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钟灵苑。
“朝颜,快去再催郭大夫来!”花清眠出了百花楼就差人去请,可她都入了钟灵苑,郭大夫还是没到,她有些着急了。
“无碍。”百里逢集后背轻轻倚在床帷上。
“大夫说了许多次,沾不得水、受不得风寒,我见你骑马的时候不是挺利落的?怎么这一盆水,你就躲不开了?”花清眠抬眼对上百里逢集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忽然明白了,“所以你能躲,故意没躲开?”
“嗯。”百里逢集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你……不可理喻!自己身体最重要,旁的事情都要为此开道,这道理你竟然不懂?”显然于百里逢集而言,花月国的环境里仍是危机四伏。她没办法通过“我是好人”、“你该信我”、“我不会害你”这些简单的言语去让百里逢集卸除防备,事实也是如此,总有她护不住他的时候,如眼下,不过只是一盆水。
花清眠忽然有了恻隐之心,觉得百里逢集活得很累。花清眠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以自己的感触为中心,要时刻想着保护自己、让自己舒服。显然,百里逢集的心里全然相反。他浑身湿透,还可以端得一派君子模样,多少让人觉得有些纯正得过了头。可他如今毕竟是在花月国做小伏低隐忍着,是要藏拙些,真是让人觉得矛盾又有些心疼。
花清眠伸手去扒百里逢集衣服,“我看看伤势。”
百里逢集一躲,“不好。”手落在她衣袖上一拦,却没擒住她手腕。
花清眠发现同他客套便是给他端着的机会似的,秉直而言:“你这人极爱干净,平素外穿进屋来的长衫,绝不会碰到床榻分毫。可眼下,你穿着一身湿衣靠在床上,定是因为伤口崩开了疼得紧,疼得自己都无法换衣衫。”
他抿了抿嘴,没有吭声。便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松手!”花清眠眉头紧锁,显然是恼了,她无法理解他这些个“体面”有何意义,“再不松手,我就动手打晕你,再扒了你!”
百里逢集嘴唇发白,本来一脸隐忍的表情,被花清眠这句逗笑,他无奈动了动唇,“那有劳眠眠了。”
花清眠捏着他的袖笼将衣衫一层一层剥落,边说:“你知道为何你叫我眠眠,我从没拒绝过么?”
“不知……”
她在现实世界里,小名就是“眠眠”,她想着要如何编一下,就说:“从前的时候,我极亲密的长辈叫我眠眠,这是后来,到了这里,再没人叫了。”
百里逢集听朝颜说过,从前花清眠没自己出来建将军府时,是住在花王爷的府邸,不过那时不是叫她“阿简”?想来也许是有已故的家中老人这样唤她眠眠,她没同朝颜和江寻易提过。这等私密的闺名,却许自己唤来,他有些动容:“那我也要同你说个实话。”
“你说。”
“我家中小妹,乳名唤作绵绵,与你不同字,可是同音。我只是觉得这样叫,很亲切。”
“那你就这样叫,不过是个称呼,我不甚在意的。”
他唤她“眠眠”,因念及家人,她许他唤她“眠眠”,也因念及家人。那这个“眠眠”就乘载了两人不能为人知、对家人的眷恋和思念。花清眠忽就觉得这“眠眠”二字,让两人亲近不少。殊不知,百里逢集也这样觉得。
花清眠将百里逢集上衣里外三层尽褪了,看见他后背斑驳伤口,竟没一块好的地方。
有些伤口开始出现愈合之势,可这么被水一泼一泡,原本血红色发黑结痂的地方又泛白起来。
脊骨中间位置,有一处伤疤愈合得不好,明显是剑伤,有了裂缝,经由这么一泡,又溢出些血水来。
这个后背,全是鞭痕、刀口,惨不忍睹。
他原本的肌肤是洁白无瑕疵的,伤痕处是深深浅浅的红和黑,将好的伤疤是黑紫红色,复发裂开的刀口是鲜红色,刀口边上的皮肤是红肿模样的粉红,就这般复杂又多变的红色,于白色肌肤上形成鲜明对比。竟比上回见他后背时,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还要可怖。花清眠不禁问道:“这剑伤是我伤的?”问出口时,就在心里自问自答了。那必是自己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最正常不过,眠眠不必自责。”百里逢集倒是释然。
“我以后绝对不打你了。”花清眠感慨,就不算这刀伤,其余的鞭伤也足够触目惊心。伤人是刑事案件,该坐牢的。她一个现代人,即便已经逐渐习惯了书中世界,可当真看见百里逢集身上的伤口时,还是不禁感慨“自己”的狠,心里就多添了一分愧疚,脸上满是歉意,还自动举起了三根手指,做对天发誓状,“我说真的……我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打你了。”
“那……谢过眠眠了。”
郭大夫背着药箱,一路被朝颜拉着跑过来,他看过伤口,安慰着花清眠,“将军,偶又裂开是正常,正常。涂过老朽这上好的金疮药,过几日还能养回去。你这回派了三拨人喊我,真是给我吓坏了,还好,还好……”
“正常沐浴冲水,包裹住创伤面,小水都不怕的。他这刀口裂了,不干泼水的事。”郭大夫一般帮百里逢集换药,一边叨叨。
花清眠嘱咐朝颜去拿药,自己送郭大夫到了钟灵苑门口,就听他又强调,“还是那句,切不可泡水、着风寒。”
这夜里百里逢集又高烧了一宿,花清眠照料了他半夜,又趴在床榻的边沿上睡着了。
“眠眠?眠眠?”百里逢集醒来,就见她衣不解带地照顾在身畔,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可能将人看差了,她过往那些狠戾,也许都是身不由己。
昨日在百花楼听见了别人说他和眠眠的那些个非议之言,他才发现,她表面看着是花月国最厉害的大将军,其实过得也着实不易。她身处高位,流言蜚语不断,就连王府上下百十来号人,也没有几个是待她真心的。她的一举一动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遍大街小巷,这其中得有多少人在暗暗盯着她。
她身上披着的披风落了一半到地上,他费劲地弯腰拾起,又兜回到她肩上,小声说道:“我知晓段章他们说的都是假的,眠眠不是那样的人……”
“嗯?你说什么?”花清眠幽幽转醒。
百里逢集冲着她淡然一笑,“眠眠,起来去床上睡。我,好多了。”
“你脸色看起来可不是好多了。”花清眠睁眼就看见百里逢集一副憔悴模样,脸色惨白,越想越愤恨。她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就努力压制着心上的生气。她安慰自己,也许是夜里睡得不踏实,也许是早饭还没吃,待一切都过去,再从长计议。
可到吃过早饭,晒完太阳了,她觉得还是愤怒,就唤了人来,“去百花楼泼狗血!”
江寻易和朝颜面面相觑,只好点头应下。
走出钟灵苑的朝颜看着江寻易,一脸担忧之色,他们这位主子,从来说一不二,“我为什么感觉小姐将对裴丰的执念,都化到了百里逢集身上?难不成又要变回从前那般爱得深沉又不可自拔?”
江寻易道:“也许将军是有别的打算,不过是杀鸡儆猴。我瞧着这狗血也该泼,上回的杀手定是公主派的人,最近这波要参将军的流言,也是她放的。”
“可为什么要杀将军呢?面上公主待将军很好啊。”朝颜不解。
“因为在春岸楼时,机会最好。那日百里逢集在场,若是能把将军杀了,就只说是刺杀百里逢集的人误伤就好,一石二鸟。若是杀不得,也没关系。”
“就因为坊间传闻说将军是上官大人和女王的私生女?”朝颜摇头,“这传言,我都不信。公主和世子为何要信?”
“王位之争,宁可错杀不可掉以轻心。将军手握兵权,还姓花,即便她不是女王私生女,单这两点,足以让人觉得她有不臣之心。你别忘了,女王如今的王座,可是当初花老王爷成全禅让得来的。”
两人一路朝钟灵苑外走,就听管家杜翁奔两人二来,杜翁是花老王爷府中老人,“军师、朝颜姑娘,尚书赵聪赵大人府上的千金送来拜帖。三日后约将军于浮屠寺别院惠风亭集会。”
朝颜接过拜帖,“我去报给小姐。”
江寻易看着朝颜,无奈耸肩,“朝颜你可真是个小滑头!送帖这等美差就你先摘了!那本军师就只好去泼狗血了。”
公主府内。
一袭胜雪白衣的裴丰正在书案前画着一副美人图。图中女子面容艳丽,正是在他身边站着的公主花浅。
两人郎情妾意,眼中尽是彼此,款款情意如干柴烈火裹着春风,强烈而浓郁。
美人望着情郎,纤长软指落到他肩上,轻轻一捏。那力道不重,亦不轻,刚好在疼和痒之间,让那玉面公子恨也不是,爱也不是,自是心上作了乱,手腕也没了顿挫,只好放下手中笔墨。伸手就擒住上花浅下颌,往自己唇边送。才要亲上去,就听太监来报,“裴大人,百花楼出事了!”两人忙起身,收整了衣衫。
太监引着裴丰的手下,百花楼的掌柜,入了内殿,将花清眠大闹百花楼的事情详细说来。
裴丰边听边皱眉,待百花楼掌柜退出去殿内时,他眉毛蹙起老高,打发太监关了门去,屋里只剩下他两人。
“你弟弟是个傻子么?派人杀阿简?你们姐妹兄弟间,竟是连这半分情意都没了?”裴丰将衣摆一甩,气冲冲坐到椅子上,鼻孔哼了一声,“花茂还故意让杀手去百花楼转一圈,哼!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懂了?难道只单单是为了留个尾巴,来害我?这下可好了,我师妹都知晓了,你们姊妹要成仇人不说,还连带我失了兄妹间的情分来!不知道这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花浅走到裴丰面前,娇柔地坐到他腿上,将他手放到自己腰间,自己的手懒懒散散搭在他脖子上,低声软语道:“阿茂这样也好,谁不晓得阿简最是喜欢你?我心里开怀得紧,哼,这下你们两人断得干净!”
花茂是花浅弟弟,尊宠只在公主之下。花浅这话,发自骨血,乃肺腑之言,她恨不得花清眠死在阿茂的手下,落得自己双手干净才好。
因先时裴丰待她与花清眠一般无二,若说是情谊,自是待花清眠更深厚些,毕竟裴丰是从将军府长大的。
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花浅于情之一事上远比花清眠早熟得多,她早早看透了男人,如晓得打蛇打七寸,治男人要挑软地方捏,于是在裴丰骑墙观望,对哪个都一副“兄友妹恭”样子的时候,花浅娇娇软软往他身上一歪,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于是早早栽倒石榴裙下,卧到温柔乡里,自是对花浅言听计从,再无二心。
这样的手腕,花浅用得明白,道理自然也明白。若他日花清眠死缠烂打,也如法炮制,少不得裴丰也会软她裙下去。
若是旁的女子,她贵为公主,有朝一日能登顶女王之位,自是有得是法子去料理。可她这表妹可不一般,花清眠若是想反,天时、地利、人和,怕是哪一个都赛过她这公主来。是以花浅从未将花清眠当过妹妹,从来只当她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她见裴丰眉头上松了两分,晓得自己这撒娇奏效了些,要更近一步,让他撒出气来,那这事已成定局,也只能不了了之。
裴丰这个人,最是耳根子软,心也软,如今被她拿捏地死死得,尤其是在只两人的床笫之间。她唇贴在裴丰耳际,轻轻吹了一口气,低哼了一声:“哥哥……”眼见裴丰原先蹙着的眉头已然落下。
那语调满是喘柔之气,还带了三分嗔怒,两分撒娇,落到裴丰耳里,净是恋他爱他贪得深些,才有的小女儿般的呷醋声,权当这是两人间的情趣。他呼吸变得重了,“叫我什么?”
“哥哥。”花浅声音甜美,唇贴上他耳尖,轻咬了一口。
裴丰都等不及那声“哥哥”尾音化掉,便一手按在她衣间,将人往身上送,一手捬住她后脖颈,直推到他面前,咬上她的唇,“呦!醋了?”
“自是醋呢。怎么?就许你师妹为你洗手做羹汤,爱你恋你到满越州城都知晓,还不许我醋呢?”花浅应着他的吻,娇嗔道:“哼,谁知道她是不是我母上大人的私生女?坊间传来传去,说上官寂那老头的三个徒弟,都是同我母上所出。可我晓得你必不是,君卿承那痴人也不是,只她,哼。传闻这条我看着最真。你不知从小母上对她有多有宠溺,反倒是对我和阿茂事事要求极严苛。阿茂最是恨她,一点儿不冤枉。”
裴丰嘴上没有半点松懈,手上所到之处,尽是揉乱,轻哼道:“你们姐弟呀!杞人……忧天……”
“阿茂先前瞧上一个婢女……嗯……母上偏说那婢女面向祸国殃民,是狐媚子,生生当着阿茂的面打死了。好好的美娇娥呢……哦……你,你不晓得,那美娇娥拖出去世子府的时候,不过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花浅言语间有些唏嘘,可混着唇上吻和肺腑的喘,只成了另一种魅惑的温柔,“哥哥……可,可你瞧我那表妹,瞧上百里逢集的面皮了,即便那人是敌国的俘虏,母上都肯赏赐给她做面首。两厢比较,阿茂自是更瞧不上她。”
裴丰封了她的唇,手去拉扯她衣衫,抱着她缠吻,“我答应过你,只夺她兵符,不让她成为你我的绊脚石就行。你也让阿茂收敛些,莫要伤她性命才是真。毕竟她还是我们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哥哥,你不信我么?怎么你就觉得我会要她的命呢?我……我和阿茂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罢了,痛快痛快,谁还真敢要她命去?”花浅欲擒故纵,起身欲离开,声音带着哭腔,“还是,你心里有她?”
“我心里就只你一个,你怎么不信?命都予你了,还不成么?”裴丰索性站起来,一把扯下花浅的腰带扔到地上,半吻半推着人往床榻走去,又压着人吻,滚到了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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