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不让庆幸现在没人搭理她了,悄悄缩在谢霓裳身后。
但是宁王来这,指定不是来听恒通和这些公子小姐背书的,徐不让本来就站着,即使后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也被一眼锁定住位置。
“二位徐卿,到了南安还没好好和你们说过话,择日不如撞日,何不上前与本王小叙一番。”
什么择日不如撞日,赴鸿门罢了。
徐不让让谢霓裳随大流,自己走了过去,以臣礼一拜:“见过宁王殿下。”徐当仁也在她后面跟着一拜。
“哎,哪有那么多虚礼。”他扶起两人,抬手似是想要抚上徐不让的脸,她本能地后退半步。高喆无奈笑道:“徐卿簪子有些歪了,卿今日盛装,光彩照人,比得这满园春色都黯淡无光了。”
徐不让自己摸着脑袋,整了整发簪,脸上还在笑,心里已经在骂了,就算她这样不会说话的都知道这话多得罪人,这高喆真是要人命。
徐当仁往前了一小步,把徐不让往自己身后挡了一些:“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
高喆就算不住宫中也是个主子,他们才是客。
“此言差矣,是本王怠慢了,你二人是送我南渡的功臣,本该本王主动前去答谢,终是被俗务耽搁了,这不凑巧,在母后宫中听得二位进宫,便来寻了。”
“护送殿下乃是臣等义务,何来答谢一说,倒是劳烦殿下亲来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不是满座宾朋,故人相见,本王在北方呆得久了,还以为此生再见不到这样的场景。”他望着在场众人笑道:“都起来吧,随意一些。”
这两日他似是休息好些了,以前那种颓势已然褪去,有的是高家的清贵风流,一双狭长的眼,笑起来颇有些摄人心魄。
在座男女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面上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此地并非久叙之地,二位不若随本王寻个清净处。”宁王话还没说完,身后又传来一稍显稚嫩的男声:“这就是送你们回来的人?”
宁王转身,所有人又往他身后看去。
“正是,陛下也是来凑热闹的么?”高喆爽朗笑道。
见到来人,在场所有人都跪了,除了高喆——还有些散漫地站着。
新帝高彻,本是先帝第六子,这位置怎么说也是轮不到他的。太子自戕、北地丧乱,别的皇子抓的抓杀的杀,逃到南方的,四皇子生母卑贱,本人又过于放浪形骸,竟然只有这个平时无人在意的老六能担此大任。
不过于王氏一党来说,这儿皇帝倒是比大的那些个好掌控。
高彻今年才十四,身形还未完全长成,面目看着有些柔弱,也不如他这二哥妍丽,只是一幅普通又乖巧的孩子模样。
他疾步过来,扶起双子。
“朕听过你们。”
高彻拉着两人的手腕,“父皇说过你二人甚是有趣,不若今日就陪朕玩玩?”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把所有人都弄得有些迷茫。
“陛下,今日功课做完了么?耽误了功课晚些时候太后又要念叨了。”高喆先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地说。
“二哥真是的,朕现在既是皇帝,还要为功课这样的事烦恼吗?”高彻似有些不高兴,皱着眉看他,“你们都不把我当一回事,谁都可以训斥是吗。”本来地上就跪了一堆没起来,被他带着怒气一说,更是连头也不敢抬。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高喆也有些犹豫。
“都不准跟过来!”说完这句,他拉着双子很快跑没影了。
“这老六……”宁王啧了一声,看向苏沁那边两人,“本王走了,你自己玩吧。”
“自己就自己。”刚才和他一起过来的女孩撇了撇嘴。
主菜跑了,剩下的人也自觉无趣,三三两两散去。
“兰溪公主、永安公主明日就要离开,公主不去再见见么。”苏沁看着身边这女孩,微不可查地退了半步。
“我、母后让我少过去,再说了,她们有什么看头。”浔阳公主高丹歪着脑袋望着苏沁:“听说表哥入了宫,我就跑来找你了。”
“南渡两年,你们也两年不见,臣记得公主与永安公主幼时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永安公主封地遥远,此去山高水长,不知多久再能相见……”
“表哥你别说了,永安早就不是原来的永安了!”高丹脸上出现了嫌弃的表情:“贵为公主,却委身胡贼,至高家颜面于何地?”
感到苏沁的目光变冷,高丹有些不安地说:“永安是不是给你说什么了?表哥你生气了?”
苏沁摇摇头,再看,脸上已恢复成往日冷淡有礼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挑,却不是在笑:“公主不去便不去,臣并没有生气。可公主需记,大尧百万兵众尚且不能拒贼而南渡,以此为故,苛责永安公主或是别的女子,是不对的。”
“我知道了。”高丹似懂非懂地答应转眼又雀跃起来:“前些日子南边新送了上好的龙涎香,我给表哥留着呢,现在一起去取么?”
“多谢公主好意,只是臣今日进宫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苏沁一拜,转身而去。
他走了,高丹留在这也没意思,扫了一圈剩下的人,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离开了。
这一出出,跟唱戏似的紧凑。
“呿,这浔阳公主真是,世子殿下都那样了,还看不懂眼色似的……”刚才议论苏沁那堆女孩子里有人小声说。
“小声点,我听说太后有意把她嫁进楚王府呢。”有人接道。
谢霓裳听着耳边的小道消息,默默记在心里,可惜了徐不让被小皇帝带跑了,八卦还是要和小姐妹一起才带劲。
小皇帝带着两个人越跑越偏,一路跪倒了满地的太监宫女。
不知为什么,和面对高喆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徐不让倒不是很怕高彻。
终于跑到一条死路一样的巷子里,高彻把他们带进一个荒院。
“你们两体力真好,很少有人能这样跟着我跑呢。”高彻弯腰喘着粗气,看两人有些紧张的四望,笑道。
“此地看着建筑年久失修,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徐当仁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篆书匾额,和荒草丛生的小道,有些不安。
如果只是他和徐不让还好,只是这位金尊玉体不容有失。这地方看上去不能说危机四伏,也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陛下带我们来这处玩什么?”徐不让问道。
小皇帝还是笑盈盈地地看着他们,“你不怕我?”
“臣等一则尽忠职守,二则忠君爱国,心既无邪,何来害怕?”她说完这话才反应过来高彻说的是“我”。
高彻似乎对她这答案还算满意,转过身去,指着杂草丛生的院子:“朕昨日在这失了一块玉佩,是朕母妃留给朕的,你们帮朕找找。”
他想一出是一出,但身为臣者,怎好拒绝。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弯腰翻着草丛。
“不让卿今日盛装,让卿做这些朕有些过意不去,你去内殿找吧,那没草。”高彻坐在石阶上,从怀里掏出本书翻着。
徐当仁直觉告诉他这小皇帝在戏弄他们,那么高的草,他也不是什么幼童,钻草丛里很好玩么?
“此地广阔,杂草覆盖,盲目搜寻怕几天也找不到,陛下有什么线索么?”
高彻合上书,望了一眼草丛:“朕昨日往那水缸处去过,你过去看看。”
远处墙角确实有个破了一半的大瓮,只是过去根本没路,徐当仁找了根木棍,压着杂草蹚水一样走过去。
那边徐不让进了正殿,遍寻无果,又往侧殿走,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角落,半明半昧间,好似幽魂般不真实,联系到这不知多少年无人的荒殿,饶是她也头皮发麻,只差没叫出声。
“是我。”玄衣上的绣金图案即使在暗处也有隐隐光华流转。
听出来人的声音,徐不让依旧头皮发麻,压低声音问道:“你来这干嘛?”
“陛下知道的。”苏沁走近两步,破旧窗纸透出光亮,照在他脸上,穿过红色的额饰,血泪一样映在他眼里。
徐不让的心没来由地皱了一下。
“还是我拜托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他会带你们来这。”
“你拜托的?”
“若不是陛下,宴前你们大概一直要和宁王待着了吧。但我现在有些后悔。”他环视四周,掩着嘴:“这样还不如和宁王待着,至少不用来这饮尘。”
窗纸上传来透纸声,一颗小石子被扔了进来。
“您再扔,这殿就更破了。”他提高了一些声音道,自己走到正殿,示意徐不让跟着:“走吧,这不是久留之地。”
从正殿往后,是一方小院,穿过小院并一个花园,两人来到条宫道上。
徐不让不认路,跟着他走,穿过无数院子与小道,两人来到一座楼前。
宫里人确实少了许多,两人走这一路固然是捷径偏路,居然一个人都没遇到。
“带我来这做什么?”徐不让抬头,这座楼虽然看着也有些年岁,修缮保养得还算完好,分作四层,上有匾额提书:万卷楼,不用想就知道是个书楼。
在旧京时,皇宫藏书的地方叫藏渊阁,虽然叫阁,却是一整个宫殿,后来南下匆忙,先帝随行只带了不多的古卷珍籍,还是夏霖组织着人尽可能把藏渊阁的书带着随后队一起南下。
新的藏渊阁尚没建起,许多藏书分散在翰林院,和城外暂做国子监的一个学宫中,这里大概是这个行宫原来的书楼吧。
值房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他眯着眼看了看苏沁,便伸手请他们进去。
“也不能就待在那殿中吧。”看着徐不让疑惑的脸,苏沁一步跨进去,“还是你比较喜欢逛逛花园?”
或许是南方建筑习俗,这门槛修得极高,徐不让本来上蹿下跳比猴子还灵活,穿了今天这身衣服以后束手束脚,身体都不像自己的。
她抓着披帛,提高裙摆,小心翼翼跨过一条腿,就看见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
她撇了撇嘴挡开那只手,把另一条腿也收进来:“不就一条裙子吗,我还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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