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设在后山的禅房里,禅房宽敞,灯火明亮,房中摆了一张方桌,众人便在此用膳。

    虞刺史邀请的人不多,除了李欢欢,还有两个个江州人,一位布商一位米商,阮云禾也打听到了这两位的名号,装作熟稔的样子互相寒暄了几句就没有了下文。

    斋菜很快上来了,虽是素斋,但却色泽鲜亮,味美清香,闻起来让人食欲大振。

    斋菜精美漂亮,餐桌上的氛围却太压抑。虞刺史大喇喇往上座一靠,那两位要么一动不动只低头死盯着斋菜,要么摸摸鼻子扣扣手,几乎是把惶恐写在了脸上。

    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商,就算在刺史面前,本也不必如此,只是刻意示弱,免得拒绝的时候被虞刺史记恨上。

    这倒要感谢徐谓书的提点,否则依着阮云禾的想法,为了保持李欢欢的形象,定是一派端庄,而虞刺史这种人恰好最见不得下位者在他面前装样子。

    于是阮云禾也取了块手帕,将其轻按在嘴角,微微含胸低头,目光游离。

    桌上一位黑衣男子却与他们完全不一样,脊背挺直,目光锐利,目不斜视,眼中无波无澜。

    那两个江州商贾偷偷瞧了他好几眼,见是个生面孔,便当是临近州郡的愣头青。倒是年轻有为,可怜今日招惹了虞刺史,不知道以后要吃多少暗亏。

    阮云禾四下里看看,黑衣男子身边还空了个位置,她看着这男子面熟,那天在客栈看了两眼,似乎是与秦如轲一路同行的那个,他身边的是秦如轲的位置吧?

    果然下一刻虞刺史就不悦地看向那黑衣男子:“赵公子人呢?怎么好叫一大桌子人等他?这等天气,要叫咱们吃冷菜?”

    那黑衣男子依旧是不卑不亢地没什么表情:“我也不知,许是有事耽搁了,应当很快就来了。”

    虞刺史满嘴的胡子抖了抖,哼了一声:“你们这些行商的,倒是一个比一个架子大。”

    那两个大商听了这话都是一惊,只将头埋得更低。

    话音刚落,就听闻一阵爽朗的笑声,秦如轲摇着扇子走进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坐到黑衣男子和阮云禾中间,连礼也不行,只笑言:“是我来晚了,虞刺史身娇肉贵,若是因为我迟来而吃了凉菜伤了金胃,实在是罪过。”

    对面两人又是一抖,这人来势汹汹,话里带刺,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阮云禾抬头去看虞刺史,只见他面色一阵黑一阵红,随后便是惨白。

    秦如轲面容未变,想必虞刺史先前见过他,现在一眼将其认出了。

    秦如轲看着他面色如此难看,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六寺案本起于贤王,虞刺史亦与贤王同气连枝,自己是贤王的人,这事人尽皆知,他何至于这么害怕?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了,他并不打算深想,只道:“今日我遇到一事,污了佛门,越想越是可气,还想请虞刺史为我做一回主。”

    虞刺史木然坐在上座,嘴唇蠕动了两下,才断续道:“你……你说。”

    “今日法会讲到一半,我嫌吵去了长明塔,在里头瞧了瞧,只图个静心。然而中途却有一姑子进来,说是要添香,我未加注意,便险些中了迷香。”

    秦如轲从袖中取出一小瓶粉末:“这便是我从香炉里取出的香烬,不知是何种迷药,但确是污秽之物无疑。”

    这话二分真八分假,且将李欢欢从里头摘了个干净。二分真的唯有那一小瓶物证。

    虞刺史盯着那一小瓶香灰,也不质疑什么,只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找到那个姑子,问问她何故如此啊。哦对了,我还记得她的相貌,只要一见,就能认出。”

    虞刺史神情是一片死灰的冷漠:“也不必麻烦了,只要一查今日进了长明塔的是哪个姑子就是了。”

    秦如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虞刺史英明。”

    那女尼很快就被带了过来,她一脸的困惑,听罢秦如轲的说辞立马激动起来:“冤枉啊!贫尼从未见过这位公子,更是不知道什么香!”

    秦如轲提起她的袖袍,指着上面沾染的一块香灰道:“这是什么?”

    女尼一看,立刻两眼发直,探头去闻,便知道了大概。难怪方才刘校尉突然找她拉拉扯扯,她还以为是他没满足,难道一切都是个局?

    “不!都是刘校尉!刘校尉害贫尼!”

    秦如轲抱臂看她:“哦?你一个女尼,怎么会牵扯上刘校尉?”

    女尼急急开口道:“是贫尼今日接……”

    “住口!”虞刺史骤然一拍桌子,怒声斥道,“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佛门净地,今日又是法会,你却做出此等腌臜事!本官身为同州的父母官,怎能容你!来人,给本官把她押下去听候发落!”

    秦如轲摸了摸手中折扇,又将目光转向虞刺史:“她似乎还有话说?”

    虞刺史清了清喉咙道:“赵公子你是人证,香灰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没必要浪费时间听她胡说,左不过是些狡辩之辞。”

    “用膳吧。”虞刺史狠狠坐倒在椅子上,就要提筷去吃斋菜。

    秦如轲眸色一闪,伸手拦住了他的竹筷:“虞刺史出门在外,都不备一双银筷么?还是你觉得,海潮寺是你的地盘,不用戒备?”

    虞刺史手一抖,一双竹筷噼啪落在地上。

    秦如轲朝着阮云禾伸出手:“借李姑娘银簪一用。”

    阮云禾拔下一支细银花簪递给他,只见他将银簪在虞刺史面前摆的汤碗里搅了搅,再提起时,花簪尾部已经发黑。

    虞刺史吓得哗然起身,肥胖的身躯将椅子重重撞倒在地。

    秦如轲也眯起眼睛,突然指着阮云禾开口:“贺子安,带她出去,护着她出寺。”

    黑衣男子猛得站起来:“殿下!”

    “快点。我身边还有暗卫,不差你一个。”

    贺子安狠狠一咬牙,便对阮云禾道:“姑娘,走吧,来者的目标是虞煊,早些出寺,免受无妄之灾。”

    阮云禾快速看向秦如轲:“那你呢?”

    秦如轲冲她一笑:“我随后就跟来。”

    阮云禾知道他在说谎,虞刺史对他还有用,他不会让虞刺史轻易死了,而又有人想要虞刺史的命……

    但是自己留在这里本来也没用,反而是个拖累,本就该走。

    “既然目标不是我,我便不用他护,让他留在这里。”

    贺子安也一脸恳求地看向他,想要留在主子身边。

    秦如轲无奈地看着贺子安:“你应当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真正心安。”

    贺子安闭了闭眼,就冲着阮云禾一抱拳:“姑娘,快些走吧。”

    阮云禾咬着唇,快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还有心情摇扇子,真的不危险,尽在掌握之中吗?

    “保全自己为先,好不好?”

    “一定。”

    这两人纠结的空当,两个商贾早跑得没了人影,房间里便只剩下了虞刺史和秦如轲,和阴影处的暗卫。

    “来者不善,想活命,就牢牢跟紧我,知道了吗?”

    虞刺史连连点头,眼神却慢慢冷了下来。

    ——

    阮云禾一路跟着贺子安,只觉得寺里看起来还算安宁,偶有几个僧人路过,都是十分平和的样子。怎么他们说得那般紧急似的?

    “刘安,是你害她对不对!”

    忽听得一阵男人的吼声,阮云禾忍不住停下脚步,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贺子安回头见她顿足,一时十分不耐烦,正准备回身叫她,却见她使了个噤声的动作。

    声音是从一处矮墙后传来的,阮云禾透过重重叠叠的草丛,见是一个壮硕的和尚揪了一个男子的衣领,正在怒声质问。

    “我都瞧见了,那个赵公子找你说了话,你就去和她纠缠,是不是那个时候,你把香灰抹到了她身上!你说啊!”

    刘安?这个男子莫非就是刘校尉?

    那和尚一身的腱子肉,看起来很有力气,狠揪着刘校尉的衣领,露出了他胸前一大块皮肤。

    刘校尉身子也不差,却是没了反抗之力,被那壮和尚晃过来甩过去,胸口一块小小的蓝纹图案若隐若现。

    阮云禾远远瞧着觉得眼熟,却又不太确定,只想再靠近一些,又怕惊动他们。

    贺子安见她束手束脚,一下子就拨开草丛,站到那两人面前:“佛门禁地,岂容你们斗殴!”

    他又冲着那和尚道:“身为佛家弟子,在寺里施暴,找你们住持领罚去!”

    那壮和尚见人来了,又噼里啪啦一顿说得他无话反驳,只狠瞪了刘安一眼,便巨石一般走开,带了一阵风起。

    阮云禾这才走出来,也不多话,指了刘校尉胸前道:“失礼了,不知可否看看阁下胸口的图案?”

    没等刘校尉答话,贺子安先雷厉风行地扒了他胸前的衣服,露出一小块方方正正的图样来。

    阮云禾一时汗颜,难怪贺子安得秦如轲重用,自己还是太磨蹭。

    “敢问刘校尉,可是谢钧谢将军手下的人?世子正遇上了麻烦,您此行可带了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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