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上,薄云被缕缕阳光穿过,鸟啼声声飘过,蝉大抵是没有睡醒,鸣叫都是在梦里。微风不燥,拂面而过。
冼沧明的校服还是穿得板板正正,左臂上带着红色袖章,上面写着“风纪委员”,每周的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五都要例行检查,这周一学生会和校内领导因为一些工作,愣是鸽了,不过检查只会迟到,不会结束。今天还要开一个大会,所以工作比以往都要严格。
“明明我不该来的,但是学生会就那么几个人手,最近事儿又多。”陆以尧闷闷说道,语调却是上扬,真让人觉得他在憋什么主意。
越城一中的校服是白色衬衫,裤子是黑色的,男生有领带,女生的则是领结,这个搭配本应是典型的文人打扮,却被某个姓陆的人穿出了浪荡,他皮肤白,眼睛和睫毛弯弯,嘴角总是带着微笑,保持一个恰到好处又待人疏离的角度,像只狐狸。
冼沧明白眼,作势要记他的名字,“骚狐狸,端正你的态度,不要你一个查风纪的,却出现在风纪本上了。”
陆以尧连忙阻止她,“我这不是,抱怨一下嘛。”
“这件事情没有谁该来不该来,只有你的工作要做必须做,你是学生会主席。”冼沧明毫不留情地怼他。
“沧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陆以尧口头上这么抱怨着,身体还是正直地站好,抬手整理了一下领带。
“戚梧呢?”
“他啊?这活可不归他管,而且他最近有个比赛,帮不了忙。”陆以尧一脸警惕,上下打量着她。
冼沧明又一记白眼,“又不是要压榨劳动力,问问而已。”
“用得着你关心?”陆以尧呛她一句。
“的确不用,毕竟他有对象呵护。”冼沧明还是一记白眼,阴阳怪气地回呛。
陆以尧没再说什么,脸上爬上薄红。
冼沧明见状,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继续她的工作。
7:25,冼沧明举表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自己班里还有一个人没有到,三十分升旗仪式就开始了。她左顾右盼也不见来人,就在纪律本上,蓝玉生的名字旁写上“-3”。
7:45,某个迟到人口才出现。
蓝玉生手臂上青了一块,嘴角破了流过血,颧骨也被划伤,血迹都被擦拭过。洁白的衬衫上多了几处脏污,领带不见了,领口敝开,头发凌乱。
冼沧明从他进门就看到了,心说这是被劫财还是劫色。
“迟到加衣衫不整,还去打架,你是嫌德育分多?”冼沧明走过去,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说我是路上被抢劫的,你信吗?”蓝玉生乖巧地冲她眨眨眼。
“信,怎么不信?”冼沧明阴森地冲他笑着,手里在纪律本上多扣了3分。“行了,整理一下衣服,赶紧去排队,一会儿记得去医务室处理一下。”手上递给他一张创可贴,向队伍走去。
蓝玉生抬眼看着远处的身影,低头看着手上的创可贴,微风裹挟着暖意拂过,蝉应该刚刚睡醒,开始低鸣,他嘴角一弯,她刚刚好像没有扣我打架的分,真当我被打劫了?
他把创可贴放进口袋,跟上她离开的身影。
校长在台上激情澎湃:“同学们,五月中旬就到了两年一届的文化祭,众所周知,文化季是五间重点高中和三间私立学院共度的,而这次我校有幸被选为主办学校。届时其他几校的人都会来到我们学校进行比赛和表演,希望在座的莘莘学子展我大校风采,讲文明懂礼貌,不失待客之道。”
“比赛覆盖的方面广泛,分为艺术类,文化类,艺术类则有绘画,舞蹈,音乐,摄影等方面,文化类则包括数学,化学,物理,语文,英语等方面,文化祭是融会贯通的,并不是针锋相对,为的是增进各校友谊。希望各位欢快的度过这个文化祭,秉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
“少年少女们,期待吧!奋发吧!”
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了,距离文化祭还有一个月不到,场下一片欢腾,算得上是在冗长繁重的学习中的一次消遣和放松,人们无一不在期待着这场热烈的文化祭的到来。
冼沧明站在这个老旧的杂物仓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见一阵聊天声。
“你什么意思?威胁吗?”蓝玉生的声音低沉,带着危险。
“怎么会?只是觉得这个东西在我这里没什么用了,但是有的人觉得有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特地来问问你的意见。”声音带着电磁波从手机里传出来,隐隐约约听不太清楚。
“好啊!星期五,不见不散!”
门外的冼沧明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也不感兴趣,但是半个小时前,柯老师让她来这个杂物仓里拿一下他们班的扫把,任务在身留也不是,去也不是。
冼沧明深呼吸一下,直接开门进去,杂物仓里还算整洁,就是稍微有点旧,东西也摆放得整齐,也没有想象中的灰尘和蜘蛛网。
蓝玉生叼着烟,烦躁地看着手机,突然感觉有人进来,烟和手机都没来得及放好,就看见烟雾后冼沧明嫌弃的脸。
冼沧明开始是被吓到的,面前的男生跟要杀人似的,眉头紧锁,眼角染上血色,看向她时,眼里的怒火还在燃。但是闻到烟味时,生气的又加多一个人了。
他们两个跟仇人一样对视,蓝玉生很快就缓过来,尴尬说道:“啊……真巧?哈哈。”
“哦,不巧,如果你把烟掐掉的话,我可以勉强和你巧一下。”冼沧明看起来比他凶多了,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谁杀谁。
蓝玉生秒怂,知道对方不喜欢烟味,迅速掐掉,看着她的反应,心说应该是刚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啊?”蓝玉生带着疑惑问她。
“老柯让我过来拿一下班级的扫把。”冼沧明脸色好转,语气还是那么不近人情。
“这不应该是班长的工作吗?”
“他有事出去了。”
“那我帮你吧!”
蓝玉生一把捞过自己班的扫把,留了两个在冼沧明手里,和她一前一后的走回去,这一路上蓝玉生都没怎么说话,心里还是想着那件事,杂七杂八的。
冼沧明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人,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冼沧明对别人的私事可一点兴趣都没有,反倒是蓝玉生下楼梯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辛亏冼沧明拉了他一把,差点没掉下去。
“没事吧你?”
“没事没事……”
两人就怎么大眼瞪小眼,让原本就尴尬的气氛雪上加霜,但偏偏两人都没有过多交流,在一种奇怪的平衡里匀速前进。
周五的时候,冼沧明收到家里的电话,一阵沉稳的男声透过电子屏幕传出:“冼沧明,你大伯今晚生日,我已经替你请假了,现在司机在去接你的路上。”
“知道了,父亲。”冼沧明没有什么情绪的答应着,周五傍晚她本来就约好了班上的人练习足球,平时学生会的事情就不少,最近又快到文化祭,就只剩下周五傍晚和周末这点零星时间。
冼濡继续强调,“不准迟到。”
冼沧明一一应下,关掉手机后,只觉得可笑,她这个父亲明明知道自家女儿的安排,也是,平日里专制独裁惯了,没有一丝拒绝的余地。
冼沧明出校门的时候,天边红云尽染,夕阳热烈的色彩也抵不过夜晚来临前夕的凄静。
她不见自家司机,就想会不会停在自己平时上学放学的那条街道,就朝那边走。
她不喜欢自己家的那些人,自然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所以每次都让司机叔叔在离校五百米处停车,街道也选得比较偏,当然这件事冼濡是不知道的。
在一条巷口里传出几声碰撞声和呻吟,这条路的两旁还算干净,至少没有堆积的垃圾和难忍的恶臭,大抵是年久荒僻的缘故,路上有好几处疙瘩,所幸还没到六月,越城没怎么下雨,不然这路准保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冼沧明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听见里面有人喊蓝玉生,她止住了脚步,在街道外踌躇不决,又想到今晚要去应付那几个人面兽心的老东西,她直接走了进去。
打架的话,赤手空拳胜算可不大,于是她就退出来,在街道的垃圾桶旁抽了根别人废弃的铁杆,从书包拿出湿巾处理干净,拿在手上用力挥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结实又称手。
她放缓脚步,悄咪咪地躲在一旁看着,里面的人没有注意到她,都忙着打架。
蓝玉生早就打趴下了两个人,还有一个直接让他摁墙上摩擦,剩下两个人在他身旁周旋,来人向他左脸挥过一拳,蓝玉生伸手就抓住了,将那人手一折,清脆的一声:
“咔!”
冼沧明猜是脱臼了,蓝玉生是练过吗?
为首的是一个推了寸头的男生,年纪看起来不算大,应该也是学生,有着让人见了都远离痞里痞气,倒下的那几个应该是混社会的。
那个寸头用着不是本地口音,阴恻恻地威胁道:“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保管那个婊子的艳照全楠州全越城都知道!”闻言,蓝玉生犹豫了一幌,寸头趁机想将蓝玉生踹倒,他吃痛得后退几步。
冼沧明见局势不妙,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在刚刚他们打架的时候她就已经用手机连上了自己的便携蓝牙音箱,外放110的警笛,她想,外地人嘛,总归还是害怕这边的警察的。
果不其然,这群人落荒而逃,寸头还不忘威胁几句。
“没想到阳光大男孩还有这般面孔。”冼沧明扔下手里的铁棍,扶着蓝玉生,动作轻缓。
“你这不是还会抄家伙吗。”蓝玉生刚才打架的戾气还在,戏谑不已。
“……”
“我听见了。”
蓝玉生不解,“什……”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听见冼沧明说道:“我都听见了,巷子外你们打架的声音,还有那天杂物仓里你打电话的声音。”
这会儿,蓝玉生就什么都明白了,心虚地低下头,方才的戾气散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我……”蓝玉生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净说些没用的废话,平日里对我不是挺爱说的吗?怎么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冼沧明看着他着难以言表的模样,忍不住阴阳他。
“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而且……这些你不知道的好。”蓝玉生猛地抬头,灸热的眼神又落在冼沧明身上。
冼沧明看着他颧骨上又被划伤,“流血了……”
“什么?”他不明所以。
“你流血了!噢,对,那边有药店!”冼沧明直接拉着他走了过去。
“嘶——”
冼沧明表面上置之不理,好像在抱怨什么,暗地里放轻了力度,速度也慢了下来。
药店门口的长椅上,冼沧明帮蓝玉生包扎好后,这厮还是管不住嘴,“月月,你刚才差点没要我半条命~”
“一挑五,也没见你吃力。”
“那我帅不帅?”他眨眨眼,像是在邀功。
冼沧明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帅个屁。”
他也没说什么,就嘿嘿的笑,笑着笑着就变成了苦笑,“月月,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蠢的。”
“你终于才发现这个问题吗?”
“我在跟你诉苦呢。”
冼沧明挑眉,示意他继续。
“我是高一的时候转到这边来的,本来应该在楠州那边过一辈子,但是没想到呢,因为一件事情就来到了这。”
蓝玉生初中的时候,比现在皮得多,是学校的大刺头,说他是校霸也不为过。那时的他虽然阳光大方,又乐于助人,可别人对他恶意揣度也因为“校霸”格外多些。
初三上学期,蓝玉生照常旷课出去打篮球,想着拿球出门不方便,还很招摇,于是他就神情自若地跑到体育器材室里那个篮球,不幸的是,门锁了。
转眼就想到那边有个比较偏的杂物仓里,他之前偷偷放进去过一个球。
他悠哉悠哉地走过去,听见很小声的哽咽,但他没有放在心上,到门口的时候,直接就开门进去了。他愣住了,止步于门前。
入目的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生,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在小声抽咽,眼泪像断掉的珠链,滴答滴答地掉,眼睛已经哭到红肿了,蓝玉生没有胡乱看,迅速低着头,脱下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那个女生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忽然抓住救命的浮木一样,将校服紧紧裹住身体。
“你没事吧?”蓝玉生迅问她,看见一旁的窗户打开,上面有人踩过留下的灰尘,但脚印已经糊掉了,“那人刚走?”
女生没有回答她,从小声抽咽到放声大哭。
门口又来了一个女人和几个女生,满脸担忧,为首的女人应该是她的班主任,进来后直接扑过去,抱着那个女生,还让人去拿衣服,搂着她小声的安慰她,还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蓝玉生,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合适,就出门口了。
拿着衣服过来的女生冲进来撞到他,其中另一个女生在哭,“都怪我,我……如果我能早点发现,燕燕不见了就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没事没事的,大家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还有一个女生在安慰她。
蓝玉生出门口后看见教导主任一脸严肃,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这件事,“事情太严重了,必须彻查!记得联系学生家长,她好像叫做梁燕……还有查一下那个匿名信息。”
蓝玉生说着说着就安静了,眼睛不着痕迹地开始泛红。
“你……还继续吗?”冼沧明见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在语无伦次的边缘徘徊。
蓝玉生顺手就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苦涩地笑着。
这件事之后,蓝玉生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几位校领导向他了解情况,过后一致决定看在他帮助受害人的份上,不追究他逃课的责任,但是口头上的批评不能省,周一的全校批评他也逃不了,以正视听。
他离开办公室前,问了一下梁燕的情况,教导主任摇摇头,唉声叹气,“不乐观啊!那个窗户那边是摄像头的死角,嫌疑人的毛都没有看到。那女生啊,送去医院了,估计后面少不了心理辅导。”
蓝玉生被拍了一下头,“你知道这么多干嘛?后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回去吧,记得你的全校批评还有检讨!”
虽然这件事情和他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校内的论坛却将他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唉,你们知道吗?最近那间□□案牵涉可广了!其中呀,就有咱们学校的太子爷蓝玉生。”
“知道啊,可不是嘛。好像没被上到吧,听说就是送去医院检查了个身体。”
“你当时又不在现场,怎么知道有没有,这些事当然说是没有啦!”
“话说回来,真是那人做的?”
“当然,都被叫去校长办公室审理了。估计啊,离退学不远喽。”
“九年义务教育不能退吧?那我估计他的档案也是够丰富的。”
“别说初中档案了,我看他这一生都要留案底了,这估计也得报警吧。”
“还真是人面兽心啊,平时见他挺乐于助人的,还那么爱笑,还真以为他是好人呢。”
“做得了校霸又怎么好到哪里去呢。估计平时旷课去校外也没少做这事,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呀。”
“天啊,赶紧让人抓起来吧,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坐穿牢底。”
蓝玉生自然不会因为教导主任的话和网上的舆论就善罢甘休,这关乎到他的清白和一个女生的未来,他内心的正义感在灼烧。
蓝玉生偷偷溜去了梁燕所在的医院,趁她父母出去了,跟她说话,“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梁燕不语。
“你难道就愿意放过这个犯人吗?既选择隐瞒,也不去报警,为什么?”他渴求知道真相,语气也顾不到温柔,强硬的让人难以招架。
梁燕颤抖着,害怕着,开始歇斯底里的喊:“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拍了照片!我一生都毁了,毁了……”眼泪都出来了。
“我能帮你,警察也能帮你,只要你愿意说,只要你愿意去报案,明白吗?”看到她这么激动,蓝玉生开始小声的询问。
“我……你走吧。”她没有再说什么,一个眼神也没有留在他身上。
蓝玉生也没有多留,之后每天都偷偷溜过来宽慰她,跟她苦口婆心,梁燕后来看见他都习惯了,听他给自己讲故事还会笑两下。
一次,他说,他知道那人是谁了。
梁燕猛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他跟你的朋友发了一条匿名信息,当时就是因为这个老师才找到你,他是在挑衅,也是想你出糗。你还愿意放纵他吗?”
良久,梁燕开口了,“我知道了。”
这场兵荒马乱,在众人瞩目下结束,也结束了一个女孩的人生,故事的背后留下满目疮痍。
她说,她谢谢他的帮助。
她说,人生这一遭,和他笑过就无所谓遗憾了。
蓝玉生看着冼沧明求知的眼神,轻轻笑了,“后来呢,我就找到了凶手,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寸头,后来他就进少管所了,现在应该是辍学出去打工了。”
他没有说故事最后主人公的结局,就这么让愧疚和无望沉淀于底。
“那他拿那些照片威胁你,真的假的?”
“没事,警察早就解决了那些照片,估计也就是他诓我。”
“那你还出来?”
“他说话难听,揍他一顿,怎么了?”蓝玉生一扫先前的苦涩,挑眉看着她。
“你现在可比那个寸头要可怕的多。”
蓝玉生闻言放声大笑,“你怕吗?”
冼沧明觉得他在讲笑话,白眼一翻,“就你?”
“是是是,我们月月厉害多了,抄起家伙来,我可打不过。你怎么放学了?”
“家里有点事。”
蓝玉生没有多问,“所以说那时候自己挺蠢的,无谓的英雄主义啊。”
冼沧明看着他,目光如炬,眉头轻蹙,“是无畏,不蠢。”
“什么?”蓝玉生怀疑自己听错了。
“英雄主义从来不蠢。”冼沧明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诚恳得像一位信徒。
蓝玉生笑了,笑颜明媚如花。
夕阳渐落,晚霞的余光染红了这条幽深的小巷。
他握了一下口袋里从寸头那里夺过的储存卡,用力捏碎,它坏了,他释怀了,从认识冼沧明开始就已经释怀了。
就算这尘世狭隘失序,总有一个人,她会是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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