气”,只一句少女憧憬的呓语,一瞬间刺痛了施颂真的心脏。
“忘记过去是人的本能,困在过去的人会死。”崔若临死前的遗言在耳边回响,“施颂真,你现在在这里嘲笑我,但你又能比我强到哪里去?”
她说的原来是对的,她说的竟然是对的。
施颂真抬起手,想感受一下自己模拟出来的心脏会不会痛。在碰到满手鲜血后,施颂真才后知后觉。
方才九尾妖狐的箭矢贯穿了她的心脏,即便她现在感到心痛,也未必是因为被抛弃被忘记而伤怀,而是心脏本身已经足够疼痛。
破碎的灵体开始自我修复,伤口变细至无。施颂真待要放下手,瞳孔骤然放大。大厅废墟上除了尸体外只剩下一个叶雪衣,谢扶舟不知何时消失了!
冥冥中红线骤然收紧,施颂真几乎是凭直觉往旁边一滚,随手在地上捡一根干枯的断枝。下一秒,她身旁的巨树被妖狐一爪抓断,轰然倒塌!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尘灰中冲出一只九尾天狐。头发完全变成白色的谢扶舟紧追不舍,眼看待要一爪抓碎施颂真的天灵盖。施颂真情急之下翻转手腕,无形剑气瞬间融为一体,护住了施颂真的头颅。
芙蓉九剑·万剑归一!
芙蓉九剑最后一式是必杀的杀招,施颂真目前虽神思混乱,但她下意识不想对谢扶舟动手,只想暂缓对方的攻击,好有时间向谢扶舟表露身份让他停手。
但她留手了,谢扶舟可没有。天狐之爪只被万剑归一挡住一瞬,随后剑气应声而碎!施颂真仓皇之下偏过头去,妖化的爪子一瞬间划开秦楚臾的黑袍,抓碎了施颂真的肩膀!
疼痛!痛楚几乎要将施颂真整个人绞碎了。不仅是谢扶舟抓碎肩膀带来的痛苦,施颂真只觉体内仿佛也有千千万万剑气。它们被施颂真多次所受致命伤强行激发,不受施颂真控制地在她体内疯狂肆虐,狂怒地不断绞碎血肉又在不断修复。
施颂真没有模拟过的脊椎自行出现在体内,一节一节强行挤进她的脊背中。有什么力量在施颂真脊柱中迅速蔓延生长,这种痛楚和业火灼烧的感觉极为相似,却更胜百倍,一瞬间摧毁了施颂真忍耐的意志。
她不受控制地喃喃出声,几乎算得上是讨饶:“谢……扶舟……你……”
妖气撕裂了夜行衣的罩帽,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眸。不是施颂真生前的棕褐,也不是那个人的烟灰色。
谢扶舟动作停滞一瞬,粗鲁地一把扯掉对方的面巾。露出的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不是二十九岁的施颂真,而是十五岁的施颂真!
是认错人了?还是陷阱?
少女没有半点当年芙蓉剑的沉稳妩媚,苍白的脸上犹带稚气。她疼到嘴唇哆嗦,额头渐渐渗出冷汗,却挣扎着露出一个苦哈哈的笑。
“这是你这十五年里新学的欢迎仪式吗?我不喜欢,快给我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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