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下来除了该问的还有了意外的收获,赵喻心情良好地展开折扇,扇了扇俊廷的秀发与闷燥的脸,随着宋微言一前一后地出了铺面。
徐竞听了全程,神色迷蒙中带着点儿不可思议,端着贵公子的姿态紧步凑到了他身边去。
“大人,不对劲,不对劲!章家不对劲儿,掌柜不对劲儿,这小厮也不对劲。”他做了这么久的中都尉倒也见过些世面,第一次发现,一个县城也能聚起来这些怪人怪事儿。
方夫人的铺子头七还没过就开店了?
家人分明横死,怎么一家主事的毫无动静?
他查的何掌柜分明是章建南的人吗?怎么又不知晓章家的生意?
小厮分明与方夫人关系不浅,他家大人被咳咳了吗?
“真回过味儿了?”明明是一样的信息量,两人好似有着不同的理解。徐竞见他家大人一脸清醒,一边悠悠点了他一句,边拿着折扇挑起了散落在鼻子上的发丝,随意又雅致。
倒也没有完全回过来低头瞧了瞧,徐竞暗想。
“想不明白还不快跟上去看看。”
赵喻挑眉一笑,看着他那纠结了一脸“我懂了但好像又没懂”的神色摆了摆手,一挺富贵的大肚腩,顶着蒜鼻就往宋微言离开的方向走过去。
徐竞亦步亦趋,盯着眼前那副平凡中带着丑、丑中带着合理的脸蛋子,又一瞥眼瞧见看他家大人潇洒的身姿,摇了摇头,心中直叹息:大理寺那个铁面死板的地方真是拘着他家大人了。瞧瞧这一天一个造型,果然出来办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妙手也。
“章家真是薄情,丧不过七日就盯上了这块儿新的生意。”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他俩走走停停地看着风土人情,刚离开一个摊,徐竞就没忍住抱着剑对赵喻叹道。
确实薄情。
可动没动手、谁动了手、怎么动的,还要再查查看。
赵喻摇了摇头,却猛地拉着他,一转身顺畅地掉了个头,缓步停了下来。
红酥阁——
望亭有名的青楼,烟花柳巷红尘客,莺燕娇翘灿灿然。那里永远香扑扑的,黏黏腻腻。
宋微言犹豫了几秒,一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里头古色古香。
眼见着三层的楼,承重柱直直的通向了梁顶,两侧又绕着层层绫罗纨绮,露出的地方雕着精致的飞云绕梁花纹,直给人一种铁汉的雄性气息碰到了含春柔肠,一刚一柔那般不依不饶地缠绵。
弦羽声声。
一层大堂坐了好多人,正中是几个舞女展露着腰肢。绯红的、鹅黄的若隐若现的屏风半遮住了两侧帘子后的人,却恰又保留了往台上看去的视野。
妓子们尺度拿捏得很有水准,眼波流转,娇媚含春,那肩头的衣服似褪非褪,隐隐约约间还能瞧见荷粉色的小衣。
让人下意识间想拉一拉领口。
才将入秋天,这儿却已经生起了几个炉子,和着香腻的膏脂气,宋微言不觉之间心下也有了几分躁意。
她一摆手拒绝了迎来的女人,朝着那一头去了。
女儿家最喜欢香软细腻又能保持清爽干净的东西。能买得新皂的,这儿可是大客户。
她之前谈生意来过几趟,对这儿的人有几分了解。
宋微言眼神一瞥。
西南角常年保留着一桌子,坐那儿的是青楼镇门户的“保镖”。宋微言不太确定他们叫什么,但每次来谈生意前都会听她们提起一个什么叫刘癞子的嫖客白嫖欠钱跑了,小半年了没找到人,让他们追账的很是头疼。
那一桌六个人正齐整地聚在一起喝酒。
宋微言急匆匆拨了一个人的肩膀。那人一恼,骂骂咧咧地扭了过来,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太好惹。
“刘癞子!呀,大哥,不不好意思啊。”
她一边赔笑,一头目光却仍焦急着四处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还以为那家伙来这儿了,看来,只能去那处找了。”
那汉子刚要发怒,靠里头的一个壮汉就瞪大了眼睛,把怀中的女人往边上一推,粗声粗气地朝她问道:“哪来的野小子,你见过刘癞子?”
“他欠了我20两银子,听人说这几天见他了。”宋微言讷讷地说。
“那孙子在哪儿?”
身旁又一眉横如丘的男人抢了话机,不善地盯着她:“这儿老子天天看着,楼里没看见过来。”
见过就怪了,我也没见过他
宋微言暗暗吐槽了一句。
“二街往南尽头的巷子里有一个朱门大户,听人说这几天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天天未时五刻都进那个门。我还以为是有钱了到这儿来了”
她话刚一说完,便见几个人放下了酒杯,互相看了一眼。
成了。
“奇怪了,认错人了,大哥真对不住啊,我先走了。”几个人眉眼间传着什么信息,神色有些暴戾,也没人听她说话。
宋微言舒了一口气,急忙转身。
门外不远处,正斜靠着两个人。
“这小厮看着老实,没承想也不是什么好人。”徐竞撇了撇嘴,嫌弃地嘁了一声,“咱要进去吗?”
他怕脏了自己的衣服。
赵喻思忖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值当。他去得急,临了又踟蹰,想来要接头的人很快就有动作。等着吧,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不等他们聊多久,便见宋微言小跑出来往西南面去了。
一见到人出来,徐竞斜着的身体立马挺了起来,示意了身边人就要跟上,不想胸前赵喻的手一横,拦住了他。
见他沉吟了一瞬,头往旁边的红酥阁一扬,徐竞就知道自己要蹲后头这一波儿人。点点头,便见赵喻朝宋微言那儿追了过去。
一走就将近有一刻钟,路走太久了,好像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却又兜兜转转没跑太远。
还好赵喻对这块儿有印象,又识得方向,一直跟她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
几十年前老皇帝即位时,户部对整个大晟朝下了路改的令,大州小城都容貌一新,排布相对规整,只是路再规整也容不得七拐八拐。
容易跟丢。
——那头转角就是一个小巷子。
只见宋微言谨慎地往四周观望了一下就跑了进去。
这是宋安的房子。
城中街头,闹中取静,当时她为了买下它也是花了很大的工夫。大宅子有个主门、有个后门。因为占地面积不小,常人不知道侧边半道有个小巷,尽头也有个小门,连通的是宋安家的茅厕后面。
“虽说世道太平,万一何时生乱,逃生能用到它,这腌臜地方没人去。”
这还是当时做手工皂时候他们开玩笑提了一句,她还差点脱口说了大地道战的战略思维。
没想到还有复用的一天。
那小侧门平日都是从里被锁上的,宋微言到的时候门掩得很紧,她刚轻轻一推,在外面就推开了。
她心道不好,却又有些庆幸。
怕是当时宋安一家人遭遇了不测用到了,也怕是什么人发现了这里。但幸而这里开着好得进得去。
这边宋微言小心推门溜了进去,赵喻在巷角处做了个标记,一跃上了墙头。
有蹊跷
赵喻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四周观察了一圈。
他直接沿着高墙跳到了内院的枫树上,找了个最佳视角蹲着。
在那个位置,只见得院子里排布着七零八落的工具,庭前有几个人聚在一团,正朝着石缸旁的一团石灰和一团灰烬讨论着什么。
在他的视角里,宋微言小心翼翼地从一头出来后,轻车熟路地往偏院去了,其余几个看得见的廊口有几个护院,此时正靠着门打着盹。
赵喻一挥手,一片叶子正斜斜地打在了宋微言前去的路上——那路口前头有个打手正在吃梨子。
不大不小的落叶击柱声在身边响了起来,宋微言本能一激灵,下意识有些紧张。
——那何掌柜一脸笃定,宋安又搬了住处,看来这已经被人抢了来的路上没遇见人,不见得现下府中无人
她越发谨慎,贴着墙小心往那院子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晃动的身影。
拿着刀的!
一见到人,宋微言立即朝后一靠,贴在墙后,忙掩住了身子,心跳声咚咚不止。
不过还有个地方可以走。
她沉吟了一下,转身猫着身子往房子后头去。
越过小沟和草丛,那偏房后窗还开着,叽叽吱吱的有虫鸣声一直不轻不重地吵着。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的东西有些不太整齐。
宋微言探头进去,头顶的光一束一束地携着灰尘,迷蒙地打在屋里的炉灶与箱子上,泛着冷清的薄亮。
只见屋里几个门都紧闭着,更看不清院子的光景。
她撑着窗台,身体很轻巧,一使劲就翻了进去。
这屋子开着窗几天没人打扫,各处已经落了尘土,宋微言四下找寻了一番,只见东西多多少少已经被翻乱了,猪羊油和提炼好的膏脂被拿走了一大半。
再往里头,一侧存放着各色胰皂成品的小库已经被挪动得所剩无几。
她拿了一块细细摩挲着。
未等她多想,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男人的声音,宋微言随手将东西放到了袖间,她出来看了看,距离那扇后窗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四下张望了一瞬,果断转身藏到了放木牌的小屋里。
“不过就一香胰子,也不知道搞些什么名堂。”
那头吱呀一声响,两个大汉说这话走了进来,或许是灰尘大,两人呸呸几声,直朝着放香皂的地方去了。
“奶奶个熊的,也没多少东西。”
那人搬着箱子骂骂咧咧地说着。
“让咱小心有它的道理。”后头出来的那声喘着粗气儿,“你也知道咱们爷多重视它。”
“前头那老头鼓捣出来了?”
“嘘!你这大老粗没点眼见!这估摸着——暴利!”两人偷偷摸摸地讨论着,那人一脚踹在门上,啪的一声关门声之后,渐渐就走远了。
宋微言躲在一旁狭窄的空间里听了全程,心头有点难言的愤恨。
人家穿越造子弹造火箭造反来了就是十项全能、开挂人生,她一个工科硕士,真真正正地下手琢磨了大半个月也才研究出了一个性能稳定的肥皂——还被人给撬走了!
她听着人声渐渐小了,拍着胸脯顺了顺气,悄悄站直了身子。
可甫一抬头就碰到了矮柜。
宋微言揉揉头,把上面的提盒取了下来。
那上面已经薄薄地有一层灰尘,她有些感慨,几天前还带着它去了令州,现在只能让它安静地待在这个犄角旮旯里生灰了。
打开顶盖,只见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块肥皂、契书、木牌。
一样样扫过去,便见那匣子里面多出了一块黑色的绢布。宋微言皱了皱眉,小心把东西拿出来打开,只见里头有张纸,捻开后,里面横着写着“璟北磨石涧东口御康值”几个小字。
磨石涧?是哪里?
未等她再细细看,那墨迹就一层一层晕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擦”
这是啥??
宋微言有些傻眼,这什么时候掉进来的东西?
院子口有些动静,那个人好像又折返了,宋微言慌了神,来不及思考就跑到了门口抓住门框,临了临了又觉得不对不能开门,就立马丢下手里的纸和布,往后边跑过去。
不过瞬息,门口又传了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没来得及回去捡东西,撑着后窗口,一下跳了出去,顺手关了窗户。
咔噗两声,那边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生事了!
宋微言直觉不对,弓着身子脚程又快了点。刚刚小跑到侧边廊门口,一抬头便见到那边有两伙人动起了手来。
妈妈咪呀!
什么情况不会今天要交代在这个地方了吧?
宋微言一脑门子汗,僵立在园子口不敢动。又听闻刀剑铿锵的声音一阵比一阵强,不时还有惨叫声,心里一凉,急忙跑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中藏了起来,掏出绑在腰间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上。
树上,赵喻皱着眉看了全程,心头正猜想是怎么回事,一低头注意到了草丛里瑟瑟发抖的宋微言。
不能让她落入了这群人手里。他心里有了判断,连薅了好多叶子帮她引走了几次战火,却不想一直有人拿着刀四处经过。
那头扭打的正烈,有两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砰砰砰!
“刘癞子,滚出来!你个忘八羔子!”
“龟孙——甭想着躲这儿就能逃过,还钱!”
门口突然响起了一堆粗犷的叫骂声。
接着轰嚓的一声,门就被撞开了,露出了几个面带恶相、吵吵嚷嚷的大汉。
!!
来人了!
宋微言见到几人简直热泪盈眶,还好自己做了先一手准备
那里一阵躁动,这厢黑衣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后退了几步。
这一瞬间不知是谁轻吹了哨子,那声音又尖锐又急促。
不一会儿,从墙头的、走侧门的,乌泱泱七八个黑衣人驾着个半死的壮汉就各跑到四面墙头,一跃而起跑掉了。
她躲在灌木丛中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很不真实
院子里的护院打手经历了这两拨人突然地出现又突然的消失,同伙有些人□□着的当即禁了声。
撞上事儿了!
门口刚刚呼天喊、骂骂咧咧的要账的男人们登时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想骂娘。
这头,一个汉子拔腿就往官府跑了过去。
直到这时府里人才反应过来,那个主事的人想起来主家说不让声张,好声好气地开口讲了几句就派人追那汉子去了,留下现场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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