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苍苍的树林边,星垂大地,静静的人工湖倒映着白色的华丽酒店,夜气中弥漫着酒的暗香,冼沧明慢慢走进闪着灯光的酒店。

    冼沧明身着一袭香槟色抹胸礼服,漂亮的天鹅颈带着白色蕾丝项圈,后背的绑带收紧,丝带交了个蝴蝶结,衬得她的腰纤细柔软。她的头发像古代欧洲的贵族千金一样盘起来,带着一个两只美丽天鹅拥着珍珠的发冠,耳朵上垂着俏皮的珍珠耳环,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她一进门就收获的众人的目光,成为一道漂亮的风景线。

    她走到冼濡的身旁,微笑问好:“父亲。”

    面前的男人西装革履,英挺帅气,眉眼间尽是高级精英的锐气和长年累月的冷峻,看见冼沧明的整束,心情好转对她点一下头,“来晚了。”

    “没有啊,现在才九点零七分,宴会开始了还不到十分钟,您教我宴会开始后的十分钟是黄金时间,我来的刚刚好啊。”少女笑着看他,眼里却不带一丝笑意,笑只是对来人的礼貌,并不是情绪。

    “听司机说,他在足球馆接的你,给你一分钟,说清楚理由。”冼濡看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脸,略过了她被保镖强行带走的事,宽容的接受了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我去练球了。”

    “我说过,你一放学就过来,不准迟到,你也答应了,可你没有做到,你应该要为你自己的错误而道歉。”

    冼沧明看着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呲笑。

    “计划也分先后,我原本就是要去练球的,这是您突然之间的要求让我改变,但是我现在来到这了,也没有迟到,不是吗?”

    “你现在是在强词夺理。”他冷峻的脸上染上怒气,与冼沧明生气时像极了,不对,应该来说是冼沧明生气的样子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冼沧明也没有变得胆怯,“父亲这话就不对了,我只是在向您解释,您问我我自然就答了,认的不过是您教我的理。”

    冼沧明看着冼濡身旁空无一人,又向四周看了看,奇怪道:“岚叔呢?”

    “他的身份,不方便来。”冼濡低下头看了一下腕表,漫不经心的回答。“时间不早了,你跟我去打个招呼。”

    冼沧明不依了,“什么叫做不方便?他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

    冼濡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刚刚就因为她的迟到而不满,现在看着面前人的任性,怒火则更上一层楼,语气冷硬,“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你又是迟到,又是不分情况在这里无理取闹,这些年的礼仪都学到肚子里去了吗?”

    远处传来一声,“沧明,刚刚就看见你了,这姑娘出落的呀,啧啧啧!”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手上带着浮夸的大金表,举着红酒杯和冼濡碰了一下,笑得满脸褶子叠起来,露出的嘴里镶了颗金牙,典型的暴发户形象,没品又粗俗。

    “大伯好。”冼沧明见状深呼吸,收敛起脸上的不悦,换上了乖巧懂事的面容,粲然一笑,“大伯,您真是愈发的红润帅气了,公司的生意一定是有了您这样的福气加持,才特别好的。”

    他笑得不亦乐乎,“沧明啊,小嘴真甜呢!”

    “好了,你去那边和姐姐妹妹们玩吧。我和你爸爸谈点事。”他又指了十几步外甜品区的那些女生,示意冼沧明过去,她终于有机会脱身,自然会放过这个机会,打了声招呼,走了。

    背过身去时脸上的笑容不再,心里直觉可笑又凄凉。

    秦少岚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呕心沥血了这么久,到了他这里却只剩下一句“不方便”。

    冼沧明每回看见他们这样,心疼秦少岚心疼得不得了,也试过劝他离开,但他每回都莞尔一笑,温柔的对她说:“爱,就是心甘情愿的。你以后也会遇见这样的一个人,爱他的好,包容他的坏,好似他的所有都是完美无瑕的。所以沧明,我无所谓的。”

    年少的冼沧明在秦少岚身上看到了爱。

    天气变得越来越热了,七点的阳光也学会了烧烤,但还是有点火候不足,反倒像蒸笼了。蓝玉生跑进课室,来到冼沧明面前时,头上浮起薄汗,他拎着一个白色的打包饭盒,把它放在了冼沧明的课座上。

    冼沧明看着他:“?”干嘛。

    蓝玉生回望她,眸中尽是笑意,“请你吃。”

    冼沧明拒绝道:“不用,我吃过早餐了。”

    蓝玉生带着撒娇的语气:“你吃一口也行嘛。”

    冼沧明打开饭盒,是被炸得油光发亮的饼,上面撒了些许葱花,单是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她在蓝玉生的注视下,用筷子夹起其中葱比较少的一块,放进口中咬了一口,很酥香,还是甜口的,味道不错。冼沧明很快就吃完一块,又夹起一块,仔细挑出葱花,放入口中慢慢品尝。

    “怎么样?怎么样?”蓝玉生很激动。

    冼沧明吃着东西不方便说话,只好举起大拇指,又连连点头。

    蓝玉生看着她这样,满面春风,默默记住她不吃葱之后,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联系人“老姐”聊天页面。

    有一群蓝精灵:姐,我的饼,备受好评!!!

    有一群蓝精灵:[附图:冼沧明的大拇指]

    老姐:……真的不是托?

    有一群蓝精灵:你怎么能这么想?承认你弟弟做的东西好吃就这么难?

    老姐:[微信红包]

    老姐:愿赌服输。别吵我,上班。

    他家姐姐无情结束了聊天,蓝玉生也不沮丧,心安理得的收了500块红包,决定邀请他亲爱的冼同学吃顿好的。

    中午放学,越城一中人潮翻涌,纷纷往饭堂去。如果这时在四楼七班教室的窗户向外看,一定会欣赏到动物大迁徙的壮观场面。

    蝉热得叫嚣,树叶被烤得发蔫,七班的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冼沧明在整理资料,翻页的刷刷声反衬得课室恬静。

    蓝玉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自己前座的动作,发呆。

    应该过了挺久的,蓝玉生是这么觉得的,心里有点不耐烦,肚子也咕咕叫。

    “月月,你好了吗?”他拖长声音,显得自己非常委屈。

    冼沧明很明显的被吓到了,手一顿,“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都在啊,是你太认真了,都没有注意到我……”蓝玉生觉得不开心,自己专门等她,她却把自己忘了,心里十分不平衡。

    “噢,是吗?是吧。”冼沧明不在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整理,“快文化祭了,最近学生会的工作有点多,还有一点。”说罢,没了下文。

    “月月,你理理我嘛~”蓝玉生实在接受不了对面的冷漠。

    “月月?”

    “月月~”

    “理理——”蓝玉生的话被打断了。

    “有事就憋着,不行就去厕所。”

    好嘛,我不说话了,蓝玉生垂头丧气地想。

    冼沧明看着他耷拉的头,背后的小尾巴也没有心情摇了,精致的脸上不禁染上笑意,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蓝玉生也在一旁乖巧的不出声,默默地给她打下手。

    终于,她手头上的工作已经完成,憋了好久的好奇终于有机会向当事人询问,“月月,星期五那天,怎么回事?”

    那天,蓝玉生处理完伤口后,冼沧明和他去了足球馆,他们正练习,七点多的时候就来了五六个人把冼沧明带走了。一群人都牛高马大的,穿着黑色西装,凶神恶煞的,生怕别人觉得他们是□□,他们跟冼沧明聊了几句,她就走过来对蓝玉生歉意笑笑,告了别,就走了。

    蓝玉生当时是一脸懵的,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冼沧明就被带走了,这个疑惑保留到了现在。

    “嗯……家里的一些事而已。啊,时间不早了,吃饭去。”冼沧明眼神躲闪,作势起身离开,刚准备动作就被蓝玉生的手阻止了。

    “不要转移话题,好吗?”蓝玉生的语气温柔极了,稍不留神就容易陷进去。

    “一个故事换一个故事,你让我说我就说了,我现在问你,你难道不答吗?礼尚往来,你这样对我好不公平啊。”蓝玉生继续说道,以一种偷换概念的方式。

    他对这件事故事并没有多少求知欲,他只是见她郁闷,便觉得自己也有些心烦,他不明白这种情绪的来源,只知道如果他开心了,自己的心情也一定会好转。

    “我……”冼沧明犹豫不决。

    “那我慢慢说吧。”她想了一会儿,展颜一笑,开始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

    冼沧明很小的时候,约莫三岁,原本和睦的家分裂了,她对这一切早有预感了,因为她的爸爸妈妈见面只会吵架,爸爸不喜欢回家,妈妈也有了自己的男朋友。

    “冼濡!明明结婚前你不是这样的!”尹美洁喊到。

    “我结婚前也没想过有的人婚后会这么无理取闹。”冼濡说话时很平静,根本不屑自己面前女人的叫骂。

    “你真是有种啊!骗我,都t骗我,你一个死骗子,为了家产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尹美洁看见他这么无所谓的样子怒炎更升了几分。

    “你肚子里的宝宝还挺健康的啊。”他的反问字里行间早就充满笃定,神色轻蔑。

    “是又怎么样!现在才六个月,很快我就有一个和真正爱我的人的孩子了。”

    “看来我应该恭喜一下。”

    “呵!我们现在都过不下去了,离婚吧!”尹美洁怒不可遏,美目阴毒。

    被关在房间里的冼沧明什么都做不了,在他们的争执声里,发抖抽咽。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她以为爸爸妈妈终于愿意理她了,她一从幼儿园放学就被关进了房间,现在肚子真的好饿好饿。

    没想到迎来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她身体瞬间站不稳,眼角磕到了桌角,血汩汩而下,幼小身躯只能蜷缩在地上,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泪和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女人看见地上的小孩开始嚎啕大哭,开始歇斯底里的辱骂。

    “你这个东西,一看就是和爸一样的贱种!”

    “不知廉耻!”

    “你还是早点得艾滋去死吧!”

    她浑浑噩噩,只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已经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早就被分好了去处。

    听那些大人说,妈妈根本没要自己的抚养权,她说,这个孩子就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腐肉,扔了就自然没有捡回来的道理。而爸爸不争不抢,无所谓,小小的冼沧明知道,他不喜欢也不想要自己。

    最后,法官判决自己的抚养权归父亲。

    她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像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物品,被人推来攘去,生怕和自己扯上一点关系。自己又想失去自由的傀儡,去留也不过就是他们随随便便的一句话。

    冼濡虽然不喜欢冼沧明,但对她的要求十分严苛,四岁开始学礼,五岁练习钢琴,六岁练舞。

    六岁那年,冼沧明有一场比较钢琴比赛。冼濡逼着她练习,她练得手指都酸了,冼濡还是不满意。

    冼沧明红着眼眶,泪水已经在打转了,她小心翼翼地请求,“爸爸,我好累啊,肚子也有点饿,我们能不能先吃个饭,休息一会儿?”

    冼濡给了她一记眼刀,冷漠地开口:“连柴可夫斯基的《小圆舞曲》你都弹不好,没有资格提出这个要求。”

    “可是,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明明就超纲了。”声音小小的,充满了害怕和不坚定。冼沧明的泪水最终还是缺堤,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想要休息是吗?”冼濡看着她满脸的泪水,不禁皱眉,强硬地拉起她,冼沧明是害怕的,用力掰开他的手,无果。

    冼沧明一个六岁的小孩,怎么会有抵抗一个成年人的力量呢。

    冼濡一路将她拖到房间门口,他按照惯例,把她关进房间,把灯都关闭,在这个昏暗可怖的房间里,她拼命的哭,但是没有人会给她打开一盏灯,无尽的黑暗和恐惧将她笼罩,她多希望有神明来,将她救赎。

    她好像被神明遗忘在这个世界里了,她想,是因为自己不乖吗?

    等饿得受不了了,她拍门告诉外面的人,自己愿意练了。“爸爸,我练!”冼沧明声音已经哑了,哭过的眼睛像两颗发肿的核桃。

    比赛那天,她披着勉强的笑容在台上弹奏这首欢快的舞曲,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欢乐中,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并不开心,但他只能和观众们一起沉浸在幸福中,将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忘记。

    她取得了一个不错的成绩。

    她原来以为自己如果学好了,冼濡就会开心,会喜欢自己,所以她回回把所有的事情做到最好,考试拿第一,钢琴拿前三,自己的礼仪也被同样苛刻的祖父称赞不已。

    冼濡还是不喜欢自己,冼沧明一旦没有第一亦或是犯了错误,他还是会罚她,小时候关在房间里,现在让她在大厅里跪一天,冼沧明早就不渴望得到他的爱了。

    她在无止境的学习中将自己的内心麻木,不再渴望被爱,不再愿意去爱。

    她的整个童年都是疲倦的,灰暗的。

    她就像一颗被遗弃在大海深处的明珠,被迫沉沦,无穷的黑暗和落寞将她包裹,连哭泣都是有罪。

    冼沧明以最简单明了的话语讲述着自己的童年,仿佛那些黑暗和压抑与她自己无关,都只是她生命中理所当然存在的一部分一样,不痛不痒。

    蓝玉生用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温柔似水的目光安慰她。

    冼沧明感受着他的温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他这样的目光很舒服。

    唯一清楚的可能就是,他一问,自己就想答了。

    课桌上出现了几处泪水,与还未收拾整齐的纸张一起交融汇合,余下滴落过的斑驳。

    冼沧明的眼角早就泛红,泪水滴落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伤心。

    蓝玉生看着她只觉得心疼,优秀孩子背后是满目疮痍,可所以人都觉得她的成就是理所当然。

    “月月,没关系的。没有家人不代表着你,不配被爱,你这样优秀的孩子永远值得被人喜欢。”

    “这种事情永远都不是孩子的错,”

    “放心,我们是朋友,我会在人山人海的星光里为你呐喊,我们月月是最棒的!”

    冼沧明的眼泪早就停止下坠,听完他的话,泪水又开始奔腾。

    “月月,没事的,哭出来就好了。”

    冼沧明抬手把眼泪擦掉,另一只手在蓝玉生生身上落下一掌,手上力气不大,就是声音有点响,啪的一声,明切地怪罪他。

    须臾,她笑了。

    像是久旱的大地终于遇见甘霖,害怕黑暗的小孩遇见了神明,那盏不会打开的灯已经亮了。

    这个将自己藏得密不透风的小月亮,也露出了不可告人的人一面,将自己的脆弱和盘托出,只因她再一次得到了允许哭的权利。

    她想,被他知道了也没那么糟糕。

    在这个滚滚红尘中的混沌人间,她短暂地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树洞,那些贫瘠昏暗的岁月,有了埋藏的地方。

    兵荒马乱有了终结,刻骨铭心也变得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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