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钟灵苑。

    月圆当空,晚风微凉。

    郭大夫背着药箱,再三嘱咐一个时辰上一次药之后,才在家仆的带领下出了将军府。

    花清眠看着梳妆台上被换下的那方染了血的丝巾,不禁发呆。

    从她受伤到夜里,整整一日,她遇到了她的姐姐、弟弟、姑母、师兄,可这四个她在这个世间的“至亲”,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她一句,问问她,有没有伤到骨头,疼不疼。

    伤口上的丝帕,还是这个敌国的“俘虏”百里逢集给她绑的。冷暖一对比,有些伤心。

    她想着马车上百里逢集问的那句,他当真了,她要拿他怎么办的话,一时有些骑虎难下。

    当时她没有回复百里逢集,马车窗上的纱帘被晚风吹起,皎皎月光穿过窗框照在百里逢集脸上。

    面若冠玉,朗朗若月,大抵就是这样的公子。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美色当前,看着都赏心悦目,可花清眠知晓,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何苦去扰乱了他原本的轨迹呢?

    怎么办?拿他怎么办?花清眠想,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了。

    “还在想要拿我怎么办?”百里逢集拨开珠帘,走到花清眠面前,寻了小凳坐下。

    “没有。”花清眠随手将妆奁上的铜镜阖上,“我是想和你好生聊聊。”

    “你说。”

    “女王唤我入内室,其实是交代给我一个任务。我师父上官寂失踪一年有余,之所以皇帝将我贬官至一个八品的小监丞,是为了让我去查我师父失踪的事情。”她是在安慰他,道:“你不必太过难受,觉得是你连累了我。与我而言,这大将军、虎符,都不重要。”

    花清眠只说了一部分,没说的那部分是女王单独交代她的事情,同师父一同失踪的,还有六十万两黄金!她计算木佛金身约么五十八万两黄金,大抵出入不错,女王也怀疑那金佛就是失踪的六十万两黄金。可女王一年多以前,为何派师父去押送六十万两黄金?而人和黄金丢失一年之后,为何才让她去寻?这个原因女王没有说。

    花清眠幼时丧父,是上官寂待她如亲女儿看待,教她习武和兵法,成就花大将军的,这一年来,她从未停止过寻找师父,如今女王给了她线索去查,她自是会竭尽全力去寻找师父的下落。

    “所以,眠眠要走么?”百里逢集顿了顿,“不带我么?”

    “嗯,是要走。”花清眠转身,与百里逢集面对面,很认真地同他说:“我想放你走,你以后……”

    “不要我了么?”百里逢集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花清眠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他在生气,可两人实则清清白白,远不至于有这样的牵扯,“我带你走。”

    “女王陛下和你密谈,是让你去查案,留下我在越州城为人质吧?”毕竟毫无根据就要将他入天牢,明显是以退为进逼花清眠的一步棋,女王夺了镇远将军的封号,才换的这一结果。

    “你倒是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你。”花清眠无奈笑了一下,“可我说了要带你走,自是可以带你走的。”

    “那你又许了女王什么?”帝王心术,由来简单,总得有交换、有利益,才会允许花清眠带着百里逢集一起走。

    “虎符。”花清眠觉得没必要瞒他,就说:“我将虎符也交上去了。将军令牌可调遣越州城里的镇远军,可若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十万兵马都统归到一处,除了我本人,就只有虎符可做到。”

    不过巴掌大的一个紫铜虎符,却是花清眠这二十三年人生中的全部。

    她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单是为了百里逢集,她知晓了师父下落的一点线索,自是要将师父找到。

    她要去的地方——峪林川,那里靠近花月国、邺国、大良国三国交界之处,是历年流放重犯的人会去的苦寒之地。身上带着虎符必然不妥,她将虎符呈上,一是向姑母表忠心,她没有任何反的心思,二来也是保证以免虎符丢失。

    这个决定中,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平白占了原本这个花大将军的身体,自是要将花大将军唯一的念想保全,帮她找到师父。

    木佛金身的事情诡异得很,花清眠想着在短短三个时辰内,该如何将金佛运走,这需要多少人,用何种东西呢?

    可她对面的百里逢集一脸凝重地在想别的事情。一个女子,为了救他的命,将军不做了,军权不要了,虎符上交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弃她身为一国大将的尊严,跪求女王饶他一命,“值得么?”百里逢集问。

    “值得啊。”花清眠回答得云淡风轻,“早些睡吧,明日我们就要出发,去峪林川。”

    “你还没答我,”百里逢集漆黑的眸子望着他眼前的姑娘,在等一个答案,“那些话,我当真了,你该怎么办?”

    花清眠别过头去,这个问题今晚上看来是过不去了,她四顾茫然,真不知道该如何逃掉这问题,就看见梳妆台上的血色丝帕,她捂着手臂,“哎呦,伤口好疼,这什么金疮药啊!郭大夫这药也太猛了些!”

    百里逢集腾一下起身,双手扶着她胳膊,“睡前再换一次药吧。”伸手就去为她脱衣。

    “朝颜?”花清眠对外吼了一声。

    “朝颜是被人打晕的,回了府就歇下了,我侍奉你。”百里逢集伸手将她外头大袖长衫脱了,扔到屏风上,身上只剩下小衣和短款上襦,花清眠双手交叉捂在了身前,“不……不必了……”

    百里逢集:“又不是没见过,怎么?眠眠害羞了?要与我生分么?”

    “……其实我自己换也是可以的。”花清眠觉得自己脸红了。

    “你同我说了很多,我也有想同你说的。”百里逢集抬着她胳膊走到床前,让她坐下,将青瓷瓶的金疮药放到床沿。

    他弯腰,双手落在她浅紫色上襦的千丝结上,上襦对襟,襟头绣着紫色楝花。他指尖纤细,动作轻盈,一拉一拽,好似将那楝花剥落一般。捏着薄如蝉翼的上襦,从她受伤的胳膊处缓缓滑落。

    他面上端得平平静静,只眼神在滑过那白皙皮肤上艳红的伤口时,露出心疼的神色。

    好在这日花清眠没穿那件小抹,身上是件小衣,起码将背脊盖上了大半。花清眠不敢望向百里逢集,只伸着胳膊,由着他拉,看向窗外。

    他拿起打磨过的竹片,从青瓷瓶里挖出药膏,一边涂抹到她伤口处,一边说:“我眼下孤身一人,家人都没有了,但是我家人生前,待我都极好。我觉得寂冷时,单是回忆他们待我的好,都足够我在这世间潇洒活下去。我见过何为骨血至亲,所以知晓如何让自己的心暖起来。虽然你看似比我强,还有亲人在身边,可你的姑母、姐弟、师兄,好似都待你不好。”

    他曾见她在战场上的杀伐果决和冷血狠戾,也见她那日在净湖杀过人后手抖又害怕,在百里逢集心里,花清眠是个可怜人。她曾、被人打造成为一把战争中的武器,以保家卫国,可其实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只因她过早地失去了至亲的庇佑,而被培养成了一个看似冷血无情的人。

    如今在遇到自己后,她是不是心里有暖了一点点?所以才见不得他高热生病,见不得他身后累累伤痕,也见不得他再入牢狱?

    花清眠从前没有证实过这个问题,为何原主的性格是邪魅病娇,可当百里逢集将话说完,她好似忽然明白了。

    花大将军从小被培养成为一柄武器,也许在她的世界里,唯一曾让她感觉过温暖的人就是裴丰,所以她才会固执得守着他,让别人都误以为她是不正常的痴恋。

    因她的家人,没有人给予过她真正的亲情和温暖。

    她抬头,看向百里逢集,忽然觉得自己将百里逢集也看错了,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不,也许没看错。应该说,他是个百面的人。该恨的时候,满腔恨意,该温柔的时候,满腹柔软。他的百面,是真诚,是肯将自己的心意,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肯抛出来予人看的坦荡。

    花清眠苦笑,“是啊,我知道,他们待我都不好的。”

    “那我待你好。”百里逢集知晓,如今在花清眠的眼里,自己的地位只比俘虏强那么一点点。这样许诺她,好比在说要送她水中月,镜中花一般虚无缥缈。“我的意思是,也许我现在不能待你很好,可他日我手刃仇人之后……若有那么一日的话,眠眠可以让我待你好么?”

    若有那么一日,他要寻一处幽竹深处,盖一座房子,同她看遍飞雪落雨,花飘蕊香,度过山中岁月,薄雪煎茶,泼墨赌书。

    “会有那么一日的。”花清眠无比肯定,看着百里逢集,一字一字地坚定道:“你会得偿所愿,大仇得报。”

    “可我希望那时你……”

    “睡吧,我乏了。”花清眠翻身躺在床上,掀起来被子盖到身上。

    百里逢集唇角笑笑,顺势倒下,躺在她身边。

    “百里逢集?!你的床榻在珠帘之后,这里是钟灵苑,不是浮屠寺别院,内室里有两张床!”

    “我受伤发热的时候,你就躺在我床沿守着我,如今你受伤了,我来报恩,可好?”百里逢集说道。

    “我……许不会发热的。”花清眠说。

    百里逢集丝毫没有下床的意思,他拉了枕头过来,靠在投下,“我对你一定发乎情止乎礼,只要眠眠不觊觎我的美色就行。”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知为什么,花清眠其实一点也不想赶百里逢集下床,她觉得身上又疼又冷,真希望有个伴,能在她身边,陪她一会儿。也许是病了的人,心灵上都比较虚弱吧,她尝试着在给自己找留下他的借口。

    “嗯,是眠眠让着我。”百里逢集闭上眼睛,“睡吧,明日不还要早起。”

    “逢集……”花清眠躺了许久都睡不着,轻声唤了一声。

    “在呢。”百里逢集闭着眼睛说。

    “你身子赶紧好起来,我找机会,会放你走的。”花清眠侧着头,看着枕边人。

    百里逢集睁开眼睛,也转过头去,就见花清眠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无比真诚,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愿意放我走?”

    “留着你作甚,你我无冤无仇。”窗外传来夜鸟的啼叫声,让花清眠恍惚回到小时候同伙伴夜里聊天的场景,她转头往向头顶的红色帐幔,说道:“邺国和花月国边界争端多年,与大良国也是,多国征战,连年不休。最无辜的就是百姓,若有一日,希望你能记得这样的话——不管哪国的子民,都是人命。”

    这话说得好生奇怪,百里逢集觉在花清眠心里,好似他有一日能称霸一方,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一样,他有点小得意,笑道:“原来在眠眠心里,我竟如此有抱负?能解苍生之苦?”被人崇拜的感觉,让他觉得心上飘了。

    花清眠将被子一拽,盖到百里逢集头上,“梦里好生同周公聊聊,如何解苍生之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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