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姑娘确实是被他爹卖了。”苏沁回来坐下,给徐不让倒了一杯茶。
清新的花香自杯中溢出,徐不让抱着杯子没喝。
“我朝并不允许贩卖人口,多数时候是民不告官不究。”
“如果去告呢?”
苏沁苦笑:“一方是被卖者的亲属,真要判,怕两方都要坐牢。而且他们做这些事时大都巧立名目,嘴硬些的,未必真的能审出结果。绕来绕去,费力不讨好,所以很多衙门懒得受理这类案件,更有甚者,直接当了那人贩子的靠山。”
徐不让皱眉,有些难以接受。昨天那差役来了直接两边都抓,审也没审就把他们扔进牢里,反倒是那人贩子,在进大牢前就和他们分开了,大概,就是后一种情况。
“如果没有你的插手,这不过是千万件贩卖人口案件的其中一个,但是,你是镇北侯千金,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我告官,他若不受理,我可以直接将这事桶到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徐不让推算着自己的另一种解决方式,“他怕了,所以这是,消灭证据?”
“对也不对,确实有人要消灭白家这个证据。”看到徐不让担心的表情,他抿了抿嘴:“我把他们送走了。”
“多谢。”虽然徐不让不在意那个卖女儿的爹的生死,但听说白月儿家里还有几个小孩子。
苏沁手放在桌上,食指轻点了点。
“你在京不过一个外官,人微言轻,就算这个案子打下来重新审理,败诉胜诉对他们都不重要,但这可以是一个楔子。”
“我,是别人的刀?”
苏沁赞许地看着她:“在这里呆久了就知道,多数人根本不在乎对错,只在乎这件事对自己有没有益处。”
看着她有些气磊的表情,苏沁柔声道:“你才来这里,没必要卷进这群人的斗争中,我也是擅作主张,希望你能理解。”
“没有,是我鲁莽了。”只是救一个人,谁知道有那么多牵扯。
“你今日既然来了,就是考虑好了吧?”
“我不知道。”徐不让摇摇头,本来只是想来跟他说自己不站队,但刚才这一番话,反而让她更迷茫了。
“没关系,你来了我就很高兴了,用那些话逼你,还能得你一分信任,苏某感激不尽。”
放在平时,别人说这话就太假惺惺了,但徐不让看着他的笑脸,居然觉得这并非客套话。
“明日宫宴给宁王接风洗尘,两边大概都会试探拉拢你们,不过站在哪边都没有好处,西北军的立场,欧阳敬自然会处理,但你不一样,务必小心。”
“你这话说的,看着既不是王太后的人,也不是宁王的人。”
“我就不能是纯臣么。”他眨眨眼。
徐不让认真地看着他,苏沁一双眼生得极好,柔和却不媚俗,蕴着斑驳星光一般亮闪闪的。
“你说是就是。”她低头笑道。
“我说真的呀。”他又露出有些孩子气的模样。
“好,我也是真的信。”
徐不让岔开话题,她一口喝完手中的茶水,已经有些微凉,“还挺好喝的。”
“是福州那边送上来的,今年新茶。”苏沁指指桌上的几盘小点心:“配着茶点吃,清香素雅。”
“今天就算了,我这都要吃第四道了。”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要回去了?等一下。”苏沁留下这话就开门出去,徐不让站在桌前,看到外面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咧嘴,冲碧玺点点头。
苏沁半晌回来,递给她一块牌子。
“原来那块呢?”徐不让看着他手里这块极尽奢华的玉牌,有些手软。
先不说这牌子通体透亮温润,水头足,下面吊着七宝穿成的坠子,即使她不通金石一道,也能看出这牌子非凡品。
“你喜欢原来那块?”
“喜欢不喜欢的,这块也太贵重了,我收不起。”
“那块……”苏沁垂眸:“被我失手摔了。”
徐不让肉疼似的倒吸一口冷气、
虽然不是她的,那玉看着也很珍贵,这才一个白天的功夫,就被摔了。
“收着吧,并非相赠,只是以此为凭,没有什么收不起的。”他还是把玉牌塞到徐不让手里。
“我屋子在这间房的东边,门口一从竹子,屋后三棵石榴,若你寻我不到,可以去那里等着。”
直接给别人指自己的卧室,虽然不是女孩子的闺房,也有些奇怪,徐不让却没有多想:“有牌子我下次尽量从正门来,这次只是先来给你说一声,我早上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好,我知道了。”苏沁郑重点头,“回去路上小心,明日宫宴见。”
“告辞。”徐不让拎着食盒,走得很是潇洒,三两下就跑不见了。
这间书房后面是一片池塘花园,月笼清辉,给草木都渡上一层淡淡的柔光,明明是习以为常的光景,今夜看来,却格外有一番风致。
碧玺自从苏沁第二次开门以后,一直愣到他熄灯回房。
他确定自己看见一个人,那人还朝他笑了笑。
他也很确定正门没有进过人,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他回头看门口两尊门神,但门神并不理会他这个凡人。
这人光明正大坐在桌前,应该是跟他家殿下认识,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去,如果是刺客呢?
他几乎要抓住侍卫大神的胸襟摇晃,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好好守啊!
“殿下吩咐过,那位不用拦。”还是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侍卫看他几乎要崩溃了才出声解释。
这一说,碧玺从一个震惊掉入另一个震惊。
看他傻乎乎的表情,那侍卫忍不住轻声笑道:“你去找琥珀问问,他是不是没告诉你。”
他神情恍惚地进书房收拾,看到纸框里废掉的仕女图,觉得怪可惜的。
他家世子殿下善于泼墨山水,但不为外人所知的是,他白描仕女图也画得极好,不像常见流通的俗物,苏沁的画中,女子眉眼灵动,顾盼生姿,动作也更丰富,可他画了从不给别人看,只是仔细收起来,存了几大叠。
碧玺把那张废稿整平,偷偷收起来,就算是废稿也比那些俗物高到不知哪去。
书案上又铺了一张新纸,只画着一张脸,面若桃花,笑脸盈盈。
碧玺看了半天点点头,这才是他家世子殿下的正常发挥。
可这人,怎么忽然看起来很眼熟。
第二天一早,徐不让跟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来了。
虽然师父和爹都不在身边,但都说夏练三九,冬练三伏,一日不可偷懒。
徐当仁开门看到她,虽不像昨日那样不拿正眼看人,却依旧没个好脸色。
她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别的就让他自己想去吧。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卫泉又来了。
“我说,你天天来这蹲着还不如去霓裳家门口蹲着。”徐不让早看出他的心思,没戳破而已。
“我!我为什么要去谢府蹲着!”卫泉一下就跳了起来。
“行,不蹲,坐着。”徐当仁在一旁把他按回椅子上,虽然还在吵架后的尴尬期,但调戏别人的时候另说。
“也就是这两天,我不去找她,她也差不多该来找我了。你想过见她要说什么吗?”徐不让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
“说,说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了,现在强装镇定。
“你天天踩点似的来咱家就是为了在她面前犯傻的吗。”徐当仁还在吃,头也懒得抬。
“我好心给你们两个带吃的,居然这么想我。”
他展开折扇,眼睛从扇子上边谴责地看着两人,眼睑往下的飞红遮都遮不住。
“行了,今天不跟你扯。”徐当仁甩下手巾,拍拍他的肩:“明天来吧。”
“怎么有你们这样利用完别人就甩的人。”卫泉在后面大声道。
“真没时间跟你墨迹。”徐不让也拍拍他的肩:“今天要去面圣来着。”
沐浴晾发,徐不让刚想穿上之前备好的干净衣服,刘妈就给她抢了过来。
看着刘妈怀里那套层层叠叠的襦裙大袖,徐不让有些头疼起来。
“我可是作为西北军代表去的,这穿的什么啊。”
刘妈指挥着三四个手脚利落的丫鬟给她一件件往身上套,“什么代表也是夏家的女儿,宫宴穿那么寒酸,老夫人泉下有知也不会放过老奴的!”妇人不容她反抗,一次次把人抓回来站好。
“怎么就扯到外祖母了。”徐不让痛苦的被小丫鬟掐腰勒着腰封,衣服穿上这还没完,脑袋上发冠、簪子、簪花、步摇,项圈……因为她头发有些短,刘妈选出来的有些还没用上。
她现在脑袋沉得好像推一下就能从脖子上掉下来了。
刘妈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拿出一块玉佩在她腰的位置比划。
苏沁给她那块。
“这个玉么倒还说得过去,就是形状不太好。”
这玩意徐不让放枕头底下的,刘妈居然给她找了出来,她龇牙咧嘴赶紧把东西抢回来。
这可不敢带,磕了碰了把她卖了也赔不起。
“不带这个,就这样挺好。”
“这怎么行,够素净了。”刘妈又掏出一个香囊,还是苏沁给她那个。
徐不让欲哭无泪,这宅子,刘妈比她熟悉多了,除非挖个坑埋了,不然什么都能被翻出来。
“这个也素净了些,还是那个吧。”她比划了一下,要从徐不让手里把玉牌抢回来。
“就这个就这个。”徐不让攥着玉牌把手藏在背后,心想下次藏得更隐蔽些才行。
“也好,我们小姐本来就美,不用那么花哨。”
她现在脑袋一动就满头金石相撞的乱响,这也叫不花哨吗。
等大功告成,徐不让僵直着上半身,一步步往屋外挪。
宫宴没开始,她已经累了。
欧阳敬的提早过来,是真提得很早。
在他打量了两个人一番后,得出还行的结论。
“外祖不去吗?”徐不让颤颤悠悠转身看夏霖,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眼珠子都快动不了了。
“外祖晚些过去。”夏霖叹了口气,把徐不让脑袋上一根簪子拔下来,重新插正,看着她的脸,眼睛忽然有些模糊。
“给你们小辈办的花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听你欧叔叔的话。”
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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