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云禾在倚翠馆待了两日,只觉得惠娘这脾气也不错,寻常客人不太敢招惹她,也就主事的妈妈偶尔瞧不过眼训斥两句。

    倚翠馆做到今天,背后必然有人支持,明面上都说是位神秘的富贵公子,把倚翠馆交给手下人打理后就四处周游去了。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寻常的富贵公子,想要在京都开这样一座风月楼,别说打出如今的名气,恐怕连立足都难。

    不管倚翠馆背靠哪座大山,这人都不像是有什么野心的样子,至少倚翠馆里的氛围十分松快,甚至主事的妈妈还要叮嘱姑娘们不要打探客人的私事,不听不该听的话。

    且这地方的布置是一等的风雅,银子流水般地淌进来又淌出去,没几年就成了同类馆楼中的翘楚。

    阮云禾接到了惠娘的信,语气还是冲得很,却也没骂她,想必是想通了其中误会。

    信中除了提到些日常的琐事怕阮云禾露馅,还说到当初她无意中听见的关于阮夫人和某位皇亲的八卦。惠娘说这则八卦是从一位叫桃仙的姑娘那处听来的,可以找她打听打听。

    此外,惠娘还特别提了不许阮云禾弹她的琵琶,恐辱没了她最得意的那把琵琶。

    对此,阮云禾自然不服,她自小学得最好的就是丹青和琵琶,她怎么就弹不得了?思及惠娘发飙的场面,她还是将那把琵琶收了起来,对外只说是最好的琵琶坏了无心再弹。

    阮云禾读完信就准备去找那位叫桃仙的姑娘,推开门出去,顺着九曲回折的廊院往后厢走。

    桃仙没在房中,被安平侯叫走了。

    阮云禾站在门口想了想这位安平侯,好像是先皇后的弟弟,没有功绩,光是靠着裙带关系封了侯。平日里也算安分守己吧,怎么如今人到中年,还往欢场跑?

    罢了,人家的风流韵事自己也管不着,也许只是中年丧妻,孤身寂寞,来此地打发打发时间。

    她转身欲走,正好瞧见桃仙从回廊尽头往这边走。

    阮云禾时刻谨记惠娘冷漠古怪的性格,微微冲着桃仙一点头,桃仙也愣了愣,随即甜甜一笑,走上前来先打了招呼:“惠娘姐姐?真是稀客。是有事寻桃仙吗?”

    阮云禾斟酌着开口道:“长日无趣,想找你说说话的,没想到妹妹正忙,打扰了。”

    桃仙长得娇俏可爱,皮肤白皙,眉毛弯弯,唇红齿白,穿着一袭藕荷色的罗衫,不负其名,是个甜蜜的桃子成仙。

    小姑娘今年刚刚十五,最是伶俐爱说话的时候,平时就爱和倚翠馆众人说笑,十分讨人喜欢,在倚翠馆里人缘很好。倒也是因为她爱说话又不防人,连最不合群的惠娘也总是能从她这里听来点奇闻轶事。

    她听了阮云禾这么说,就有点可怜起惠娘姐姐了:“哪里啊,不忙不忙,也就是安平侯今日非叫了我去推拒不得,他还要和我喝酒,我怕他又喝醉,故意说我埋了果子酒。”

    桃仙又嘻嘻一笑:“我记得紫溪姐姐在院子里的树下埋了坛梅子酒,味道淡得很,拿去糊弄糊弄他。等会他走了我再回来陪惠娘姐姐说话。”

    阮云禾看她一脸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惊讶,再怎么说那也是个侯爷,真能糊弄?

    “……他不会生气吗?”

    桃仙摆摆手:“不会不会,他就来过两回,上次来就把自己喝个烂醉,喝完就胡乱说话,醒了还怪我不劝他!这回我特地拿果子酒去,要是再喝醉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阮云禾心头一动:“上次,是他说了阮夫人和宫中贵人的事?”

    桃仙咯咯直笑:“是啊,我都不敢听他醉糊涂了还非要说。还好是多年前的事,没什么证据,阮夫人阮太傅都去了,那个贵人也不知道是谁。可是谁知道他这回又要说什么?我可不敢再让他醉了,没得给自己惹上麻烦。”

    阮云禾见她说得开心了,顺势问道:“酒醉的人说话还能作数吗?会不会是胡言乱语?”

    桃仙连连摇头:“那可不是,他说得还挺清楚的,是他去阮府赴宴,看到有个皇子对阮夫人动手动脚,阮夫人还给了那个皇子一巴掌。”

    还有这事?

    安平侯与叔父向来交好,去赴阮府的宴实属正常,可是……

    “不对吧,”阮云禾察觉到违和之处,“阮府算不上皇族亲贵,阮府的宴会能有一个皇子去就算是赏脸了,安平侯又是亲身去了宴会,怎么会不知道是哪位皇子呢?”

    桃仙皱着小眉毛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也许真的是喝醉了,说话颠三倒四的。”

    “哎呀,”桃仙惊呼一声,“不能再说了,该去挖酒了,安平侯要等久了。”

    她急急忙忙去动手挖酒坛,冲着阮云禾一挥手就匆匆往前厅走。

    倚翠馆是个园林阁院的构造,姑娘们平日里住在后院,见客人则大多在前面的大堂或雅间。阮云禾见桃仙走了,自觉待在后院无益,便打算去前堂碰碰运气。

    只是要牺牲一下惠娘作为冷美人的神秘感。

    然而一到前堂她就后悔了,认识惠娘的人太多,调笑着要她弹曲琵琶。

    她泠然独立,眉眼间满是傲气:“不巧奴家的琵琶断了根弦,正在修补,旁的琵琶入不了奴家的眼。”

    这话一出,一些平常瞧不惯惠娘的人就出来起哄了:“真正的大家哪里会拘泥于乐器的贵贱?该不会是手生了怕丢丑吧?”

    阮云禾这才意识到,秦楼楚馆就是秦楼楚馆,再风雅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青楼女子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发飙,就听得一声大喝:“谁敢为难惠娘?没听到她说不愿吗?”

    赫然是秦轩站在门口,双目炯炯,震慑住了起哄的人后又含情脉脉地看向她,显然是沉醉于英雄救美的戏码中。

    他身侧站着秦如轲和谢钧,秦如轲手里抱着一只白狐狸,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狐狸皮毛,谢钧脸上没了笑意,漠然和秦如轲分站在秦轩两侧。

    这两人吵架了?吵架了还待在一块,还一起来倚翠馆?

    秦如轲轻咳一声,低声对秦轩道:“堂弟,我这趟算是你白请了。”

    秦轩有点迷茫:“什么意思?”

    “你这样高声呼喝,所有人都知道了贤王次子今日来了倚翠馆,还为一个青楼女子出头,我对你昨日的行径保密与否,似乎也微不足道了。”

    秦轩浑身一震,才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了。

    谢钧在一旁冷冷淡淡道:“世子不是也来了,你同你叔父说个情,不就好了。”

    “谢将军可别说笑,叔父最近对我颇为不喜。”

    秦轩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马接道:“哎,堂兄此言差矣,前几天父亲得了两副永子,一副给了大哥,还有一副就送了你,哪里是不喜你!”

    秦如轲淡淡笑了笑,谢钧也嗤笑一声,倒把秦轩唬得一愣一愣的。

    谢钧脸色依旧冰冷:“秦公子英雄救美,总要给人家一个机会答谢你。”

    于是秦轩把父亲的阎王面孔又抛到了脑后。

    阮云禾被请进雅间,秦轩正在指着秦如轲怀里的狐狸好奇发问:“来这地方,怎么还带个狐狸?”

    秦如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凡女子都爱长毛兽,有它更有美人缘。”

    秦轩深以为然:“下回我也带只猫来。”

    没了外头那些浓郁的脂粉味,秦如轲怀里的狐狸动了动鼻翼,一下就窜到阮云禾身上,阮云禾终于被它扑了个满怀,结结实实仰倒在地。

    三个大男人坐在对面看着她,楞了片刻后,谢钧不动如山,秦轩凭本能来扶她,秦如轲更快些,挥开秦轩的手,轻轻扶起阮云禾,又一把提拎起狐狸大步朝外走去。

    等秦如轲回来,就不得不面对了三道锐利的视线。

    阮云禾想明白了,秦如轲收下白浔的狐狸,就是在养个现成的辨人小兽,它扑哪个哪个就是阮云禾,他倒是会寻方便!

    秦轩也想明白了,堂兄早先对倚翠馆这地方可不热衷,现在愿意来,到底是如他所说看个新鲜,还是打上了惠娘的主意?他的狐狸为什么专扑惠娘?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扶?

    谢钧更是明白了,秦如轲从前有多贞烈现在就有多风流。以前他得硬拉着秦如轲来,这厮还要和人姑娘坐得三丈远,摆着臭脸活像别人欠他几百两。现在他却是上赶着来,今日是自己瞧见了,那没瞧见的时候呢?他岂不是也要拿什么长毛小兽讨姑娘的欢心?也要借机扶人揩油?

    谢钧想起那日白云观门前惊鸿一瞥的姜道长,他本来都快要忘了她,却为那一眼的清冽气质折服,仙人一般的道长,就被秦如轲这厮辜负了!

    谢钧倒没有和秦如轲生气的打算,再多冷漠也是在秦轩面前做样子,然而此刻,他是真的有点恼了。

    他倒要看看,秦如轲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惠娘,”谢钧不咸不淡地开口,“世子方才扶了你,一杯酒总该敬的吧。”

    秦轩疑惑了,解围的是他,放狐狸扑人的是秦如轲,凭什么先敬秦如轲?

    阮云禾没犹豫就端起酒杯递过去,却又得了谢钧一个眼风:“惠娘是倚翠馆的老人了,敬酒的规矩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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