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并没有多留阮云禾,关于墨玉的事也只字不提,叙了一会儿话就着人送了她出宫。
阮云禾回头看看廊下的秦自年,仍然是跪得笔挺,却也不曾看她一眼。
她出了宫门,就吩咐车夫往阮府去。如果真的有家可回,她自然不愿意回去叔父府上。
阮府自从大火后就空了,连父亲的葬礼都是在叔父家办的,只留了几个仆从勉强守着门。
阮云禾下了马车,看门的小厮正打着盹,荷霖推他一把,他才慌慌忙忙引着主仆二人进去。
阮云禾且走且看,确实修得完好,只是各处布置和从前大相径庭。没有什么差错,却也不是旧日模样,瞧着是个漂亮的府邸,说是阮府也行,张府王府也可。
她一路走到自己院子里,这处本没有受火,入目都是熟悉的摆设,一应用具还是从前的东西。
只是小厅里的一盆兰花已经被砍断了茎干,一盆兰草已经枯萎在盆中,只剩下盆底的土还是鲜艳的颜色。
回到阮府,美好景物不多,勾起的却尽是些不堪的回忆。
这盆兰草是父亲亲手挖来的,说是母亲最爱的建兰,放在院子里精心照料。
然而到了后来,将这盆花扔到阮云禾院子的是他,亲手折断花茎的也是他。
阮云禾摇摇头不再去看,父亲生前那一段时间已经半失常了,大夫也是一拨拨地请,都诊不出是何怪病,她并不想计较他那个时候的种种怪事。
真的会有人好端端地发疯吗?阮云禾想起周韵所说,周云绮出嫁前精神就有些失常。
不过她对母亲还是有一点印象,是个美人自不必说,还难得有些娇憨可爱,无论如何不像精神有异。
她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又朝着后院走了几步。
秦如轲送她的花种已经生根发芽开了一轮花,如今不是开花的时节,满院子密密的都是各式的花茎枝叶,有些还长得很高,看起来很是茂盛。
阮云禾站在原地,看着密叶中稀稀落落的小花苞露出一角,她轻触那嫩黄的花苞,手中是盈盈一朵春欲放。
好景……不怕迟。
阮云禾轻轻一叹,春景等得,有些事她不能干等,她更不能光是期待着秦如轲寄她一支春。
她直觉秦如轲眼下日子也不太好过,虞刺史被不明不白地押进刑部,怎么会不惹人怀疑呢?六寺案能滞留至今,可见背后之人势力不小,这人会不会查到秦如轲?
荷霖从她身后匆匆走来,见她楞楞发呆,便晃了晃她的胳膊,将一沓信塞到她手里。
“小姐,门房说,这些日子倚翠馆一直有人往府里寄信,都在这儿了。”
阮云禾皱着眉头接过那一沓散着淡香的信,父亲的死讯京中应该都知道了才对,自己也搬去了叔父家,怎么还有人往阮府寄信?
她看了一眼落款,字体娟秀,是惠娘。原来是她。
惠娘也是玄堂里的人,脾气强硬古怪。据说父亲去世后,太后要接手玄堂,其他人么,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十分乖顺,只有这个惠娘,险些寻了死。
后来被救下后仍然不服,只说愿意作为影子为了阮小姐去死,但是不会为太后做任何事。
太后身边能人众多,本来就不缺她一个,又出于对她气节的欣赏,没拿她怎么样,她照样还是在倚翠馆做她的清倌。
阮云禾拆开信,入目就是一片骂娘的话,无非是骂阮府下人没用不知护主,骂太后无德阮云禾无能不配接手玄堂。
厚厚一沓全是如此,也不知道她身在倚翠馆那样的风雅地,哪里学来这些市井脏话。只有一封写了收信人阮云禾,只有一行字:
“便赴汤蹈火,且守你这阿斗平安罢。”
阮云禾哭笑不得,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阿斗。她仍是把这些信好生收起来,回头吩咐荷霖道:“替我去浮光阁一趟,再请白老板辛苦一番,过几日咱们去找这个惠娘。”
——
惠娘没有为难她,但也没什么好脸色,“喀嚓”一声将茶杯磕在阮云禾面前。
“大家小姐来这等地方,也不怕人笑了去?你不要脸面,也要为阮太傅考虑。”
阮云禾端起茶杯浅饮一口,笑眯眯道:“倚翠馆风雅,我不过是来散心寻乐,那些大家公子来得,怎么大家小姐就来不得呢?”
惠娘白她一眼,只觉得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小姐用完茶就回吧,你在我这里散不了心也没乐子可寻,我若是给你添了堵怕你又要哭哭啼啼。”
小姐就是小姐,一日日的没个正事做,竟然还跑到自己这里来讨嫌。
阮云禾也不恼,好声好气道:“有一事想要再问一次惠娘。上回你说宫中有位贵人钟情我母亲,不知是听谁所说,原话又是什么?”
阮云禾回想她头回闯贤王府,自觉有些鲁莽,只因为失火当日晚上有个背影像贤王的人拜访,就假定是贤王爱慕母亲仇视父亲,实在是她冲动了,眼下她想知道得更多些。
惠娘看她不顺眼,也没个好气:“多少年前的事了,想也知道,了解这事的都是些老鬼,我不爱接待那些老狐狸,这事也是听姐妹们谈天说的。”
阮云禾若有所思,倚翠馆的姑娘们还有心思谈天,可见馆里还算宽松,若是能混进来,恐怕真能得不少消息。
她摘下面具露出易容,惠娘顿时又惊又怒:“这是什么东西!你能不能别胡来!”
阮云禾眨了眨眼,无奈道:“实在是无法才出此下策,若是惠娘能为我探听些消息,我自然也不必要冒这个风险。”
惠娘火冒三丈,恼火她竟敢威胁自己:“我凭什么为你做事?你配吗?阮太傅去世三月了,你呢,年边还去江南游玩,除了穿一身假惺惺的孝衣,哪有半分做女儿的孝心!现在又想干什么?跑到烟花柳巷来找乐子!”
阮云禾想了想,惠娘对自己诸多误会,不如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她听,不说让她心悦诚服,起码不受她阻挠。
她正要解释,却听外头一阵男声远远传来:“惠娘?谁又惹你生气了?”
阮云禾也不解释了,直接将面具塞到惠娘手里,提步就往房门处走。
惠娘还没反应过来,外头的人已经走到门前,象征性敲了敲就推开了门。
她悚然一惊,赶紧背过身去,将面具戴好。惠娘气得胸闷,这混账小姐胆子太大,把面具交到她手里,自己往前迎,她若不戴就是两个惠娘,怎么也解释不清的。
她竟然着了这阿斗的道!
房门被人推开,外头站了个满面春风的紫衣公子,笑眯眯地看着阮云禾。
秦轩?
阮云禾记得,秦轩虽然好美人,但是贤王对他管教得很紧,倚翠馆虽然是京都第一等的风月地,到底不是个正经地方,他怎么会来这里?
“老远就听到你发火,怎么了?是何人敢惹我的惠娘?”
阮云禾拿捏了一番惠娘的语气,哼了一声:“秦公子惯是觉得奴家不讲理的。好端端的,奴家对阮小姐发什么火?只是说到件气人之事,声音大了点。”
秦轩在惠娘这里常常是受冷,耐不住他就好一口冷美人,如今听美人娇嗔,更是心醉神迷,便觉得那个戴面具的阮小姐十分煞风景。
惠娘一阵晕眩,秦轩是什么东西,阮云禾怎么能顶着自己的脸冲他撒娇!
阮云禾看着秦轩面泛春色,一时有些凝噎,这话也爱听?原来惠娘平日,是真的丝毫不给他脸?
她调整一番,冷了脸色道:“说了这么久也累了,奴家想休息了,秦公子和阮小姐都请回吧。”
秦轩哪里舍得走:“惠娘,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才说两句话就着急赶人了?”
她横了秦轩一眼,嗤笑道:“与公子待多久是看奴家的心情,而不是看公子。”
好嚣张,且试探试探他的底线。
秦轩甜蜜一叹:“真是拿你没办法,那惠娘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阮云禾一阵恶寒,淡淡道:“公子慢走。”
秦轩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惠娘,你的衣服……”
阮云禾一惊,下意识伸手轻触胸前,低头一看,今日特意没有缀白麻,他应当看不出什么来吧。
这幅情态落在秦轩眼里,是美人含羞,掩心低眉,娇态万千。
看来她的心里,还是很在乎他的啊,这就是女人,总是口是心非,明明在意的不行却总是嘴硬,真让人心疼。
他心情大好,笑眯眯道:“惠娘今日穿得清丽,别有韵味。”
阮云禾长呼了一口气,却觉得和他每多说一句话就要多起一层鸡皮疙瘩,不由分说将这两个没头脑和不高兴送出了门。
惠娘稀里糊涂出了倚翠馆,又稀里糊涂被荷霖拉上了马车,又是晕又是气。
荷霖摘了她的面具,见她一副暴怒之态,几乎快要提刀上青楼,便知自家小姐恐怕没来得及和她说清楚,只好接下了解说来龙去脉的重担,给惠娘顺着气。
而秦轩乐呵呵地牵马欲走,却看到秦如轲慢悠悠驱马到他近旁:“堂弟。”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秦轩被抓现行,立马服软:“我错了,堂兄,千万别告诉父亲。”
秦如轲挑了挑眉,看向阮云禾的马车方向,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为你保密倒是不难,你有什么好处许我?”
“我……”秦轩有些犯难,有什么东西能打动秦如轲?
“下回来倚翠馆,叫上堂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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