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手指冰凉的触感仿佛很长一段之间都停留在我皮肤上。我知道他20岁失聪,可是从前他戴着助听器,如常生活,如常说话,我从来不觉得他的日常有什么不便,直至那日,当他用手指感受声音,我的心脏恍然间痛楚不已。
书中常说万籁俱寂是宁静的感觉,如今想来,若真的万籁俱寂,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也许有种被世界遗弃一般的感觉吧。而那个人,如今就在寂静中孤独生活。
艾姐常说我性格太消极,有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然早红了。
我不知道自己这懒得理别人的劲儿是从哪学来的,后来忽然想着想着就笑了,毕竟和沈栖迟相处四年,说起懒得搭理别人,他绝对是宗师级。
晚上和艾姐要去一个应酬,虽然我不情愿,但艾姐说她也想帮我推掉可是她很为难,因为高层发话,她很难做。我不想艾姐太过为难,便答应了。
晚餐是在一间有名的旋转餐厅,可以俯瞰灯火辉煌的城市。我穿了一条素色的裙子,深秋了,还是有些冷,即使在房间里,我都打了好几个寒颤。
今日席间都是资方的老板,艾姐介绍说,有个高总看过我演的文艺片,很欣赏我。觥筹交错,我也虽众人应承几句。那高总看起来很儒雅,谈吐不凡,说,南希小姐,你在那电影里不施粉黛,但比任何人都有风情。
高总谬赞,是导演功力好。
我谦虚应承着。
喝了些就,我觉得有些晕。其实我酒量一般,一圈下来,我已经觉得有些难受。
我借口去卫生间。在洗手间里我用凉水拍拍脸。
摇晃硬撑着出门,却迎面撞上高总。
南希小姐,你喝多了吗?
他温和问。
我歉意笑笑,说,还好,有些晕而已。
他扶住我,说,那我扶着你。
我有些抗拒不熟的人接触我的身体,但戒备已经晚了,他的手在我腰间游走。
高总!你不要这样!
他不动声色笑着,在我耳边说,南希,你想要怎么红,我捧你。
酒气喷在我脸上。
我厌恶至极,很恐慌,却头晕无力推开。
这时,一个黑影冲过来,一把推开那高总。
呦,是小沈总啊。
高总的声音响起。
我眯了眼睛,看清来人,是岱青。想来他也是在这里应酬吧。
岱青揽过我肩膀,说,小南瓜,你啊你,怎么麻烦高总扶你。
说着打横抱起我。
高总,你可能需要补一补最近的娱乐新闻。
岱青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是在说,有八卦说他包养我的事吧。沈家不涉足影视,可确是老牌世家,从民国时期就在商界举足轻重。高总自然不敢对这沈岱青说什么。
他一路抱我到他车上。
喂,小南瓜,你的脑子也是南瓜吗?今日要是我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他数落我。
我觉得天旋地转,无力和他争辩,不过今日也确实多亏他出现。
我晕得厉害。
听到岱青给打电话,阿福,告诉我哥我晚上不过去了,项目的事我明天一早去找他。小南瓜醉的不省人事,我先送她回去。
哎呀,阿福!你叫他别生气,不是我把溪南灌醉的!真的不是我!
看来沈栖迟知道阿福的转述后动怒了。
酒后劲大,我昏昏沉沉。
听到岱青问我,小南瓜,你的包呢,你家钥匙呢!
我这才想起包被我落在包间里了。
我听到岱青叹气,又打电话,阿福,和大哥说一声,在别院收拾一间客房。小南瓜今晚要住一夜。
车子飞驰。
停车,岱青抱着我,进了别院。
大哥!她的包和手机都不在身上,今晚住在你这里。我不好带她回大宅……
很快的,我感到我被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在岱青的脚步声中,我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很慢,但他的确在。
我昏昏沉沉,觉得身体发冷,抱紧被子。
哥,不是我和小南瓜喝酒的,你别生气。今日我恰巧碰到,有人趁她醉酒……唉,不说了,幸好没事。
我不知道沈栖迟是什么表情,只听岱青吩咐厨房给我做蜂蜜雪梨汤醒酒。
渐渐的,我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酒劲已经过了些。睁开眼,是我从前住过的房间,这间房在沈栖迟卧室旁边。
我转头,发现他坐在客房沙发上,低头看书。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
余醉中我还记得他的身体绝对不能熬夜,我坐起来,摇摇晃晃蹲在他脚边。
他这才发现我醒了。
范溪南,你长本事了,酒量见长?
他因为生气,说话没有控制语调,声音听起来明显有异样。
我抬头看着他。他那么瘦。那么英俊。
大少,你去休息,太晚了,你身体要紧。
我兀自说。
他不理会我,说,今日若不是岱青,你要如何收场?
我看着他的脸,在温暖的灯光中显得还是那么苍白。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看着他,鬼使神差带着酒意问他,沈栖迟,你为什么,不爱我?
我声音凄楚,近乎哽咽。
沈栖迟的眸子一敛,他的唇抿成一条线。
为什么,不爱我?
他深深看着我,呼吸有些不稳,皱起眉头,手按在心口上。
我不敢再追问,忽然酒醒了大半,自责自己这般耍酒疯。
我急急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问了,你别生气。
我很怕他发病。
他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把这一阵疼痛忍过去。
我坐在他身旁,提心吊胆看着他。
还好,他呼吸慢慢平稳,他睁开眼,正看着吓得满脸泪水的我,眼光一痛。
徐徐,他开口。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天亮,叫岱青送你回去。往后没什么事,不要过来了。
他还是那样决绝。
四年前,犹记得他面无表情说,钱给你,别的你不要指望。
我带着羞愤,屈辱,连夜离开沈家,只留了字条给他。
——钱是我借沈家的,我会以最快速度奉还。
如今他仍旧告诉我,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呵。范溪南,你究竟为什么对这个固执如此。
我站起来,平静了一下,淡淡说。
大少,今夜叨扰了。我扶你起来,你回去休息。天亮我便离开,你不必置气。
他费力地撑着茶几站起来,不在言语。慢慢从房中出去。
我回到床上,头痛欲裂。想来是我妄想了,沈家大少,清冷孤傲,怎么会看上我这样的人。
天刚亮,我用房中电话给岱青致电。
岱青,我要回去。
那头岱青的声音带着睡意,但已然听到了我声音中的不悦。
他愣了一下,说,哦,好,你稍等。
很快的,岱青的车子进了别院,我在朦胧的黎明中再次离开。我在车上,回过头,看到沈栖迟房里灯亮着。
罢了,执念果然害人不浅。
怎么走这么早,大哥知道吗?他昨天我知道你来,还吩咐厨房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早餐。
你别说了!
我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朝岱青发火。
岱青这才觉得有问题。问我,你和大哥吵架了?许是因为你醉酒,他不高兴吧。昨天他看你不省人事的样子,以为是我和你喝酒,那眼神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我平静一下情绪,说,不是,我没事。岱青,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你照顾好你大哥。
那我回到自己的公寓,趴在床上大哭一场。
爱而不得。说的就是我。
可他身体那样差,我不敢和他吵架,不敢执意追问。是啊,即使被拒绝,被忽视,我还是希望他身体没事。
那就这样吧。四年前如此,四年后亦如此。我会忘记我曾经怎样谨小慎微的爱过他,忘记我在再次见到他是心中波澜四起。人生大抵如此吧,几年过去了,才恍觉自己的固执其实只是一场独角戏。
岱青联系过我几次,约我出来吃饭。我婉拒了。
小南瓜,大哥因为人体的原因,自小就很少出去,性格孤僻了些。一时说话伤了你,你别忘心里去。
岱青赤诚,并不知道事情原委,只是一再为沈栖迟说好话。
岱青,你别说了。
小南瓜,那……我恳求你,我们保持联系,好吗?不要再一消失就是四年。
好。
我答应了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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