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说漏了嘴,又冷不防被沈环一问,脸就垮了下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这个不肖子孙一眼:“你本事大了!你且查去好了,到时候连累家人,我看你可有脸面回沈家。”
高夫人对沈环那莫名其妙的正义感实在是又爱又恨,爱自家孙子正直端方的人品,又恨他总是钻牛角尖。
沈环将杯盏里的茶一饮而尽,目光平视前方:“要查这事都是刑部右侍郎一个人的主意,与沈家四公子沈环无关,亦与沈家无关。”
“天真!”高夫人一拍桌子,“你以为这样就行了?那我十年前何不说,我是高芷,该是我做的事不与沈家夫人有关,与整个沈家没有半点干系?谁听你自说自话?你就是沈环,生在沈家长在沈家,骨血相连,你做的事一定会牵扯整个家族!”
高夫人不拿秦如轲和阮云禾当外人,噼里啪啦一通说。
阮云禾一边听一边想,十年前高夫人和沈老爷和离,内有隐情?按着高夫人的意思,似乎是她做了什么事怕牵扯沈家才会称自己出家。
高夫人越说越激动:“你当官是为民请命,你办好你的六寺案就够了。这件事涉及陛下的私事,你何必去横插一脚,白白惹了陛下厌憎。”
“陛下的私事?”沈环不大理解,他本以为是安平侯触了何人的利益。
高夫人对此也是猜测,风月地的腌臜事寻常不会往陛下那处传,然而陛下知道了,又是这样的风雷行动,再想想安平侯的身份,很容易让她想到十年前那件事。
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你若是去查了,恐怕才是给人当了刀使。”
沈环听祖母打哑谜,抓了抓头,转过脸去问阮云禾:“你有什么线索?关于安平侯和桃仙的,一一说来我听。”
阮云禾看了高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心想着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便认真回忆起来:“桃仙说,安平侯只来过两次,上一次来喝酒醉了,说了些醉话。”
“什么醉话?”
倚翠馆的姑娘们都很规矩,互相之间怎么胡说都没事,却不会将这些私话向外传,若非自己问惠娘,惠娘也几乎不会主动说起。
阮云禾想起那桩有关自己母亲的旧事,有点不想说,母亲早逝,怎么还能拿出来和人谈她的往事……
她看了看眼前三人,秦如轲自不必说,她很信任,沈环是秦如轲的朋友,人又正直,也还算可信,高夫人好心收留他们,人看上去也不坏。罢了罢了。
“是十几年前的旧事,说是安平侯去阮府赴宴,看到、看到阮夫人被一位皇子堵住,还给了那个皇子一巴掌。”
沈环听得认真,分析得也是一本正经:“他们有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话是没错,但……阮云禾咬唇犹豫,难道要她直说母亲被那人轻薄了?
秦如轲似是看出了她的犹疑,淡淡开口道:“别想窄了,我倒是听说过,当年钟庆宫里有人要过阮夫人的亲笔丹青,还是经常。”
钟庆宫是众皇子成家前聚住之地,秦如轲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子中有人恋慕阮夫人。
当年的皇子们现在也不剩下几个,无非是陛下,贤王,瑞王。
“是陛下?”沈环脱口而出。
阮云禾一怔,忽觉有理。
沈环这么说,完全是因为方才高夫人说的“陛下的私事”,但是这样想的话,先前自己觉得不通的地方好像也就通了。
安平侯明明就知道当日赴宴的皇子是谁,在和桃仙说起时,却只说皇子不提到底是谁,只因为他自己也不敢明说是陛下,以此暗示。
然而桃仙只当自己听了个久远的逸闻,根本没深想,阮云禾想到不对劲,却也没有明白这其中的暗示。
桃仙说安平侯当时烂醉如泥,恐怕也不尽然,哪有烂醉的人还考虑这么多。
安平侯特意来倚翠馆说这话,无非是想要借着人多口杂把这事传出去,然而倚翠馆口风太紧,外界仍然全然不知,这才有了安平侯第二次来访。
第二回安平侯定然是直说了,便也遭了毒手。
阮云禾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是凶手,不想将事情传扬出去,要么等过些日子动手,要么当下一网打尽不留活口。
绝对不应该在倚翠馆动手,又偏偏留下刚刚听完秘密的两个姑娘的性命,这分明是将外人的目光栓在了这两人的身上,灭不灭口都十分棘手。
她想了半天,却见高夫人猛然起身,呵斥沈环道:“好了!不许再想这事,这些东西本就与你无关,莫要沾了一身腥气。你再惹事,就不要再来见我这个祖母!”
高夫人说罢就收拾起了碗筷,一阵乒乒乓乓后,一脸阴沉地转身走去后厨。
沈环坐在那里发了片刻的呆,长叹一声:“虽感激家族庇佑养育之恩,却常恨自己非是孑然一身,否则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许多事。”
秦如轲垂眸笑了笑道:“你便是孑然一身,也要忧怀百姓,那时百姓又成了你的掣肘。人活着总要为了点什么,没有软肋的人和木偶又有何分别?”
沈环看他难得深沉,轻瞟了一眼他的脖颈:“软肋么,一个就够麻烦了,倒不似世子,要护的人怪多的。”
秦如轲无奈苦笑,这花心混账的名头,也不知道要背到什么时候去。
“接下来什么打算?”沈环实在不能不怀疑秦如轲是被萍水爱情冲昏了头脑,这样匆忙带着人跑了,一定会被追杀,逃去哪里都是危险。
秦如轲本想让沈环带着阮云禾走,但是现在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又不想连累沈环了:“回瑞王府吧。”
“疯了?”沈环一脸不赞同,“都知道是你带走了她,瑞王府附近一定有人盯着。”
“右侍郎此言差矣,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你在胡说什么鬼东西?”沈环瞪眼。
秦如轲看着他占了大半个眼睛的眼白,愈发觉得此人凶悍:“便与陛下坦白我是为了心上人又如何?瑞王府里都是我的亲卫,也能把府里护个严实,可不是最安全的?”
“陛下若是铁了心要杀个干净,别说坦白,你就是殉情也无用。”
沈环站起身来:“你那里去不得,谢钧那里也是一样,不如另寻个地方安置她,这几日我留意着,看能不能找个近似的尸体蒙混过关。”
秦如轲虽然很想应下,但是把与自己密切接触的人一排除,剩下的那个唯一的不惹人怀疑的地方就是——浮光阁。
形势所迫,他还是带着阮云禾上了沈环备下的马车,一路悄然往浮光阁驶去。
两人从后门进入,正撞上坐在院子里翻拣草药的白浔。
秦如轲听着前堂闹闹嚷嚷,想必客人还不少。
“今日生意这么好,白老板怎么在后院躲清闲?”
白浔十分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在看清他身边的阮云禾后按捺住脾气:“左不过是那些事,又不是非得我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阮云禾看了看他手中那些不知名的草药,好奇发问:“这些是什么药?”
“是……舒痕去疤的药,师父寄给我的,让我自己琢磨,我已经琢磨了五六天,还是没什么进展。”
阮云禾心中一动,忍不住又问:“白老板的师父?想必也是位神医?”
她心中急切,要不是顾忌着失礼,几乎想脱口问他令师正在何处。
白浔正要回她,却瞥见秦如轲十分做作地捂着脖子:“原来白老板还颇通医术,我正想问问,这伤口,会不会留疤啊?”
白浔随意瞥了一眼他脖子上的牙印,没好气道:“世子给狗咬了?”
阮云禾猛然被口水一呛,咳嗽起来。
白浔本来没当回事,见她这样的反应,当即凝在了原地。那是阮小姐咬的?
秦如轲伸手给阮云禾拍了拍背,笑道:“白老板也会眼拙吗?”
白浔深吸一口气,一边快速地将草药收拣起来一边咬牙切齿:“世子细皮嫩肉,才留了点印痕,过几天就消了,不会有半、分、痕、迹。”
他说罢就提着药篮往屋里走,阮云禾在原地顺好气就有些懊恼,秦如轲好好的打什么岔?
想着白浔口中的师父,她实在是心动。容颜被毁是她的心结,不是因为没了美貌,而是因为,那些疤痕总在向她提起那个恐怖的夜晚,和那段时间里阴沉沉的父亲……
秦如轲跟着白浔进了后屋,不由分说一掌拍在摆满药材的案上,震落了一地的草药。
“平白无故提这个做什么?你已经研制好了?”
白浔冷眼看着他:“没有。”
秦如轲沉了脸:“如果你最终也没有研制出来呢?给她希望又让她落空,很好玩?”
“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最重要的一味药也拿到了,断没有研制不出来的!”
白浔顿了顿,又道:“若真是那万中之一的可能,我失败了,我会亲自去请师父来京城。”
秦如轲冷冷一笑:“哦?原来你们师徒二人的原则底线还挺自由?你不是绝不勉强你师父?你那师父不是扬言绝不来京城吗?”
白浔蹲下身子慢慢捡着草药:“我既然敢这么同她说了,就一定不会让她希望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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