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苏府。
按理说苏沁身为楚王世子,既还未成家,也还未袭爵,就不应该自己出来单开一府。
不过这不是徐不让该管的,她把牌子递给门房,那小子看着到倒是精明,请她在门房小坐片刻,自己飞快去找管事的了。
徐不让也不差坐那会,在苏府门口转悠。
这地方僻静,却也离市集不算远,隔着一条巷子,闹中取静。
她在街口瞭望,远远还能看到城墙,离王公贵族们所住内城可远了些。
忽然,她眼尖地看到白月儿小跑着在找什么,白月儿应该是跟着卫泉和徐当仁走的,怎会自己在街上乱窜。
“哎,妹子。”她拦住那姑娘,“怎么了?他两去哪了?打发你来这边干甚?”
白月儿也不顾礼仪,牵起她的手,“宅子那边出事了,公子使我来找你。”
徐不让回头看了一眼苏府,那门房还没回来,但白月儿催得急,无奈便跟着她走了。
李秀从没见过苏沁那么迅速的动作,他追起来都有些吃力。印象里苏沁干嘛都是慢吞吞的,虽然说好听点是悠然自得,小姑娘们更是爱吹他行止轻逸飘摇,宛若流风回雪,但有时候能急死人。
等他追到门口,只有苏沁一个人站在那。
“谁啊,人呢?”
他两边张望了一下,巷子里并没有人。
“明明是主动来拜访你,却不辞而别,这人好大的胆,连世子大人都敢放鸽子。”
他有些尴尬地说道,想缓和一下气氛。
苏沁低着头,左手握着不知什么东西,不言不语。
他连生气都是笑着的,虽然那冷笑让人毛骨悚然,但好过现在阴沉着脸要爆发的模样。
“算了,走吧,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有些畏缩地碰了下苏沁的肩。
苏沁好似才回过神来一样,转头朝他笑道:“你今日先回去吧。”
他好像恢复了往日的风轻云淡,但又有哪里不一样,李秀本能地汗毛倒竖。
“哦、哦,好,正好你赋闲在家,也可以好好休息养伤。”
李秀本来都走到了巷尾,忽想起自己借的书给落下了,只得又往回走。
路过苏沁卧房的小院,看里面关着门。
等拿好书回来又路过院门,似乎听到一声脆响。
宅子自然不指夏府,徐不让到的时候就看着他们租那小院门口围了一堆人,人群中隐隐传来哭声。
“让让,让让。”白月儿灵巧地拽着她在人群里左突右进,好不容易钻到了中间,人群松散了些,围着当中的几个人。
一对夫妻模样的人物站在那,那妇人抓着一个十七八的年轻人,哭得死去活来,而小院门口,曾婆以几乎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叉腰守着。
“小姐,这家人好不讲道理。”曾婆看到徐不让,更有主心骨了,指着那三个人说:“这后生来找人,不让他进就硬闯,他爹娘跟着来,好像是咱主动招惹了他们一样,一家人说不通就罢,在别人门口哭爹喊娘。”
围观的看到又有人加入混战,都觉得有戏看,人好像更多了。
徐不让早料到这种事往后不会少,弯着眼轻佻地笑看那几个人,除了曾婆提到的三人,还有几个家丁打扮的。
“看你家也不是那泼皮赖户,没必要在人前现眼,有话好好说。”
中间的年轻人倒是点头应得快:“好,我本也是想正式拜访的。”他爹没说什么,和两个丫鬟忙着把地上扯着年轻人腿的妇人拉起来。
妇人还想开口哭嚎,被男人一下捂住嘴:“还嫌不够丢人么!”
好歹把一家人请进屋,围观人群眼见也看不了什么热闹,便纷纷散去。
下人手脚利索地上了茶水点心,徐不让大爷似的上座,曾婆和白月儿跟着站在她身旁,这才发现徐当仁和卫泉不在。
这两人晓得有事,光让她出面,却不知自己跑哪去了。
她坐的主位,一众下人也听她指挥,虽然看着年轻,但这家人也明白她就是管事的。
年轻人的爹被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有些不自在,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年轻人摆脱妇人的拉扯,上前对着徐不让一鞠躬。
“在下姓范,单名日月明,字世磊,这次来,是听说在下未婚妻南渡暂住此地,所以特来求见。”
“你未婚妻早死了,明儿!你何苦吊死在一个女人身上!”女人呛声
说道,声音凄厉,徐不让听了都觉得头皮发麻。
“跟我回去!咱家可丢不起这人!”她又上前来拽范明,年轻人轻巧躲过,有些生气地看她:“娘,我与六妹妹指腹为婚,青梅竹马,若不是当年不幸流散,她现在本应是我妻了,六妹妹既然回来了,我自然应该践守诺言。”
徐不让在旁边大致是听明白了,看开始那架势,不用问,把当事人叫出来肯定又要大闹一场。
她瞥了曾婆一眼,曾婆微微摇头。
懂了。
“范大人,来前也不打个招呼。”徐不让笑嘻嘻一张脸站起来,朝着门外的男人走去。
她听刘歇说过自己未婚夫是范家三郎,范家家主亲弟范业成的嫡子。
虽然她平时并不关心京城圈子里这些弯弯绕绕,但听了好歹记得下来。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她搓着手。
范业成本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看到众人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迟疑地看徐不让:“你?”
“哎,在下河西节度使徐乘风座下扬威校尉,幸会,久仰。”
她搬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官场做派,让范夫人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闹。
范业成是被家里下人紧急从府衙喊了出来,到这就看见自己夫人拦着儿子撒泼打滚,后宅的事,他一贯不大上心,所以除了觉得有些丢人,还有些手足无措,被请进来以后就琢磨着自己的事,任他这妻自己闹去。
听徐不让这一自我介绍,脑子飞快转起来,很快推断出她的身份。
徐不让觉得这范业成的目光有实质一般扫了自己两遍,让人不太舒服。
但范业成也不傻,知道今天不是表达自己政见的时候,皱眉不太自然地说道:“我亦仰慕徐大人已久,这次不请自来,实属失礼。”
“哪里哪里,下官刚到南安,本该主动上门拜访,然而这一路长途跋涉,人仰马翻的也还没安顿好,暂没抽出空子,改日安顿好后,自当前往范府递上拜帖。”
范业成对徐乘风只是属于见过几面并不熟的状态,也没什么私交,徐不让这实属瞎咧咧。
两人尴尬地寒暄了一阵,徐不让回头看范明:“令公子深情厚谊令人感服,不过您也看到了,我这小宅院,怕是没有您要找的人。”
“我听说六妹妹就在这!你让她出来见我!”
徐不让笑:“范公子说笑了,我这屋大门敞开,进出随意,某不曾拘着什么人限制来去,未有真凭实据,还请公子勿要乱说。”
这小院子虽然不大,但藏个把人还是可以的,既然刘歇避而不见,范明若不是把所有屋子搜个遍,定然找不到人。
“还是公子要把在下这宅子搜一遍才信?”
范明刚想答应,被范业成一句喝止。
他不想在这闹,儿女婚事罢了,犯不着。
“犬子贱内胡闹,叨扰小徐校尉了,我这就带回去。”他直着背,微微含颚。
“哪里,是我礼数不周了。”徐不让背手笑着,“如无他事,在下还有些繁务亟待处理,就不远送了。”
曾婆会意,走上前来代她送客。
徐不让跟到屋门前就没往前走,那一家三口带着几个家丁,走得比来时快多了,只是范明被他爹推着,还不忘四处张望。
等曾婆再回来,刘歇也跟进来,头上还包着白纱布。
徐不让喝着茶,瞟了她一眼。
昨天见她不说面如死灰,也是苍白憔悴,现在两颊一抹飞红,叫人很难忽略。
方婧儿两步跳进来:“这范家三郎还真痴情,歇姐姐怎不去见他?”
这小姑娘昨日还被刘歇气哭,今日就又绕在她前后叽叽喳喳了,是个心大的。
“近乡情更怯呗。”徐不让放下茶盏吩咐道:“曾婆今日做得不错,赏一月薪俸,你自己下去跟管事说。”
“谢小姐。”曾婆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好厉害。”白月儿在旁边看了个全乎,手上提着茶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厉害什么?”徐不让接过茶壶给自己续茶。
“这一屋子的女人孩子,少爷和徐少爷又不在,我还害怕出事。”
“怕什么,这是我的宅子,还能在这让人被打了不成。”徐不让嗤笑道。
“那夫人看着就不好惹,还有范老爷,还那么多家丁!”
白月儿以前见过最大的官大概是他们的县官老爷。
每次县官老爷出门都是前呼后拥,衙役家丁排成长龙,县里乡里看热闹的能站几里地,平日里目中无人的财主老爷都得毕恭毕敬地跪着,她远远看过,只知道县官老爷好像很高大,因为他的轿子都要四个人抬。
“你家少爷平日里也是一群人跟着的,怎么不见你说他厉害。”
“少爷也很厉害,但是范大人不一样。”她说不上来。那种威压,范业成就算在那发呆半晌,乍一抬眼,都让她有种需要跪拜的冲动。
“官场老油条了,大概是官架子吧。”徐不让撑着脑袋不以为然。
她觉得徐不让身上也有那种气息,虽然她现在看起来眉眼弯弯,既是救了自己的人,也好说话得很。
“你下得床了就好,好好想想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徐不让看着刘歇,“还有,你那个小情郎怕是不会只来这一次,你是怎么想的。”
“三郎他,确是固执的。”刘歇低头想了会,“我却不能见他,我已经,配不上他了。”
“是么,你那小情郎是什么王孙贵胄,还是新科进士,我刚才是眼拙了没看出来?。”
“他可是范家三郎。”刘歇急道,“之前他就准备去科举了,就算这两年不及,以后总会金榜题名的。”
“他爹不过是都转运使,别说他现在还没考上,一个无官无名,亦无爵位的,没看出怎么高人一等了。”
虽然知道徐不让是安慰她,但刘歇还是急着为范明辩护。
“不一样的,反正他前途似锦,怎么也不能有我这样一个……”说到伤心处,她又要暗自垂泪。
“哎,别哭,不是我惹到的啊。”徐不让摆手。
方婧儿赶紧安慰。
刘歇止住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徐不让:“我不能见他。”
“不见就不见呗,不过这小子要是自己做出什么来,我也未必拦得住。”虽然她还得在南安停留半年,但也不能时时守着宅院。
刘歇低头,自顾思量,徐不让见没她什么事,往后院转去。
天气好,韦芸抱着她那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韦姐姐,徐校尉来了。”有人先看见她,出声提醒。
韦芸抬头,脸上有些恬静,又有些茫然,半晌总算反应过来,跟徐不让打招呼。
徐不让上前看她怀里那小孩。
钱雪虽然六岁了,但大概因为长期的忽视,长得十分瘦小。在她娘怀里也算安静,睁着大眼睛看来看去,婴儿般天真无邪。
她伸出手想逗弄一下,韦芸警戒的退后一步,睁大眼睛瞪着徐不让。
“韦姐姐……”
看她这模样,几个女孩怯怯地看着徐不让怕她发火。
徐不让讪讪收手,“已经送信去韦家了,后续如何,还请静待佳音,此前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
退到安全距离以后,韦芸总算不那么精神紧张,轻轻应了一声。
看自己在这也是碍事,她晃了一圈就带着白月儿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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