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刚回衙内,忽然回想侯爷闭眼沉默的神情,觉得莫名有些不妥,于是转身回府,想看看侯爷是否无恙。进府后他烦智矶通报一声,智矶围着威虎堂转了两圈也没能找到侯爷,自己明明早些时候亲眼看见侯爷回房的,这会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了。于是智矶只好告知李进,侯爷此时不在堂内。
李进跟随萧伯纯多年,侯府前院情形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心下猜到侯爷可能在密室,但那密室他也无权进入,所以只能先告辞智矶,然后悄悄绕到威虎堂东边,从东边耳房的琉璃瓦顶上翻身进入,只见他熟练一跃,跳上房顶,从房顶朝密室望去,只见密室的暗门微微敞着,月光从门缝里照进去,一个人影扑倒在门边。李进暗想不好,马上从房顶跳下,径直跑到密室门口,轻推石门,慢慢映着月光看清了侯爷的背影,他心中大骇,赶紧跪地呼唤侯爷"侯爷,侯爷……醒醒!",萧伯纯没有动静,李进用手掰过侯爷的身体,只见侯爷双目紧闭,泪流满面,看样子是清醒着,只是不愿意应答。李进猜想可能是与自己的妹子馨儿有关。于是他缓缓翻过侯爷的身体,让他仰面躺在地上,自己则坐在密室的门槛上,悠悠开口说"老大你知道吗,我娘她特别想有一个女儿,可能人就是这样,缺什么想什么,小时候我淘气撒泼,娘就指着我鼻子骂:生个臭小子有什么用,将来无法无天还不知道兜回来多少祸,人人都想要儿子,说什么养儿防老,我偏骂那些人是蠢蛋,养儿未必能活的到老!你要是个姑娘,天天跟着我学做家务针线,我不知道要省多少心,天可怜见的,你淘气去吧,我从此不能管你了。"李进充满怀念的说着,边偷偷观察侯爷脸色,见他还是未动,便接着说"馨儿是娘从府外牵回来的,那天我回屋看见一个满身绫罗的女孩躺在娘的炕上,彼时我也十七了,我开始以为是娘想女儿想疯了,从哪个富贵人家偷抱回来的,便大声质问她,娘满脸含笑的说是路边牵的,女孩和家人走散了,就放府里养几天,她的家人们来寻就马上送回去,娘那天多高兴啊,好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一般,我想一来可能她俩也是有一段母女缘分在,二来娘也不至于做出偷抱女童的事,也就没往下问了,这么多年过来,真的要感谢馨儿慰藉了娘的爱女之情。"
李进其实很聪明,他先把馨儿的遭遇说成是天意,一段缘分,侧面暗示侯爷馨儿并没受苦,而且给娘亲带来喜乐,把一件悲事说成是一件喜事。但萧伯纯依然不为所动。
李进无奈思忖:我平生头一次说这么些话,您给个面子不成么……摇头继续往下说道"老大你一直忙于公务,所以从未注意过馨儿,我却和她相识的多些,娘说馨儿是极孝顺体贴的女儿,温厚善良从不任性跋扈,她那种性格,是绝不肯你为她自践身体的。况且你要是有个好歹,帝尊和雍早就对咱府耿耿于怀,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找到机会,你想馨儿会有什么下场?公主奶奶和我娘都不会得个寿终正寝,没有你,我们其余弟兄在帝尊眼里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弟兄不敢求老大你垂怜,你要想想公主奶奶吧,她一辈子牵挂着你,小时候看到你从宫里回府,满身伤痕,偷偷找我娘哭诉呢……馨儿大概会被绑到集市上卖作家奴,若遇到那无赖的俗物,会磨成什么样儿我想都不敢想……"
萧伯纯猛的睁眼,喃喃说到"对,我必要为她铺好后路再死也不迟………"
李进心里大大惊骇,难道说咱们侯爷已经走火入魔了…………
萧伯纯坐起身,命李进找智矶去集市买几份一模一样的点心和特产给守在边疆的弟兄们送去,李进领命而去。他自己则沉思一会,起身回东耳房睡去。
馨儿听着寅时的小锣敲起,从炕上起来,不去回想昨晚记起的伤心过往,坐到铜镜前梳洗起来,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今日佳节,还有要事得顾虑。她穿一件淡紫对襟秋袍,下着素白襦裙。头发整齐盘好,戴上和廊茵一起买的珊瑚石红豆耳坠。廊茵今天也会和父母一起来,一同迎接公主。
她收拾齐整,早早的到周妈妈房里帮着干活,萧伯纯也于半个时辰后起床沐浴。
卯时一刻有宫中太监们来告知静伦公主已经出宫,阖府从上至下,丹阳公主、萧廊茵父母、侯爷、萧廊茵以及所有必要仆从已经按品大装,站在武安府朱漆大门前等待。
街巷早已清空,卯时三刻有两队侍卫骑马开道,立在街巷两侧,又有两队宫人约百人缓缓走来,拿拂尘的走在最前面,中间是举御扇的,末尾的则捧着舆洗用器跟着。一顶八彩鸾凤金轿被簇拥在队伍中间,后面跟着两队仪仗太监。再往后还有呜呜泱泱不少人,就不一一赘述了。
公主被婢女们搀着下轿,府内众人行了礼,公主笑说不必多礼,一群人簇拥着把她送到了后院正中的栖凤阁换下凤冠霞帔,换上家常的正黄宫装。
有一个多时辰过去,栖凤阁的正厢迎来了几十名贵客。阁内广场正中央有几张楠木桌案,上首坐着静伦公主,左侧是萧廊茵的母亲,右侧是丹阳公主,侧后方的案桌上,上首是萧廊茵,左右分别坐着馨儿和周嬷嬷。男眷并几个心腹弟兄们在广场东边的怡心亭摆宴,并不和女眷们一起。
坐定后,行完礼仪流程,开始有家仆们端着甜点,酒水入场。广场上搭的戏台子也陆续有优伶们上台表演弹奏。大家渐渐放开了束缚,热闹活跃起来。
家宴其乐融融,欢洽和谐自不必说,单说静伦公主这一桌。丹阳公主为了侄女也是未来儿媳自在,挑拣吉祥风趣的话说了好些,尤其拿萧伯纯小时候的光景逗趣,说恒儿幼童时,因生得眉清目秀,肤白欺雪,活像个女孩,自己便时常给他梳女童髻,穿短袄襦裙,家仆们看了都笑说,这是哪里来的女儿,真俊俏哟。老爷回来看见了,直呼:你是哪家的女儿?怎的这样像我恒儿?
大家听了哄然大笑,周嬷嬷也起身凑上来说"咱们奶奶说的没错,我是少侯爷的乳母,自来就盼望有个女儿,见到小侯爷,真真唇红齿白,标志非常,想着咱能生一个有侯爷半分容貌的姑娘,将来整个北昭遍地都是抢着叫泰山的公子哥喽!"这话又逗得女眷们哈哈大笑,丹阳公主一把按住周嬷嬷,让她坐在下首,一起吃喝起来。
男眷们听见那边高声嬉笑,不知是什么风趣笑话,也都叽叽喳喳玩笑起来。只有萧伯纯神情平淡,不停喝酒。忽然,他举起玉觥朝馨儿看一眼,随后抬头闭目,将酒一饮而尽。萧廊茵瞥见萧伯纯朝这边看,马上用手轻推馨儿,抬头示意馨儿往那边看,馨儿迷茫的朝怡心亭看来,正对上萧伯纯深切的眼神,坦荡又炽烈。
她感觉心脏漏了一拍,微微一怔,马上收回目光,神色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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