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滑的培养皿上一旦有了菌体或孢子的落户,就会繁殖产生菌落。就如人的感情般,即使是微小的情绪也能不断地累积,然后酝酿出难以收拾的巨大情绪。
现如今,悠桔终于想要去正视自己的内心——即使那颗空荡的心脏确实如他曾经所希望的那样被填满了,可为什么尽是些丑恶的黑泥呢?
悲伤、不满、嫉妒……明明还有其他更美好的情绪,但偏偏此刻伴随着悠桔心率起伏的却是这种令人难过的感情。
这些全都是由那场谈话引起的。对森在言语中所透露的信息,悠桔莫名地无法释怀。尽管现在的他并不清楚太宰选择了什么。可竟然还是会不由地幻想——如果太宰那时就待在他的旁边,那么他、悠桔这个人或许就能理直气壮地反驳森先生了。
多么可笑的推脱啊。悠桔想。
太宰并没有错啊,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实在太过恶心了。即使他被太宰放弃了也无所谓,毕竟他与太宰间的关系,本来就无法跟那两个人相比……
很想走出这失落的迷宫,悠桔又努力地转而回忆起被他藏在记忆最深处的那张笑脸。即使陌生孩童的五官已经随着发白的回忆一起被模糊,可仍然让悠桔深深着迷。就是从那时起,成为人类并理解人类脸上的幸福就成了根植在悠桔心中的愿望。
可今天的悠桔显然太低估了悲伤的感染力。顺着这个话题下去,悠桔想起了自己必须背负着“超临界水”强加给他的重量活下去的现实。这让他由衷地讨厌起了自己。
讨厌着制造出“超临界水”的自己。
那总是仿若是被其他人强硬刻下的不知名愤怒与在这时沸腾于心中的高温,对毫无记忆的悠桔来说,总是十分的陌生。
就连在迷口中,他因“超临界水”死过一次的事,在悠桔看来也毫无实感——
这一切真的与我有关吗?从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就觉得好像在听强加在我身上的背景设定。
对悠桔来说,真正有认同感的只有他用人类的身份存活了十几年的过去。若这些都只是由【】编造出的虚假,那么那些他所经历过的,来自他人的善意也全都是虚假的吗?
“悠桔”是不应该存在的人类吗?
然而,这个问题注定是无法得到回答的。毕竟最应该成为答卷人的悠桔,此刻迷茫又无措。
如果可以的话,悠桔也并不想继续再顺着这些思绪发散下去了。他也希望能够对着这像是被什么搅过的脑子按下暂停键,将其中仿若受脑浆浇灌而发育的异物挖出。
但是,悠桔不敢。无论怎么样悠桔都无法鼓起勇气对自己下手,结束自身的生命,因此只能任由内心蓄满浑浊的污水,以怯懦的姿态活着。
所以尽管悠桔是相信着太宰,并讨厌此刻扭曲的自己的。可那又如何,就算全部将错误揽在自己的身上,悠桔也无法如往常般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因为难受,悠桔觉得很是乏力。由心灵深处发散的痛苦让他已经连简单的站立都感到疲惫。
良久,也没等到太宰归家的悠桔抚上了自己的心脏。尽管这过于安静的氛围能让悠桔清楚地听到身体里面传来的“滋滋”声,但心跳应有的颤动却仿若被从触觉上剥夺了一样,不知为何无法被感知到。
看起来,在悠桔体内那不安分的“超临界水”,似乎也正和那些感情一起冲破着阻拦它释放的情绪闸门。
“我也想要体会到太宰能从友人中体验到的那种轻松感,也想和太宰成为像织田作、安吾君那样的朋友啊……”
在这空无一人的客厅,环抱住自己的青年很想就此被深深地埋葬在不知名的角落中,就连他的呢喃,也是清楚不会传达给任何人才从口中倾泻出的呓语。
然而这可贵的宁静,也很快地就被人打破。世界不会特地优待任何一个人,至少不会优待此时的悠桔。
门口传来了铁块扭曲的声响,粗暴地被对待着的金属落在地上发出了脆弱的□□。
“抱歉了,悠桔。”
收到调令赶来的中也领口处有些歪斜。在悠桔望过去的时候,中也还下意识地拉下帽檐挡住了自己的脸,可这充满愧疚的动作,注定没法再触动到此刻的悠桔了,毕竟他的心里早就被其他更强烈的心情包裹住了。
“太宰于昨日叛逃了。因此作为相关人士……悠桔,我将对你进行收押。”
闻言,先前还只是寡淡地维持着冷漠神态的悠桔笑了起来,可那本应该和煦的笑容无端让中也感到了陌生——在那双暖色的眼睛里,缺乏着中也喜欢的温度,只能感觉到远比冬天的深潭还刺骨的窒息感。
“如果我说,太宰的叛逃是我教唆的呢?也仅仅只是关押那么简单吗。”悠桔以故作轻佻的口吻挑战着中也易燃的神经。
如悠桔所想的那般,中也的火气确实一下涌了上来——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悠桔还会为太宰开脱。在他看来,没有比现在的太宰更没担当的男人了,莫名其妙就叛逃,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我已经了解过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着,中也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那全都是太宰的个人行为,跟你并没有关系,不是吗?”
见悠桔依旧一副拒不配合的冷漠样子,对友人这副颓态既无力又愤怒的中也,只好攥着拳头放平了声调,“悠桔,只要你乖乖配合,等到□□结束,很快就能恢复到原先的岗位的。”
“呵。”因中也的天真,悠桔发出了冷笑的哼声。不过他也并不想对还被蒙在鼓里的中也解释什么,而是选择更加干脆地激怒中也,
“那森先生有跟你说过,我想要鲨了他的事吗?”悠桔直射过来的冷漠眼神让中也不由忆起了曾经在黑蜥蜴中作为武斗人员的悠桔,那个总是在身体上划出一道道口子,用能交织成布帛的血液战斗着的悠桔。
中也为那个时候的悠桔不经意所透露出的疯狂特质吸引,现在也一样地被这冷到彻骨的眼神慑住。
这种奇异的想要去靠近,想要与其共鸣的感觉,无论中也怎么去询问别人,得到的都是“爱”这个答复,所以中也才会不自觉地对悠桔做出各种亲近的态度。因此,看到悠桔这种执迷不悟的表现,中也的心底浮现出了失望。
“你在开玩笑吗?你应该知道,组织里最重要的那条铁则是,绝对服从首领的命令吧!”
“无所谓。”
悠桔微微眯起了金色的眸子,在那深处仿佛能看到蓝色的水波在流动。就好像在中也面前这个名为“悠桔”的生命体,不存在着人类应有的肌理与结构,镶嵌于脸上的眼珠也只是金色的球状瓶子里单纯地装着摇晃的水。
“即使是死在这里也没关系,不如说这样就好,也许同太宰一样,我也在渴望着——”
“由某人给予的,刹那间的死亡。”
……
原本还在絮絮叨叨地对着小伙伴诉说着什么的迷突然顿住了,尽管那张脸根本不存在着五官这一概念,可还是能让观者深刻地体会到它的崩溃。
“悠桔那边出事了!!!”
“诶。”一个飘着白光的长方形紧追着发出了惊叹,“是能决定着你那边世界终结的孩子吗?one order。”
“是他。”迷的声音有些飘忽。
作为被政府异能技师制造出来操控人心的异能武器,它对人类复杂的感情抱有着厌恶感,于是不由得就从最近感情波动得厉害的悠桔身边逃开了,可没想到只是那么一会儿,事情就好像要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迷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郁结都从躯体中挤压出去,“怎么办,悠桔的感情好像彻底失控了。就和【】一样,‘超临界水’将会以悠桔的愤怒作为燃料,源源不断地被产生出来的。”
说到后面,迷的声音急切了起来,“不行,我得赶快回到悠桔的身边。不然的话,他一定会像上次一样,被世界赋予了‘命运’的人类给鲨掉的……!”
“那就同刚开始的那样去操控他的感情……?”
“不行。”迷否决了这个提议。
一开始的迷,也就是one order(大统领)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深陷于战场罪恶的士兵变成更加残酷的杀人机器。
虽然也曾被人称之为温柔的武器,可是所谓的武器,即使一开始被倾注的寓意再怎么充满祝福,最后也会被政客的欲念污染到面目全非。
“从悠桔的心底深处,成为人类的执念变淡了。而且,强行压抑住喷薄的感情,所造成的后果可能会将悠桔的意识抹杀掉……”
“那他失控的原因?”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一定是跟那个时空的太宰有关吧。”
“那还真是不懂得珍惜呢。”叫住了想要离去回到悠桔身边的迷,散发着圣洁白光的书用悲悯的咏叹调如此说道,
“干脆就让可怜的悠桔君来到我的这边怎么样?”
“这边的太宰一定会好好珍惜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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