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不让吃了饭没事干,把暮霭上上下下拾腾了一遍,直弄得那温顺的大黑马不耐烦地冲她打响鼻。
又在宅子里乱晃,期间踩了夏霖两丛宝贝兰花,靠掉一块精心摆放的太湖石,被刘妈打发着回房休息。
这天都没黑,虽然在外面跑了一天,但怎么都不可能现在睡。
跑去撩徐当仁,结果人家闭门锁窗,打定主意不理她。
兵法翻了两页,话本翻了两页,游记翻了一页,总算想起自己好像还有点事可以做。
跑了趟厨房,避着刘妈偷摸出门去了。
屋里只撒着些许月华的清辉。
上好的羊毫湖笔落在细薄光润的澄心堂纸上,游龙走蛇,婉转迂回,一位持扇赏花的仕女形象跃然纸上。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待行笔至仕女眉眼五官时,羊毫却迟迟下不了笔,浓墨渲染开去,这幅颇精美的仕女图便成了一张废纸。
把笔一甩,扯出宣纸揉皱,带得镇纸滚落地上,碰出一声响。
“殿下……”书童碧玺在门外轻声唤道。
苏沁已经一天没走出房门了,自从早上把李秀送走,他就闷在屋里不出来,午膳晚膳都送不进去,把上下急得团团转。
世子一个人在南安,来之前楚王吩咐要好好伺候,他闹性子不吃饭,若是饿出病来,指定有他们好看。
还是另一个书童琥珀大着胆子从窗缝里看了一眼,他在书桌前站着,看着还好。
大管家让厨房随时备着菜,再让人守着,不至于让他真饿出什么好歹来。
说这世子,从小就是不亲人的性子,碧玺说是他的书童,实际只是给他收拾书房的,书童兼小厮,进出偶尔跟着,大多数时候只能和别人一样大眼瞪小眼,祈求苏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院门处,两个侍卫也朝他看过来。
“殿下,该用饭了。”他满脑门汗,又喊了一声。
“你退下吧,别守着了。”里面总算出了声。
主子叫退,他不能不退,但管家叫守,也不敢跑远了,只得退到院中继续站着,总觉得背后被盯着凉飕飕的。
屋内,苏沁也不知自己是被吓到了还是惊住了,看着窗台上那个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不动,徐不让也不敢动,怕他一声叫,喊来侍卫把她抓了。
虽然她有自信可以跑掉,但这不是重点。
“画画呢?”她看着苏沁手上皱巴巴的纸,尴尬笑道。
自己怎么就选了这条道进来呢?
门外碧玺又喊了一遍,问他要不要吃饭,才把他魂叫回来。
把人打发走,努力平息着砰砰乱跳的心,他伸手接过徐不让的食盒:“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今日事今日毕,在家闲着没事做,想起早上本来是拜访你来着。”徐不让轻巧跳下来,关上窗,掏出火折子点灯。
“早上为何来而不见?”
“家里有些事,走得急,也没跟你先打个招呼。”
“何事?”他把食盒摆在屋子中间那个小桌上,徐不让跟过去,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
“嗯……跟我们一起南渡的姑娘们……”她不知道怎么说,苏沁却接过话:“前日刘家门前那事,也算传开了,想来这两日就会有御史上奏弹劾。”
“是吗。”她轻飘飘地说,心中有一丝痛快。虽然昨天骂了刘歇一顿,但实际上她也不是不生气的,把自家的闺女逼得触壁寻死,这一家人真不是东西。
“他们并不感谢你。”苏沁低声道。
“我不需要他们的感谢。”徐不让火腾地一下又起来了,“一个个自诩书香门第,世家大族,却做得出这种抛妻弃子之事,惘读那么多圣贤书。”
“这些事,大概只是开始。你迟早要离开南安的,能管她们一时,不能管一世。”
徐不让把食盒最后一个盘子放在桌上,皱眉看苏沁:“那又如何,管不了便一个都不管了吗。”
卫泉就一直不支持她,徐当仁虽然跟着东奔西跑,其实也抱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好像只有她大傻子一样一腔奋勇。
“你莫不是也想劝我别做了。”
她直视着苏沁的眼睛,苏沁也直直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平时的温和。
气氛僵持不下,最后是苏沁先笑了起来。
徐不让怒目而视:“很好笑吗!”
“我不是笑这事,只是觉得,徐卿拳拳赤子之心,使人动容。”
他正色道:“你尽可以帮她们,但安身立命,确实还得她们自己来。”
“你有什么想法吗?”
“大户人家的闺秀夫人,你就算赁田让她们种也不可能,只能从女红,制香,字画一类风雅之事上下功夫,好在,世上从不缺附庸风雅的凡夫俗子。”
她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卫泉并没马上答应,只说先做一些成品来看看。
“你这说法也没错,不过她们原来做那些都是打发时间的,怕是产量质量都比不过行家里手。”
“你不是认识卫江流么,把普通物件附会上传奇色彩,价格甚至能炒作至其本身数倍以上,这是他的长项。”苏沁笑。
“你是不是也被他骗过。”徐不让露出我懂你的眼神,“那小子就这点不好。”
他摇摇头:“倒也不是对他本身有什么意见,只是不太喜欢这种手段,不过在某些方面巧妙使用这些技巧,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徐不让在心中记下。
“对了,别的帮不上忙,我这有一些香方,不算为人所知,等找出来给你带回去。”
她点头:“我先谢过了,不过现在先吃饭吧,菜要冷了。”
带一盒子菜是她找不到别的东西可带了,她带到南安的,银子、抢来的零碎、刀、马,完全没有一样东西是能送出手的。
好在夏府的厨子有几个拿手菜,是她一直很喜欢的,因为他们的到来,夏府里食材齐全,就叫做了几个小菜带过来。
苏沁正好一天都没吃东西,被一说才觉出有些饿来。
“刚刚听着你还没用饭,吃饭太晚了不消化,对身体不好。今日倒是正好,来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
徐不让热情地挑了一筷子菜到苏沁碗里。
粉状的东西有些糊了,不过他正饿着,也没仔细看是什么。
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徐不让都觉得急,往他碗里夹的东西都堆成了小山。
她自己也吃了几口,但之前吃过了,用得不多。
食不言寝不语,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会这么教孩子。徐不让是军营里吃大锅饭吃惯了,不自觉想说话,看苏沁停下来认真听她说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吃,吃完了再说。”
一桌菜从温热吃到凉,花了半个多钟头。
她偶尔夹一两筷,更多的是看着他吃。
苏沁坐直着背,吃什么都小口小口,细细咀嚼像在品尝什么珍馐。连喝汤都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伸长手夹远处的菜,挽袖夹一些近处的到碗里,再端起碗,放进嘴里。
不是刻意的压制,而是一直的习惯。
等他完全放下碗筷,徐不让才出声。
“没想到你挺能吃的。”
厨房都是给她往多了备,六七个菜品,够三四个人。
苏沁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正拿手巾拭嘴,只看见弯着的眉眼,面上有些粉色。
“见笑了。”
“没有,不是笑话你,这菜有些凉了,多少丧失了原来的风味。”
他两一人请了一餐,都是等菜冷了才吃上。
“炸酥肉还是刚出锅时好吃。”她回味着刚才的味道,似是有些遗憾。
“那不如我有机会登门拜访?”
“啊?”
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谁还能为顿家常菜跑别人家里去,但他提出来,也不好拒绝。
“行啊,不过我住在外祖家。”
“自然会先拜会夏大人。”苏沁帮着她把盘子收到食盒里,“陛下放了我半个月的假,有什么事尽可以来找我。”
“你也?”徐不让自觉失言,又闭上了嘴。
见她沉默,苏沁笑了笑:“你们的事,我怕知道得比你多。前夜你回府之前,你们进了大牢又被赎出来的事就已经被不少人知道了。”
徐不让觉得脸抽了抽,当初会叫卫泉来救而不是通知家里或者用别的渠道,就是因为卫家非官宦之家,让他经手这件事,影响更小。
“不让,我说过你不可能单打独斗。”
“所以那信确是你留的。”
收拾好东西以后,苏沁掂了掂桌上的茶壶,发现已经没水了。
“坐,既然你来了,至少是想通了什么,我们可以慢慢聊。”
碧玺还在门外站着,两只脚都有些酸,又碍于背后那两道视线,不敢乱动。
就在他欲哭无泪时,面前的门居然开了。
“去泡壶茶,要龙团珠。”苏沁走出半步,碧玺赶紧迎上去,接过托盘。
“殿下要用饭吗?”看苏沁回去,他趁机赶紧问道。
“用过了。”
门关,碧玺愣在原地,又懵懂回头。
两个侍卫依旧像石雕一样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壮着胆子上去确定了刚才没有人在他发呆的时候过来送饭,碧玺的心更揪紧了,这世子殿下难道是饿恍惚了不成?
他赶紧去找了大管家。
叶安平听了碧玺的汇报,也不慌,用略略尖细的声音说:“一道送几盘点心去。”
他是苏沁的母亲淮阳公主的嫁妆,公主死后,就一直跟着苏沁,知道这母子两的性格。
既然他发话,碧玺也就照着去厨房拿了三四样小点心摆在托盘上。
苏沁接东西关门时,碧玺好像隐隐看到桌前坐着个人。
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