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川点头,眼神飘到他手里的那卷画上,问道:“有东西给我?”
“小湘跟我说过了……多谢你。”谢子规话不说满,将卷轴递了过来。
四平八稳的手,瞧不出破绽的笑,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在头脑里演练了许多遍。
若非段湘无意间撞到,这幅画本该永远尘封于密匣,腐烂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奈川盈盈接过卷轴,摆手道,“谢我做什么?是我该谢你,在我身死后还记得为我绘一幅丹青,为后世保留下我这副还算精巧的皮囊。”这么说着,她从缎套里取出画卷,谢子规下意识想要伸手阻止,在他触手的前一刻,画卷应声而落。
美人坐花间,花无美人艳。
奈川诧异地端详了这副画许久,在谢子规愈加飘忽的眼神里,啧声道:“谢兄画技卓绝,这画儿若摆在言和的铺子里,少说也得值一锭金,有谢兄这样的朋友,当真是我赚到了。”
看她笑容灿如春华,落落大方得就好似对他当年的一番情意无知无觉,谢子规心头涌出了丁点儿落寞感,又立刻散进了风里。
三十岁的谢韶景,没时间、也没有精力来处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
他颔首算是应她的话,转眼看向她身后的宅子,问道:“你现在……住在这儿?”
“对,”奈川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不过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某定然严守你们兄妹的秘密。”他说这话时难得带了点儿底气。
“有劳谢兄了,”奈川将画卷又细细收起,漫不经心地问,“对了,小九现在为你做事,你可知道他今天多晚能回来?”
“……”谢子规一改方才的温和,他依然沉默着,眼底划过一瞬凌厉。
奈川依旧好整以暇地收着手里的画,头也没抬地续道,“我没有打听你们消息的意思,只是他今日约我出游,我总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早做准备才好。”等她抬头时,谢子规已经收起锐利的眸,奈川以为他还要噤默,也就不讨没趣儿,摆手道,“若是不方便,你就权当我没说过。”
见她转身要走,谢子规赶忙答道:“大约晚些时候。”
“好,那我就清楚了,”她将清楚二字咬得稍重,话落她蓦然想起些什么,俯身福了一礼:
“还未来得及谢过谢兄那夜的搭救之恩,今后谢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必当鼎力相助。”
“十年前的事了……何必言谢。”谢子规喟叹一声,在这一声叹里,他像是将心上沉甸甸的包裹尽数卸下,在他揖手的那一瞬,奈川从他清隽的眉眼间终于寻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是十年前初见时,谢子规与她的印象,清风霁月,流光回雪。
再也不复当年。
暮色昏昏,奈川点了盏油灯挂在亭前,悬腕执笔,簪花小楷洋洋洒洒写了半卷,
「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破门声蓦地乍起,舔墨的笔尖悬在半空,奈川惊愕地看向来人。
厌诃抵着门叉着腰,发髻凌乱,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九霄在、在鸣沙山出事了。”
啪——
毫笔摔在地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奈川就轻身跃到了厌诃身后还喘着粗气的白马上,缰绳一扯,厌诃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就见她连人带马跑到了巷口尽头,等他赶过去时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
错玉扇一打,厌诃一改方才的急躁样子,不急不缓地踱到亭下,把地上的毫笔捡了起来,啧声道:“羡云啊羡云,你得替我作证,我可没有故意驴她,是她自个儿不听我说完就跑了,这可不关我的事。”
回他的是丁老头发出的簌簌声,四下无风,厌诃扇着扇子向上看去,只瞧见几只丹鸟在蓊蓊郁郁的枝叶间蹦跳嬉戏,它们红得分外惹眼,碰巧荫蔽住了那几朵不起眼的紫色花苞,厌诃也没再细看,嗅着饭味儿转身往谢家去了。
金乌坠入山谷,半轮缺月终于从层层云翳后挣了出来,而缺月之下那个最高的山头,正是鸣沙山。
在厌诃大快朵颐地吃到第二块肘子时,九霄正满心希冀地盼着厌诃和奈川地身影出现在山路尽头的那盏阑珊灯下。
他将半山腰的十里亭用彩琉璃重新装点了一遍,又在沿途的必经路上留了相同制式的绢灯,甚至还从几个方向上走了两个来回,在确保她不会走向歧路后才安心藏回暗处耐心等待。
她来得比他预料的要快得多。
马蹄声又疾又烈,如山海倾颓而来,像是要踏碎每一寸土地,沿路被他精心安置的阑珊灯甚至没能坚持到奈川瞥上一眼,就东倒西歪地栽了一地。
九霄隐在暗处,还没来得及为那些绢灯惋惜,浓郁的夜像是被生生扯开一道口子,一匹白马从虚无的黑中凌空跃出,马背上一身红衣的姑娘成了这片夜色绝对的主宰者。
红衣如火,炽着她如同掉入炉火中的白榭,有着在她身上极少见到的那抹恣意张扬。
她驭马来到亭前,在离九霄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蓦然勒紧缰绳,眼风凌厉地扫进四下的黑里,九霄以为她已经发现了他,正要上前,却见她凌空化出一并黑纹伞。
那伞他的材质看上去与普通的油纸伞无异,可经她的手腕一刺一转,纸伞瞬间变成了一柄可鉴日月的铁伞,借着幽微的月光细细看去,铁伞的边缘还多了一圈剑刃。
九霄收住脚步,不敢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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