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钧还记得当时宋言若对自己说的话:“他们若再打你,你便打回去,不要怕,本公主替你撑腰!”
她伸出手,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徐钧却没有递出自己的手,因为那上面沾满了泥巴和雪水,他不敢更不想玷污了圣洁的神祇。
后来,宋肇夔又找徐钧的麻烦,他果然动手打了回去,十几个少年围攻一个,却愣是被他不要命的架势吓得步步倒退。
徐钧浑身淤青衣衫扯烂,歪头吐出一口鲜血,恶狠狠得揪住宋肇夔的领口,一字一顿道:“老子就会妖法了,再有下次,揍、不、死、你!”
受到惊吓的宋肇夔被他甩开,凄惨地干嚎了一声:“娘的!徐钧这小子疯了!”
可能就是从那天开始吧,徐钧打架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不要命的。
两年后,他因为开启灵脉被当时的天禄司指挥使周衍收为徒弟,这样的作战习惯也被保留下来,揍得胆敢出头的妖魔鬼怪哭爹喊娘,人送外号“鬼见愁”。
而当年打赢了宋小霸的徐小胖,却再也没有在学堂里见到过那个扬言要给他撑腰的女孩,后来徐钧听说,九公主的母妃过世,九公主因为忧思过甚身心憔悴,以后不能来学堂念书了。
再后来远远看到她,一次是在九公主的及笄盛典上,彼时的她出落得愈发明艳照人,怨不得被圣上视作掌上明珠,请了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来见证天家有女初长成。
再有一次说起来好笑,徐钧最初听闻宋言若在金风楼养了一百个外宠,其实是不信的,于是乔装前去探查究竟,怎料亲眼见证了九公主与一位相公在歌台上一舞倾城的名场面。
大兴朝民风开化,女子地位并不低,然而像九公主这样在风月场合混得如鱼得水,宾客与小官通吃的行为实在是令人咋舌,岂止用一个荒唐来形容。
台上的九公主轻歌曼舞摇曳生姿,台下的徐钧拂袖而去,月夜下一口气纵马奔出邺京城,对着平野之上的漫天星河暗自起誓——今生若再对宋言若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就不姓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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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胖与九公主之间的不堪过往大抵如此。徐钧将狼妖送到天禄司之后再次警戒自己,没用的心思趁早扼杀在摇篮里,否则伤心欲绝的还是自己。
打定主意后,徐钧打马赶往方政家。
亥时已过,隆冬夜深,街上的看花灯的人也渐次少了。到了出事的斜柳街一带,更是只有天禄司的侍卫重重把守,闲杂人等一个也无。
“大人。”见徐钧进门,庞鸿唐晋他们一起迎上来。
徐钧脚步不停地向里走,院子内辟出一块空地,并排着七八具尸首。徐钧走到那边:“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负责留守方家的是天禄司八大校尉之一的文涛。见徐钧过来,文涛摘掉手套站起身:“死者均是被利刃伤及要害而亡,身上没有别的伤,只是御史台负责监察天下官吏,向来只管人事不问妖鬼,怎么会被狼妖盯上呢?”
狼妖行事狠戾又衷心,是妖族有名的杀手,如果排除方家私人恩怨的话,那极有可能是御史台动了妖族的利益,或者掌握了对他们不利的消息。
徐钧沉声问:“死者都有谁?”
文涛:“七名护院家仆,还有……方大人本人。”
“方政本人?”徐钧更加头疼了。御史中丞是正四品官员,在邺京城也不算小了,竟然在灯火通明的上元夜被狼妖杀死在家中,徐钧觉得自己这个天禄司指挥使也快当到头了。
徐钧抬头看看烧了小半的宅院:“书房搜查了吗?可有什么发现?”
文涛:“火正是从书房烧起来的,属下猜想,狼妖闯进方府,除了杀人,可能还企图寻找某样东西,不过没找到,干脆放一把火同时毁尸灭迹,它们没想到的是有人从它们不知道的偏门逃了出去……”
徐钧点头:“让仵作来验尸,仔细搜查死者身上是否有可疑之物,另外将方家其余的人都叫过来,分别问话,确认方家众人和妖魔之间有无交集。”
“是。”
这时方老夫人带着府中众人走过来,方政为官清□□中只有一妻一妾,三子一女。
老夫人是方政的母亲,虽然失去儿子内心悲痛,却在关键时刻成为家中的精神支柱,很有大家长风范。
方老夫人带着儿媳与孙辈向徐钧他们行礼,感激天禄司的救命之恩:“若非诸位大人及时相救,我方家一家老小恐难活过今日。”
徐钧本来就心中有愧,没给老太太跪下就不错了,哪里还受得起她老人家的大礼,连忙上前扶住,平时嫌肉麻的话都说出来了:“您别这样,都是我们份内的事。”
一番交谈下徐钧了解到,方政的大儿子与自己同庚,女儿比自己小两岁,再下面是两个更小的弟弟,其中妾室生的老幺才六岁,未及总角。
方政没了,一家老弱妇孺也不知该如何生活,徐钧更是深深自责。邺京城内城防向来森严,怎么会混进来狼妖呢?方政又是知晓了什么样的秘密,才令妖魔下血本取他性命呢?
临离开前,徐钧特地叮嘱老夫人,家里有什么困难只管差人去天禄司找他,天禄司上下绝不推辞。又加派人手护在方府周边,这才赶回位于朱雀街的天禄司衙署。
城内出了这么大的事,徐钧干脆不回家睡了,在衙门里的小榻上将就一夜,反正这种将就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
他刚和衣躺下,房间的门便被砸响了,哐哐哐哐:“大人,睡下了吗?”一听就是庞鸿,他那大嗓门和拍门声,别说是睡着了,就算是死了也能给拍活。
徐钧用术法点上灯,下床开门:“本大人还没死,号什么丧?”
他们外表沉闷的徐大人偶尔也是有幽默感的,庞鸿憨笑:“嘿嘿嘿……”
徐钧:“什么事?”
庞鸿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他:“大人料事如神,这是仵作在方大人食管内找到的。”
徐钧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枚小小的玉牌。玉牌已经冲洗干净,比手指肚略大,上面雕着两朵并蒂合欢花。
“这是什么?”徐钧不明所以。
“呃……听唐晋说这是花朝阁姑娘送给恩客的信物。”
“花朝阁?”花朝阁是邺京城内有名的销魂窟,里面有些名头的姑娘都以花冠名,徐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花朝阁的大名还是听过的,只是方政不是以奉公廉洁著称吗?怎么会有花朝阁姑娘的信物?
“嗐,谁说不是呀!”庞鸿仿佛听到了老大的心声,跟着附和道,“方大人临死前偏偏把这么噎人的玩意儿吞进肚子里,要说没有隐情,我是不信的。”
徐钧白他一眼:“还用你说?重点呢?隐情是什么?”
庞鸿:“要么是这位方大人和花朝阁的某位合欢姑娘爱得死去活来,死生契阔,要么是……他试图通过这个办法告诉官府,合欢姑娘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徐钧拍拍他的肩膀:“可算说了句人话。”
庞鸿:“大人也这么想?”
徐钧沉吟道:“重要的线索,掌握关键的证据,甚至有可能是派出杀手的幕后主使。”
庞鸿:“嘶——还是大人想得周到。”
徐钧下定决心:“看来明天你我要去一趟花朝阁,会会这位合欢姑娘。”
庞鸿连忙摇手:“啊不不不,我家老娘管得严,你还是带唐晋去吧,他在那种场合混得开,还有张琛他们几个小子,带他们见见世面……不,是让他们带你去见见世面才对。”
庞鸿嘲笑徐钧一把年纪不解风情,徐钧毫不示弱地怼回去:“是老夫人管得严,还是嫂夫人管得严呢?”
庞鸿挑起半边大粗眉:“诶?老大,我是发现了,自从今夜褚二公子接走了那位姑娘之后,你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醋坛子,说话是酸的,连喘气都是酸不溜秋的!”
“……滚!”徐钧挥舞斩魔刀将他的副指挥砍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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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宋言若回宫后睡到自然醒,起床后便吩咐人去吏部悄悄临摹下天禄司一位指挥使和两位副指挥的画像。
临近中午时,小太监常福捧着三张画像进来交差,宋言若展开吏部存档的徐钧画像,画中人眉目疏朗、气质萧肃,不愧是宫廷画师的手笔,至少看画像能认出本人,功力方面把昨夜大娘卖得鬼画符甩出好几条街。
“你找几个得力侍卫,到天禄司外面盯紧这位徐大人,及时向我汇报行踪。”宋言若如是吩咐常福。
“那这两位副指挥呢?”站在旁边的小丫头琳琅不解。
宋言若看也没看:“哦,顺手画的。也让侍卫认识一下,混个脸熟说不定有用。”
那两张买一送二的画像就这样被九公主嫌弃了,只有瑶絮分给它们一个眼神:“公主公主,昨天和褚二公子搭话的那位,原来是天禄司的右副指挥使,叫庞鸿哎!”
宋言若这才拎过来,发现两张画像上分别标注着“天禄司右副指挥使庞鸿”和“天禄司左副指挥使迟潜”,而徐钧的画像上,自然标注“天禄司指挥使徐钧”。
“徐钧,徐钧……”宋言若抑扬顿挫地念叨着。
“诶?公主,这个名字怎么听着有一丢丢耳熟啊!”琳琅凝眉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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