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凉嗖嗖地吹来,阮云禾一身道衣单薄,不自主地朝后缩了缩,脑袋正好抵到秦如轲的下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开始滔滔不绝。

    秦如轲见她对自己这么亲昵,又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胡思乱想起来,只从满脑子的混乱中挤出一丝清明来听她讲案子。

    “我猜二公子第一回去找胡道长时就已经知道他遇了害,他也知道房内另一个人是碧晴。他有意维护碧晴,却又担心支开身边侍女自己独自进去惹人怀疑。”

    阮云禾说得顺了口,连尊称也忘了:“就像你说的,若是情况紧急,他会顺从自己的心。”

    电光火石间,胆小怕事的二公子想了个毒辣的法子。

    按理说,任谁做了杀人这样的事都是第一时间想跑,碧晴也不例外。而周文假装打不开门,叫上随侍的侍女去外院找人撞门,碧晴就知道,周文会护着自己。

    她看着自己一身的血,知道自己跑出去也一定会被抓住,不如信周文一次。

    她在里头上了一把大锁,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侍卫撞开门后,周文便支使他去禀报府上其他人,留在现场的只有他和那个侍女。

    周文趁着侍女心神慌乱之时劈晕了她,唤出躲藏的碧晴与之换了身衣服,随即将那侍女拖进衣柜后的暗层里,此是一招偷天换日。

    那侍卫回来自然发现不了什么端倪,他是外院的人,对碧晴等人一概不认识,被叫来时亦是没什么心思注意二公子身边的侍女。周家规矩大,碧晴与那侍女穿的都是一样的衣服,他便只当一开始跟来的就是碧晴。

    而那昏迷的侍女,不论何时醒来,恐都逃不过背上黑锅的命运。

    秦如轲听得明白,叹了一声:“以无辜之人换取自己想保的人,果然是狠。”

    阮云禾也咬牙切齿地点点头:“我今夜碰见了碧晴,她手上似乎有伤,想来是将簪子刺入胡道长脖颈时被震伤的。不过这不能成为指控她的证据,若是能证明那银簪或者那身衣服是碧晴的,就好办了。”

    阮云禾缩在秦如轲怀里,一头乌发随着她说话的震颤轻擦他的下颌,痒痒的,让他心底一片柔软。

    “明日我给你开路,你去调查一番,还你自己清白。”

    阮云禾点点头,又问:“开路?”

    “嗯,就是仗势胡来。”

    阮云禾忍不住笑起来,却见前方的谢钧放慢了速度,回过头来,一脸晦气道:“你们俩别说悄悄话了,沈环就在前面。”

    她极目一瞧,前方路中央站了个单薄的人影,脊背挺直,双手负于身后。身材瘦削修长,看上去挺傲气。

    谢钧懊悔不已:“早知道我们还不如各自回府,我看他不是司狱的,是个算命的。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儿?”

    几人离那抹身影越来越近,秦如轲挑了挑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趁现在与他解释清楚,省得他一个人生闷气。”

    走得近些了,阮云禾终于看清,这位刑部左侍郎沈环正挂着满脸的冰霜,一双眼睛瞳仁很小,余下的就都是眼白,一眼望上去,让人觉得很怪异。唇色苍白,看上去病怏怏的,但又带着一股凶劲。

    秦如轲和谢钧停驻下马,秦如轲又去扶阮云禾。沈环一双眼睛紧锁着阮云禾,冷不防冒出一句:“小月观的女冠?”

    “这位是白云观的姜蔻姜道长。”秦如轲颇无辜地一笑。

    阮云禾正要拱手行礼,耳边就响起沈环不阴不阳的声音:“还当世子是去提重要人证的,没想到,你也好此道?”

    好此道?什么意思?

    “难怪难怪,抱得这么亲热。只是谢将军怎么也作陪?又为何孤身一人?远远瞧着,还当怀抱美人的那位是你呢。”

    谢钧当然招架不住他这一连串的炮火,不由得委屈起来,今日早上,他还对姜道长势在必得。

    “原是我沈环没什么分量,只不知你二位是忘了我还是故意不来……”

    秦如轲摆摆手:“且住。今日我二人爽约在先,先同沈侍郎赔个不是。只是我们并非有意如此,而是这位姜道长涉及了一桩冤案,不忍见其受冤。”

    他话说得漂亮,又点中了沈环的心事——他最看不得疑案冤案。

    沈环那一点黑色瞳孔动了一动:“哪个案子,冤在何处?”

    秦如轲含着笑意看了一眼阮云禾:“便让这位姜道长同你说吧。”

    阮云禾替姜蔻抓住在刑部侍郎面前露脸的机会,噼里啪啦一顿说完,沈环的一点瞳仁更是紧缩成一点。

    “实在可气!”他一脚踢在路边的树干上,力气十分大,落了一头的枯叶残雪,“贼人狡猾,那个唐青也是个蠢货!这样的人,也能混到京兆府去?”

    秦如轲看他动了怒,顺水推舟道:“京兆府那边我插手总是不好,不如刑部接手了去,也更方便。”

    沈环双眉一竖:“你不说我也是要揽下的,怎能由得蠢东西胡闹!”

    他又看向阮云禾,慎重地揖了揖:“方才出言不逊冒犯了道长,改日必登门致歉。此案刑部定会查出个究竟,还道长清白。”

    阮云禾亦与他回礼:“小道自然相信沈大人。只是,方才大人所说,好此道?是什么道?”

    沈环愣了愣,看了眼秦如轲,挤出一个笑容:“也没什么,我口不择言罢了,道长见谅。”

    阮云禾懂了,就是不想告诉自己。不过她虽然好管闲事,但是这些牵扯甚广的大事,她也不至于硬要横插一脚,没得把自己搭进去,还连累秦如轲。

    她连着被秦如轲救两次,心里很不是滋味,扮这个扮那个,无权无势还倒霉得很。等红玉簪事毕,她也该功成身退了。

    谢钧见气氛缓和,便换上笑脸请沈环歇息一晚,沈环也不客气,大半夜拉着他们两个去书房要把未谈的事谈完。

    谢钧后悔不已,与沈环好一通扯皮,奈何沈环瞪着他那白眼睛,不肯相让。

    秦如轲笑着看了一会儿热闹,便准备先送阮云禾回房。

    阮云禾在客房门前顿住脚步,回头认真看着秦如轲:“世子,如今我才晓得,多管闲事总是会连累人的。”

    秦如轲见她眼神晦暗,便放轻了声音道:“道长心性纯良,见不得污浊之事,算不得多管闲事。”

    “连累世子背上骂名,小道心中不安。”

    秦如轲安慰一笑:“我哪有什么名声可言?且救你是我一厢情愿,现在想来,你既然堪破了案情,是能够自己脱身的。恐怕我才是多管闲事的那个。”

    阮云禾心中一暖,眼神就难免带上柔情:“世子的情义,小道铭记在心。”

    夜风轻拂,阮云禾的眸色温柔如水,秦如轲却突然一个激灵,连声道:“没有,你不要误会,我救你是不想看到冤情,所谓情义,是道长多想了。”

    大好的氛围突然被打破,阮云禾楞了一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是自己上回生气吓到他了?怎么这么敏感起来。

    被他这么直白地一呛,她也感觉到了尴尬,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只留了一句“小道唐突”便回房关上了门。

    秦如轲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深刻思考了自己的言行,她生气了没有?刚刚那番话应该没问题才对。

    ——

    第二日,沈环一大清早就起了,顶着两个黑眼圈,拉上哈欠连天的谢钧,又去敲秦如轲的房门。

    秦如轲打开门,是一副精神烁烁的样子,双目明亮如星,面色红润,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昨夜没睡好。

    “稀奇。”谢钧凑上前去,仔细瞧才发现他眼下仍有遮不住的浅淡乌青,立马皱眉,“不像话,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抹粉!”

    秦如轲于此当然很有经验:“谢将军没审过人不知道,要想震慑住人,怎么能露出憔悴之态?”

    谢钧回头看沈环,他指了指自己的白眼睛:“我只靠这双眼睛震慑人。”

    谢钧顿时不高兴了,一眼瞥见阮云禾从隔壁走出来,仙姿玉貌,气质高洁,一时间又有点移不开目光。

    他努了努嘴:“你们却不及姜道长,昨夜那么晚睡,起得又早,美貌还如昨日。”

    沈环先去刑部吩咐人将案子移过去,阮云禾则是先进了京兆府衙门看那个侍女。

    那侍女暂时还没用刑,只独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身上还穿着那一件血衣。

    阮云禾小心地靠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血衣,那侍女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道长救我,这衣服不是我的,我是冤枉的……”

    阮云禾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抚道:“我知道,你别急,这案子马上要移交给刑部了,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那侍女的眼泪仍是扑簌簌往下掉,一滴滴浸入棉衣里。

    阮云禾眸色一动,轻声道:“能把这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吗,看完就还给你。”

    那侍女抽抽噎噎地乖乖脱了,阮云禾将棉衣翻到内侧,只见血深深浸到里面,而这侍女的里衣却只沾了些血印……

    看来碧晴换衣服时时间紧急,并未换里衣,她的棉衣里面,一定还穿有一件血衣。只是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她有没有将血衣处理掉?

    阮云禾继续翻看着这件衣服,忽见衣领处绣了几朵小桃花,袖口是柳叶花边,已经被血浸透,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周府规定了侍女们统一衣饰样式,但年轻姑娘总是爱美,想要弄出些不一样的花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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