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凝霜目送船只行至河中央,正想转身离去,却见一个大浪打来,那飘零的小船毫无意外地被浪打翻,完全倒扣了过来。
不一会儿,河面上冒出两个脑袋,正是那船夫和孙眉娘。
两人抓住了同一根浮木,齐齐朝着岸上唯一能看到的人喊道:“夏夫人,救救我!”
秋凝霜脚步微顿,看向河面,眼看着那根浮木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她选择了无视,继续往回走。
“夏夫人!”船夫的声音传来:“我已经答应要把孙眉娘卖到塞北最腌臢的窑子去了,你不能弃我于不顾啊!”
“什么?”浪涛之下,孙眉娘瞠目结舌,她紧紧地抱着浮木,脑子里飞快思索,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那秋凝霜!但现在生死关头,她很快反应过来,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孙眉娘趁着船夫对着岸上挥手之际,拼尽全身力气,将他一脚踹下浮木。
只听船夫一声惊呼,很快便没入浪花中没了声响。
孙眉娘手脚并用,八爪鱼一般死死扒住浮木,不再指望秋凝霜救她。但她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憋屈气,即冲着岸边怒骂道:“秋凝霜你有什么毛病?老娘到哪做妓不是做?你何必大费周章把我卖去塞北?”
波浪越来越大,天空惊雷阵阵,瞬息之间,孙眉娘和她的怒骂全数沉没在这浪声和雷声里。
秋凝霜在岸边站立良久,长叹一口气。她紧了紧斗篷上的绸带,往下游走了几步,直到彻底看不见孙眉娘的身影,这才继续往回走。
她原本想让孙眉娘下半辈子被那些塞北的糙汉□□至死,却不想她落入洪水,死得这么简单!真是便宜她了!
“啊切~”一声喷嚏声传来,秋凝霜猛地一惊,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柳树。
她微眯着眼,斥问道:“谁在哪里?”
“喵呜~”崇吾学得惟妙惟肖,试图挽救刚刚的失误。他心里大喊冤枉,伤风引起的不适不说,还要加上常希呆毛的干扰,他真的已经尽全力忍耐了!
“原来是只野猫!”秋凝霜自言自语道。可她的视线,却落在了柳树后露出的灰白衣角上。她嘴角一勾,似是想到了什么,却也没再计较,便回府了。
“那孙眉娘和船夫还有救吗?”常希见秋凝霜走远,连忙走到了码头边。眼看她一个猛子要扎进浪里救人,崇吾下意识就抱住了她。
两人皆愣住了,崇吾率先察觉到不对,立马红着脸松开来,连忙转开话题:“先别忙着救人,你难道就没发现这画里的古怪?”
“哪里古怪?”
崇吾眉头紧锁:“这一切都是按照以往发生的轨迹进行的,之前秋凝霜提前派人去保护秋老太爷,可他们还是死了,可见在已发生的事实面前,秋凝霜无力回天。孙眉娘的归宿绝对不会是这条河,她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遇上夏知秋。”
崇吾难得正色:“我猜测,这幅画,不过是某个人的记忆,我们只要找到这个人,打断这段回忆,肯定就能出去!”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那这个人会是秋凝霜吗?”常希问。
“我猜不是,她估计以为自己重回到过去了。”崇吾笑了笑。
浪声滔天,冷风刺骨,崇吾灰白的发带随着长发翻飞,他眉若远山,目若朗星,常希忽然失了神,蓦地发觉他好像不再是那个随意跳脱不靠谱的宗五了。
“可能吧!”常希转过头去。
果然,事情就如崇吾猜测的那般,不会如秋凝霜所愿。
当日昏迷初醒的夏知秋,一起床便嚷着要向秋凝霜请罪。可得知秋凝霜不在府内,他便执意要出门寻她。
而秋凝霜万万没想到,他这一寻,竟在河堤上救回了孙眉娘。
老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孙眉娘入府第五日,就毫无意外被抬为二奶奶,秋凝霜好几次碰见她,都能看到她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脸。
“夏夫人,你说巧不巧。”这日,孙眉娘拦住了秋凝霜的去路:“如今我也算是夏夫人了!”
秋凝霜压根没想与她多话,冷着脸与她擦身而过之际,又听得孙眉娘哈哈大笑:“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要好心帮我赎身了,原来你是忌惮我的美色,怕我祸害你家老爷呀!”
她掩着嘴,目光扫了一眼秋凝霜,往前走去:“可谁知这就是命呢?你且多去拜拜菩萨,祈求日后多福吧!”
这一幕皆被夏府上下看在眼里,老爷夫人不再恩爱,大家只道夏府变天了。
主子之间的恩怨情仇,让大多数丫鬟小厮每日战战兢兢,如屡薄冰。唯独夏念秋的专属小灶房里,近来热闹得很。
也许是秋凝霜对他们二人起疑心了,想要安排一个眼线;又或许,是真的她的远房亲戚要来投奔。崇吾和常希看着那个正在用力劈柴的小伙,陷入了沉思。
小伙名唤叶青,刘姥姥带他过来的那日,说他是大夫人的远房亲戚。叶青家境贫寒,父母双亡,走投无路时便来投奔秋凝霜。他吃苦耐劳,是把干活的好手,秋凝霜便把他安排在膳房当差。
可若是说他是“裙带户”,那他委实表现得太勤快了些。
近日天气见晴,温度显然比前几日闷热了不少。小伙子上身只穿了一件大马褂,露出的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他拿起放在肩头的汗巾,抹了一把汗。
“三娘,还有什么需要我做吗?”
常希猛地回神,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水:“暂时没有了,你赶紧歇会儿!”
“那边还有碗没洗,你去!”崇吾走过来,一把截获常希倒的茶,灌进嘴里。
“好的!”小伙挠了挠头,似是丝毫不在意,没有一点“裙带户”的架子,说干就干。
“宗五,你觉不觉得他像你刚来神隐山的做派?”常希看着叶青的背影,用手肘碰了碰崇吾,悄声开起了崇吾的玩笑:“你现在可没他这般乖巧了。”
崇吾手一顿,险些要将茶杯捏碎,瞪了嬉皮笑脸的常希一眼,没好气地将杯子塞回她手中:“既然他那般好,那你今日便让他负责你的伙食吧!”
常希原本以为这是他的玩笑话,可到了午间,崇吾果然久久未来膳房。意识到伙伴闹别扭了,常希决定中午亲自操刀下厨,一为交差;二为讨好崇吾;三为给叶青张罗个迎新宴。
她心想,毕竟每日受崇吾大厨的熏陶,自己的厨艺总该有些长进了吧?可当一道道焦黑的菜肴端出来时,初来乍到的叶青以为她要毒害他。
“三娘,要不尝尝我的手艺?我以前也做过厨子!”叶青试探性问道。
常希不死心地夹起一块黑不溜秋的物体放进嘴里,还没开始嚼就连声呸呸。这是能把娇弱的夏大小姐直接送走的味道啊!
她不得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拿手当扇,扇出几分凉意。自觉让出了主厨的位置,讪笑道:“抱歉,我天赋不在于此。”
“无妨!”叶青熟练地操起菜勺,接过她手里的活计,憨笑着:“各花自有各花香,我理解的。”
崇吾原本是想着,常希到点交不了差,指定会来求他,而他必定要让她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可午时将过,他都没有等到常希的身影。一想到她竟然拿一个楞头小子与他做比较,他更是气得喝了一大壶茶,怒气也丝毫没有消减。
“尊主,您要是这么担心土地娘娘,不如就去膳房看看吧!”器灵察觉到主人焦躁的情绪,不禁提议道:“说不准,娘娘也在等着你救场呢!”
崇吾茅塞顿开,确实,被动救场和主动救场还是有差别的。他憋住上扬的嘴角,装出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对器灵道:“谁要给她救场,莫不是闲得发癫?”
话虽这么说,可他的脚步却十分实诚,正朝着膳房而去。
然而,暴风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器灵事后一度后悔自己嘴贱,提出了这个建议。
崇吾兴致冲冲赶到膳房时,眼前的一幕给了他暴击性的伤害。
那土地娘娘与愣头小子,身着同样色系的劳作服,围坐在木桌边,面前摆着几道色泽诱人的菜肴。只见叶青夹起一小块放进了常希的碗里,期待地问道:“三娘,你且帮我试试味道如何?”
常希应言夹起一筷,不急不缓地放进嘴里,咀嚼一二后,停顿了一下——说实话,味道不差,可她的口味到底还是被崇吾养刁了。面前叶青一脸希冀,加之现除了靠他的手艺交差实在别无他法,常希不得法,只得装出眼睛一亮的样子,大声赞叹:“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躲在门外的崇吾,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放在门框上的手,硬是抠出一地木屑,他失魂落魄地离去,头顶被飞过的乌鸦拉了一泡屎而不知,满脑子只有她那句“好吃”。
于是,从那日起,夏府又有传闻说,膳房武二郎又撞邪了,这次,是丢了魂。
崇吾对这些浑然不知,他神情恍惚,木偶一般重复着手里的工作。
他在池边洗菜,他盯着池子里的水,那水便随着波纹漾开,变成了常希的脸,她冲他笑道:“好吃”。他在灶前烧火,他看着那跳动的火苗,那火便晃晃悠悠,变成了常希的脸,她冲他笑道:“好吃”。他路过庭院,看着那棵存在感很强的梨树,那树便摇曳着变成了常希的脸,她笑着对他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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