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出门真的没看黄历。
就在她以为自己安全落地时,得意地往前走了一步,脚上不知被裙摆还是披帛,抑或两样都有绊了一下。
后来那只脚也没站稳,这一步迈得直接失了平衡,整个向前扑倒。
“不用接的,摔不了。”徐不让眼泪汪汪地揉着自己的鼻子,只觉今天倒霉透了。
苏沁本就在看着她,眼见要摔,立即挺身而出,她就那么结结实实撞在他身上,撞得鼻子生疼。
苏沁无奈托着她手臂道:“平时肯定不会,你今天这一身,小心为好。”他顿了一下,垂眼问:“还是说,你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不想碰我?”
“男女不杂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栉,不亲授。非要这样算,我几岁就被我爹揍死了。”徐不让摆摆手:“一件衣衫而已,哪能连路都走不了。”
她转了一圈,衣袖裙边跟着翻飞,再自然垂落,完全看不出刚才碍事的样子。袖带飘飞,状若飞天,鬓花垂下的流苏碰在脸上,勾勒出她姣好的面型。
“好了,走吧。”整理好衣服以后徐不让又恢复了气势。
“确定真的不用我扶么。”苏沁站在第三级台阶上,看着徐不让狼狈地提着裙子,小心翼翼扶着栏杆一阶一阶往上爬。
徐不让抬头看了眼楼梯,权衡了一下,还是把手搭在苏沁胳膊上。
苏沁换了一边走,一只手隔空环着她,笑道“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狼狈。”
“还不是刘妈。”徐不让小声呿了声,心里下定主意以后都不穿这条裙子了。
“香囊,很配。”
徐不让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香囊,伸手要取下来:“我是不是不该戴出来?抱歉,刘妈非要这么弄。”
苏沁反手拉住她的手腕无奈道:“我夸你你还取了,你是很讨厌我非要反着来么?”
徐不让瘪嘴:“谁知道你说的正话反话。”
两个人来到二楼,苏沁也没放手,拉她去到窗边的一个书架旁:“我何时对你说过反话了。”
窗棂的阴影布在他脸上,只有一双眸子通亮。
“你既然信我,就信到底。”
徐不让愣了两秒才觉得两个人姿势不太妥当,抽回自己的手:“知道了。”
尴尬扭头间,眼角好似扫到了什么。
“隐山?”她抽出一本书,惊喜地喊道。
“这行宫本是一富商所建,后进献给高祖皇帝,万卷阁就收藏着他大半生觅得的藏书,不过都是些市井流通读物,没有什么贵重的孤卷残籍,所以也一直没人在意。”
“高祖皇帝,那就是连前朝的书也有啦!”
看到徐不让脸上止不住的喜色,苏沁微微一笑:“自然。”
“快帮我找找,这个作者的《尘梦》系列!”徐不让指着手上那本书的书封,小篆写着隐山散人四字。
苏沁看她满脸雀跃,不觉自己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隐山散人的书都在这两个架上,《尘梦》系列就在背面。”
本来以为进宫赴鸿门,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徐不让满足地拿着几本书靠在窗前:“这系列我一直找不全呢,居然有缘在这里遇到,真是多谢你带我来。”
苏沁也随手抽了本书,站在她对面:“其实隐山散人的著作,最全的地方是原来的藏渊阁。”
徐不让这才把眼睛抬起来看了他一眼:“你也喜欢他么?怎么知道得那么多,这位也不是什么大家,我还以为书稿逸散得差不多了。”
苏沁想了想,歪着脑袋:“说不上喜欢,有时间就读了。只是隐山散人身份不太一般,就记得了些?”
看徐不让认真的脸,他温柔地望回去:“隐山是位女官呢。”
“啊?可她写的全是游记啊?女官可以出宫到处跑的吗?”
“她是前朝景帝年间人,原是宫中昭容,后来景帝临朝,点她做了稗官。前朝本来也有不少女子为官,虽然官阶不高,不过行事也颇有意思。”
徐不让瞪着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恍然若失的笑道:“真好啊,前朝景帝正嘉年间……书里说那是一个太平盛世。”
万国来朝,天下莫敢不从,百姓安居。明明是史书上一个遥不可及的理想之地,现在却忽然摸见了一些真实的吉光片羽。
本朝立朝以来,就频频受到周边各小国的骚扰,她徐家也是因此而一直存在。
苏沁很想安慰她一下,但现在山河破碎,说什么都有些苍白。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读隐山第一本书时,就被她书中的世界吸引住了,想着以后有机会也要像她一样,去很多的地方,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再带上霓裳,一路行医,救济苍生。”徐不让轻轻抚着书籍,仿佛能从触摸中感受到作者走过的千山万水。
“你还年轻,等收复北地,还有很多时间去看这大好河山。”
徐不让噗嗤一下笑出声,刚才那点愁绪一下就不在了:“你说这话真像我外祖,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我老了,以后就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苏沁摇摇头:“我是想问,到时候,可以带上我吗?”
徐不让的笑容忽然一顿,似是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随即笑得更开怀了:“世子殿下未来要继承王位的,你跟我们一起是微服私访吗?”
“是啊,不然小说话本中那些故事真就是瞎编的吗?”
“好,那你会做饭吗?我们还差个做饭的。”
“不会,但是可以现在开始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真的在谋划未来一起仗剑天涯的日子,不知不觉,日头已经没午时那么盛了。
“糟,我们在这偷懒,陛下和我哥那边怎么办!”徐不让忽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现在才发觉是不是太晚了。”
“完了,快走!”她着急忙慌拉着苏沁抱着书就往楼下跑。
“别急,当仁那边有陛下拖着。”苏沁把她拉回来,接过她怀里的书,“下楼更要小心点了。”
书在值房太监那里做了个记录,苏沁带着她一路回去,走到之前见面的宫殿后院时,两人就得分开了。
“书我先拿着,你有时间过来拿,先去赴宴吧。”
“今天多谢你了。”
徐不让转头匆匆回到正殿,又穿过大门来到前院。
“这后殿有那么大么?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徐当仁看她回来,站直了身子扶着腰。
他在这找了半天了,早就想说找不到撂挑子,但高彻时不时丢出一点线索,让他继续,就这么弯着腰扒拉了一个下午。
“高祖的行宫,当然不会小。”高彻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徐不让一眼:“不让卿辛苦了。”
小皇帝是知道苏沁的,当然也知道徐不让根本就没找什么玉。
“当仁卿也辛苦了,大概朕与你们都和这玉无缘吧。”高彻一副惋惜的模样,站起身:“算了,走吧。”
徐当仁总算解脱了,把手里的木棍一扔,锤着腰走回来。忽然眼角瞟到一抹亮。
“找到了……”徐当仁拿着那一小块环形玉佩,有些无奈,有些释然。
这玉佩在墙角坍塌的石块中混着,并不是什么好成色的玉,要不是日光恰好,根本找不出来。
“多谢当仁卿。”高彻笑盈盈地接过玉佩,小心放入贴身荷包中,“怎么,你那表情好像很意外。以为朕在戏耍你么?”
“臣不敢。”徐当仁被说中,习惯性地对着徐不让撇嘴。
徐不让心情正好,也给他打圆场:“天子一言九鼎,臣等领命,无敢不从,不过有时力有不逮,今天还是运气好才找到,这玉既然重要,陛下也要好好收着才是。”
高彻看了她一眼,眼角带笑:“好了,回去吧。”
一行人走大道,还没到夜宴的主殿,就碰上了到处找人的太监。
“我的祖宗爷,您带着两位校尉跑哪去了?”一个看着有些年长的太监着急地引着他们走,一边吩咐身边的宫女:“去给太后回一声,陛下找到了。”
“急什么,朕还能在这宫里丢了不成?”高彻一扫之前的风轻云淡,皱着眉呵道:“两个校尉都是朕的臣子,朕看着年纪相仿,与他们说说话也不行吗!”
一吼,把周围吼跪了一地,双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跪,被高彻一手拉一个往前走去。
“你们一个个,一个个的!”他抬脚踹开跪在道中的一个小太监,“都把朕当小孩子!”
年长的太监指挥着让人不要挡了高彻的路,自己跟在后面打着自己的脸:“奴才怎么敢,陛下息怒,息怒啊……”
走到主殿外,远远看着几十人的仪仗,徐不让心里一紧。
“陛下,这急匆匆的,可一点不符合天子威仪。”一个娇媚的声音拖长了调子道。
可就这么乱哄哄的,也没有一个人敢忽视这声音。
“母后……”高彻放了两人的手,走到近前,正要拜,被一双白如羊脂的手扶了起来。
“这群狗奴才,连朕在哪和谁做什么都要管!”随即他回身大声叱责道,“到底朕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
这下好,本来跟过来的人,除了徐不让、徐当仁,全跪下了,留得他两鹤立鸡群。
那声音的主人,高彻口中的母后,太后王氏就这么看了过来。
当朝太后王茵十四进宫,与先帝诞有一女,如今已三十有二,但那张柔媚的瓜子脸,看上去就和谢霓裳差不多大,一双美眸我见犹怜。
她进宫时位份尚且不高,所以徐不让对她没什么映象,但再想想她现在的位置,必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感觉到一旁的兄弟拉了拉自己,徐不让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臣礼跪拜,异口同声道:“微臣,见过太后,代父兄恭祝太后圣体安康。”
年轻的太后微微勾着唇,微笑道:“初次见面,二位校尉。”她顿了一下,似乎真是在细细打量二人,俄而又道:“哀家见两位器宇不凡,确是徐家一双芝兰玉树,我大尧有你们这样的少年英才,何愁不能驱狼逐虎,一统江山。二位请起吧。”
“就是,朕与两位校尉一见如故,私底下说说话怎么了!二哥拦朕,你们也拦朕!”高彻那边忽又发起难来。
王茵听他这么说,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奴才伺候得不好,换就是了。”她只抬了抬手指,就从旁走出来一个红衣太监,指挥人把跪着一地的宫女太监拖了下去,人群发生了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平息。
徐不让捏着手,她不太清楚这“换”是什么程序,但看着高彻眉宇间的动摇,直觉告诉她和她平时理解的并不一样。
很快,红衣太监又带着另一拨人过来,那些低眉顺眼地站在高彻身后,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至于宁王……虽然是陛下的兄长,可现在您是君他是臣,自然也不该忤逆陛下,这可要好好说说。”她轻描淡写地说:“来吧陛下,要开席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