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狼妖如何处置?”徐钧的手下过来问话,打断了他的片刻出神。

    徐钧想了想,对那人道:“你亲自带人将它押回天禄司,让唐晋去趟方家,清点人员伤亡和证物折损,我过会儿就到。”

    庞鸿纳闷,现在是紧要关头,徐大人不第一时间亲自去出事的御史中丞方政家,难道还有别处更加重要?

    只不过大人行事自有道理,大人不说,他也不好开口过问。

    这时,长街尽头,一辆马车转过街角,马车宽敞沉稳,四角的挂着的风灯上均有一个“褚”字。车前一位劲装儿郎骑着高头大马,银蹄踏碎石板上冷白的月光,抢先向这边奔驰而来。

    落梅街原本如织的游人已经被天禄司的众侍卫遣散了大半,剩下少数不明所以的路人和还未来得及收拾摊铺的店家。

    长街奔驰的一人一马引得路人驻足回眸,一位卖元宵的大娘不免感慨,说书先生所谓的“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也不过如此吧!

    骏马转眼来到飞云楼下,翩翩少年跳下银鞍,小跑至宋言若和徐钧面前,又见侍卫们正往囚笼中关押狼妖,面带关切地问:“言若,这是怎么了?你还好吧?”

    宋言若笑道:“我好得很,刚才有狼妖闹事,已经被徐大人擒住了。”

    来人这才转向徐钧,脸上并无讶异神色,反而像是早就听闻徐钧大名,拱手恭谨行礼道:“褚玉见过徐大人。”

    徐钧和邺京城中许多同辈的官宦子弟年龄相仿,却因为官职大好多,又不喜欢热闹,所以通常是人家认识他但他不认识人家,在同龄人面前还要端架子装深沉。

    徐钧矜贵地点头算是回应。倒是站在旁边的天禄司副指挥庞鸿不肯冷场,与褚玉行了个平辈礼,热情地问道:“褚玉?可是褚将军家的二公子?”

    褚玉:“正是在下。”

    庞鸿:“早就听闻褚将军家的两位公子文韬武略,今日一见果然朗月清风不同凡响。”

    徐钧在旁边腹诽:你个五大三粗的驱魔师拽什么文辞?等等……褚二公子,就是传说中九公主情郎之一的那个褚二公子吗?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气闷,再回头看那银枪白马的小崽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褚玉却是一派光风霁月的坦然神色,谦逊道:“庞大人过奖,不过是谣传的虚名罢了。”

    庞鸿喜道:“褚公子还认识我?”

    褚玉:“徐大人和庞大人的威名早有耳闻,只是先前没有机会亲自拜谒。”

    徐钧见两人还寒暄起来了,全然不给面子地瞪了庞鸿一眼:“你很闲?不用去押送狼妖?!”

    庞鸿:“哦……”

    褚玉转向宋言若,见她长发如藻,玉面桃花,斑斓的灯光在她的发旋和睫毛上留连,一时间看呆了。

    身后跟着的马车辘辘行来,褚玉才回过神:“刚刚在采莲斋门口遇见瑶絮,知道你在飞云楼,所以特地让他们备了马车。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今晚经历的事情已经足够多,披头散发的九公主哪还有挑剔的心思,爽快地应了声好,便被褚玉扶上了他家的马车。

    庞鸿亲切地和褚玉道别,回头对徐钧啧啧道:“都说虎父无犬子,褚将军家的二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材。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

    徐钧的短指甲差点掐到手心的肉里:“既然你这么心向往之,明天我就跟吏部的人打声招呼,明天起你去将军府做事吧,别在天禄司浪费了文采。”

    庞鸿被讽刺得摸不着头脑:“哎?不是……大人,您今天不大对劲啊哎?!”

    徐钧:“狼妖我自己送去天禄司,你还是回家收拾行李去吧,不要耽误了上任。”

    庞鸿:“您刚刚不是说有事要离开一下?”

    徐大人没好气道:“我现在没事了不行?!”

    庞鸿看着自家大人转身离去的落寞背影,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咧嘴“嘶”了一声——奇也怪哉,今夜的空气中除了烟火气息,怎么还格外酸?

    -

    徐钧让庞鸿收拾行李去褚将军那里任职,庞鸿肯定不能真去。徐大人亲自押送狼妖,他便干脆和唐晋一起去出事的御史中丞方政家。

    他们离开时文涛正带着一队人在那里用术法灭火,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而另一边,徐大人亲自押送狼妖,不为别的,纯粹想趁机单独待会儿,平复一下烦乱的心绪。毕竟一旦回到方政家,将会有无数的公务等着他处理。

    马蹄踏在京城的石板路上,嗒嗒脆响中,徐钧的思绪拉回到十几年前。

    也是一个冬日,学堂的院子里还有未化的残雪。当时父亲还只是工部的一位小官,在父亲的影响下他和两个哥哥有段时间特别着迷于木工。

    父亲给他雕了一架小水车,寸把高的小人踩在水车上,水流人动,特别精巧。

    作为家里的第三个男孩子,上面有两位足够优秀的哥哥,小徐的童年过得并不惬意。

    父亲常说:“老大才思敏捷,将来可当一面。”

    母亲常说:“跟你二哥多学学,性子活络些,别整天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童年的徐钧多么希望父母能够看到小小的自己,哪怕是在某个时刻,或者得到某样让他觉得自己被独特宠爱的小物件。

    所以当父亲送给他木雕小水车时,他视若珍宝,甚至去学堂时都要带在身边。

    当时齐王爷家的嫡长子宋肇夔是有名的小霸王,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学堂里横着走。

    横着走的宋小霸路过徐钧的座位时被几案上摆着的水车吸引了,伸出手便去抓:“嘿,这玩意儿有趣,给小爷玩几天怎么样?”

    往常宋肇夔得手的东西,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徐钧十分宝贝自己的水车,当然不允许他碰。

    徐钧抢先一步抓住水车揽在怀中:“不给!”

    宋肇夔没想到往常懦弱怕事的徐钧会反抗,而且当众抹了自己的面子,故意扬声道:“哎哟!新奇!今天徐小胖很有胆量嘛!”

    徐钧小时候长得圆润,同窗给起外号徐小胖,这样的绰号对于成年人来说或许可以一笑了之,但对于小孩子来说有时候真的可以充满十足的恶意。

    徐钧至今不爱说话,跟那段被孤立和取笑的经历不无关系。

    宋肇夔一声高呼,他的那帮小跟班们迅速聚集过来,众人七嘴八舌尽情嘲讽。

    “怎么啦,小胖胖,今天又惹咱们夔爷不高兴啦?”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小胖还没泡够冰水吧?”

    “不要这么小气嘛!夔爷什么好东西没有?看一眼你那破玩意儿是你的福气!”

    ……

    徐钧缩在角落,小圆脸憋得通红,怀里紧紧抱着父亲做的水车。

    而宋肇夔当惯了霸王,自认为天底下就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手的东西。

    在宋肇夔的授意下,两个男孩一左一右抓住徐钧,宋霸王硬生生抢走了他的水车。可怜的水车在二人的争执下吱扭了两声,折断了三根辐条。

    宋肇夔高举着水车跑出门去:“徐小胖,你不是很横的嘛?有本事自己来抢呀!”

    宋肇夔去的方向是人迹罕至的后花园,在后花园把人打得半死,先生和督学都别想知道。徐钧知道他的诡计,却还是反常地追出门去。

    宋肇夔跑上一座小桥,园林中的小桥只有半人高,下面的小河沟几乎干涸了,桥上桥下均凝着一层薄冰。

    宋肇夔脚下一滑,一头栽进小河沟中,小霸王摔了个狗啃泥,手里的小水车甩出去老远。

    真是恶有恶报,跟在后面的徐钧觉得畅快,鼻孔里喷出一丝嘲讽。

    宋肇夔踉跄着爬起来,正对上徐钧盈着笑意的双眼。

    宋肇夔嘴里呸呸吐出一根草,指着他骂道:“他娘的徐小胖,你又使妖法……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过来,给我抓住他!”

    老天作证,他徐钧真的不通妖法。尽管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某些欺负他的同窗莫名倒霉的事件。

    徐钧的小圆脸被按在脏污的残雪里,雪堆冰凉,在一边的脸颊上留下通红的印记,另一侧脸颊上则踩着宋肇夔的一只乌皮靴。

    小霸王恶狠狠地叉着腰:“徐小胖,叫你作妖呀!”

    出够了气,也有些累了,宋肇夔得意道:“这样吧,学两声狗叫,再说五遍再也不敢了,老子这回就饶了你。”

    徐钧闷哼一声,咬牙闭上了眼,血腥气在嘴里肆无忌惮蔓延,眼睛热辣辣的,眼眶红得一塌糊涂,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流泪。

    此时,一段梅花枝条飞过来,刚好抽在宋肇夔的后脑勺上。少女清甜的嗓音响起:“宋肇夔,我看你长得像极了父皇养的细犬,你学狗叫的话应该会惟妙惟肖吧!”

    小跟班们看看脸长腰细的宋肇夔,又想到跟随皇帝狩猎的细犬,都狠狠憋着笑,不得不说九公主准确抓住了二者长相的精髓。

    自取其辱的宋肇夔一看是宋言若,一张长脸顿时拉得更长了,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个爱管闲事的臭丫头。

    九公主仗着皇帝对自己的宠爱,惯常不将他宋小霸放在眼里。偏偏这人难惹得很,谁让她爹是皇帝呢!

    “九妹妹,劝你少管闲事。”宋肇夔企图用称呼来提醒宋言若他俩才是一家人,别站错了队。

    宋言若却全然不吃这一套:“谁是你妹妹?!我可丢不起这人。”

    说完根本不管宋小霸五彩缤纷的脸色,又环顾其余人道:“还看什么看?一群人打一个,好大的本事!传到你们父母那里肯定倍有面子吧?”

    提到爹娘小混蛋们都慌了。大家都知道,惹怒了这位九公主,自己回家吃鞭子事小,连带父亲丢了官职那就遭殃了。

    “还不快滚?!”九公主一声令下,谁敢不滚?一时间七八个乌合少年滚得又快又圆润。

    宋肇夔自讨没趣,象征性地警告了徐钧,也跟着悻悻然溜走了。

    -

    趴在地上的徐钧睁开红肿的双眼。就在那一刻,那个张扬恣肆的女孩如天上的神祇一样降临他的世界。

    她的身后是冬日暖阳。一阵风过,树梢上的残雪纷纷扬扬洒落,在她的身旁恣意飞舞。阳光给雪屑染上晶莹的色彩,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法术。

    而她比阳光还要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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