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渔”将林惊微一路引向城主府的禁地。
一路上越走越偏僻, 就连烛光都没有了,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十分安静,偶尔响起的一声虫鸣都像是在耳边炸开一般, 惊得人汗毛直立。
林惊微是修真之人, 五感敏锐,即使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 也依旧不受任何影响, 脚下似乎踩到了枯枝烂叶, 林惊微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又继续跟在“江秋渔”身后。
饶是她再信任江秋渔, 此刻也不得不低声问道:
“师妹,这里究竟是何处?”
“江秋渔”嘴角裂开的弧度越来越大, 仿佛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 牙齿锋利无比,那张脸彻底扭曲变形,再瞧不出一丝属于江秋渔的痕迹。
她背对着林惊微, 尽管面目已经变得十分丑陋,声音却还依旧甜腻动人。
“师姐, 我也是碰巧发现的, 这地方魔气浓郁,咱们若是不摧毁此处,怕是城中还有更多人会被魔族残害。”
“江秋渔”一早便想好了借口, 这些正道人士自诩为救世主,心里装着的都是天下苍生, 只要自己用城中的百姓作为理由, 不怕她不上当。
果然, 林惊微并不曾对她起疑,反而还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师妹,你说的对,咱们若是不杀尽这些魔族,只怕她们以后还要做乱。”
这话分明是“江秋渔”提出来的,可不知为何,听见林惊微这样说,她的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危机感,仿佛有一把利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难道这人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份有异了?
可她若是真的发现了,又为何乖乖地跟着自己进来?
方才林惊微的那番话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说给她听?
“江秋渔”心里闪过了一阵不安,可闻到身后那人纯净的灵力时,她眼底的犹豫最终还是被贪婪所取代,那双眼赤红无比,面目彻底狰狞扭曲,就跟流着涎水的恶兽一般,想吸干身后之人的一身灵力,再把她吞食入腹,将她彻底变为自己口中的美食。
林惊微隐约闻到了一股尸体腐烂后的腥臭味,她庆幸真正的江秋渔不在,若是阿渔闻到这股味道,怕是又要被熏到双眼通红。
这地方的死气如此之重,这些魔族不知道害了多少的人,林惊微指尖微动,一根灰白的骨针被她夹在二指之间,蓄势待发。
周围逐渐被浓郁的黑雾笼罩,再瞧不见一丝光芒,在那些遮天蔽日的黑雾之中,似乎隐藏着极为危险的存在,这下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了,耳边极为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林惊微凝神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只觉得前面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逐渐与其他脚步声重叠在一起,仿佛不止一个人在行走。
林惊微眯了眯眼眸,“师妹?”
“江秋渔”已经没有那个耐心去跟她扮演情深意重的师姐妹了,林惊微已然踏进了它们一开始布置的陷阱当中,她狞笑一声,周围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黑雾弥漫,将林惊微彻底包裹其中。
这一阵狂风吹得人双眼生疼,林惊微的长发和衣摆被吹得在空中肆意飞舞,她却巍然不动,手中的龙骨针甩了出去,双手在空中结印,龙骨针一分为二,又分裂成九九八十一根,在她周围围成一圈,将那些妄图吞噬她的魔气逼得不停后退。
霜须专克一切邪魔之气,林惊微口中低声默念着法诀,八十一根龙骨针不停旋转着,一股纯净凛冽的灵力从龙骨针排列的阵法中溢了出来。
林惊微猛地睁开眼,周身灵力凝聚到极致后,轰然四散开来,耀眼的白光照亮了这一片天地,林惊微身处白光中央,脚踩灵力形成的游龙,手中握着一把灰蓝色的神剑,剑气汹涌中,她的目光格外冷淡,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从她身侧扩散的灵力裹挟着肃杀的剑意,以摧毁一切的气势撞上了萦绕在周围的厚重魔气!
两相撞击之下,巨大的灵力波动绞断了四周高大的树木,地上的枯枝烂叶也彻底碎成了渣!
方才还阴暗可怖的禁地,瞬间被林惊微毁得一片狼藉。
比起她那一日在枕元城外渡劫时的场景,也差不了多少了。
想要吞噬她的魔气被灵力彻底绞散,隐藏在魔气之后的魔物们也再难遁形。
“江秋渔”虽然躲得快,用魔气将自己重重包围,却也依旧不敌林惊微那凛冽的剑气,刚才她最积极,想第一个将林惊微吞噬,此刻受的伤也最重。
她捂着心口,那张脸依旧是江秋渔的模样,此刻正一副泪光莹莹的样子,满眼受伤地看着林惊微,质问道:“师姐,你为何要出手伤我?”
唇边的血渍鲜红刺眼。
林惊微握紧手中的本命剑,语气如冰霜般刺骨:“你顶着这张脸跟我说话,只会让我更想杀了你。”
“江秋渔”:??
这人不是你师妹吗?
你怎么会想杀了自己的师妹?!
有你这样做师姐的吗?!!
不等“江秋渔”出声质问,林惊微已然握紧了手中的浮月流光,灰蓝色的剑身上流转着耀眼的光华,剑气汹涌而出,她足尖轻点脚下的游龙,飞身挥动着本命剑,一招春风送影直直地袭向“江秋渔”。
“江秋渔”只觉得浑身都被那股透入骨髓的寒意给冻住了,一时间竟然完全无法做出躲避的动作,双腿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她别无他法,只能操纵着魔气,在身前形成了一道保护罩,以抵挡林惊微这充满杀气的一招。
片片飞散的霜花吹散了浓郁的黑雾,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林惊微的剑意是最纯粹的杀戮,她的剑下有着无数魔族的性命,本身就对魔物有着一定的压制作用。
“江秋渔”只觉得那把利刃仿佛已经劈开了自己的身体,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震颤和恐惧,什么想法也没有了,一心只想逃命!
这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杀神?!
怎么会这般骇人?!
“江秋渔”一边口吐鲜血,一边狼狈地躲避着汹涌而至的剑光,她在心里思索着逃生的计策,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大声问道:“你是清河剑派的林惊微?!”
那位传说中天资卓绝,修真界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最是厌恶魔族的清蘅君?!
除了清蘅君之外,“江秋渔”想不到还有哪个剑修能带给她如此强大的压迫感,何况眼前的这个剑修是冰灵根,巧了,清蘅君也是冰灵根。
“江秋渔”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不顾自己浑身是伤,散乱的头发中还夹杂了几片枯黄的树叶,她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林惊微,声音都在打颤,“清蘅君!你不是被魔尊抓到魔宫里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此?!”
林惊微被魔尊抓走之前,在九州大陆横行的魔物人人自危,生怕遇上了这煞神。
林惊微对魔族的厌恶人尽皆知,不知道有多少魔物死在了她的手上,那把本命剑更是有名,几乎没有魔物认不出来。
“江秋渔”方才也是被林惊微打懵了,竟然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没能看出来!
若说林惊微真的只是普通的剑修,“江秋渔”尚且还有信心拿下她,可一想到她是那位传说中的清蘅君,修炼的功法仿佛专为克制魔气而生,灵根更是纯净凛冽的变异冰灵根,两相作用之下,怕是只有化神期以上的魔物才有信心与之一战。
她此时尚且还不知道,就连化神后期的薛如雾都没能在林惊微手下挺过多少招,最后被林惊微逼得不得不自爆,妄想以此跟林惊微同归于尽。
可惜的是,哪怕她以神魂尽灭为代价,也只是让林惊微受了些伤,并不曾给对方带来多大影响。
按照江秋渔的说法,主角就是哪怕只剩了一丝残血,都能原地进阶越级挑战的逆天之人。
跟主角作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不妨洗干净自己的脖子,主动递到主角面前去,还能死得痛快一些。
林惊微既然选择了使用浮月流光,便是不怕被人认出她的身份来。
“江秋渔”虽然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心中却更加恐惧,这说明林惊微压根不打算留活口,她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江秋渔”的面目也凶狠起来,反正逃也逃不了,不妨尽力一试,也让她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清蘅君,是否真就有那般厉害。
她控制着那些围在四周的魔物,朝林惊微冲了过去,自己则是躲在最后面,用层层黑雾将林惊微包围,妄图将她拖入幻境当中。
林惊微挥剑将那些魔物尽数斩于剑下,周身的气势更加冷淡,夹杂着霜雪的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那些低级的魔物往往还没能近得了她的身,便已经化作一股黑雾消散了。
躲在后面的魔物咬牙切齿,一边抖着手联系更加厉害的魔物,一边操纵着那些低级魔物去送死。
这魔物虽然顶着江秋渔的脸,实则却并不长这样,严格来说,她根本没有脸。
这种魔物的名字唤作人面魇,最擅长扮作他人的样子,用以迷惑那人身边的亲近之人,等到对方毫无防备之时,再将人一口吞下,以增长自身修为。
人面魇除了幻化成他人的模样,还极为擅长幻境之术,若不是林惊微心智坚定,压根不受她的影响,此刻恐怕已经被她迷惑,当真相信了她便是江秋渔。
人面魇制造的幻境比在不忧城遇见的佛像幻化出来的要真实得多,只听见四周呜咽四起,仿佛是一名女子在悲泣,声音格外哀怨凄历,断断续续的,听得人背脊发凉。
林惊微只觉得眼前微微有白光闪过,随后不远处便出现了许多的人影,竟然是各大门派的弟子!
他们将一个人围在中央,嘴上不住地骂着什么,被围在中间那个人浑身是伤,丹田处插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林惊微一眼便看了出来,插在女子丹田处的那把剑,正是浮月流光!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手中的浮月流光便嗡嗡作响,剑身细细地抖动着,似乎在应和着她。
林惊微猛然反应过来,知道了那人面魇幻化出来的究竟是何场景。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那遭受万人唾骂的女子便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让林惊微无比眼熟的面容,她虚弱至极,一身素白的衣衫被鲜血染湿,正双眼通红地看着林惊微,唇角不断溢出鲜血。
“杀了她!”
“清蘅君,快动手啊!”
“你还在犹豫什么?!”
“……”
四周那些身穿不同门派弟子服的人不断冲她大声喊着,林惊微甚至在里面看见了师尊的身影,贺云歧面色严肃地冲她点了点头,“惊微,动手吧。”
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在为林惊微下最后的命令:“杀了她。”
林惊微顶着众人的目光,手中的剑似乎有千斤重,她怔怔地看着最中心的江秋渔,明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可她的手还是抖得厉害,浮月流光似乎下一刻便要从手心里脱落。
即便是假象,这一幕也依旧戳中了林惊微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执念,她害怕真有那么一天,她必须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握着剑亲手杀了江秋渔。
这明明是她一开始最期待的事情,如今却也成了她最害怕的事。
她步步为营,为的不就是杀了江秋渔吗?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便已经无法将剑尖对准江秋渔了。
人面魇并不清楚林惊微跟江秋渔之间究竟是何关系,还真以为江秋渔只是林惊微的师妹。
尽管她至今都没弄懂,本该被关押在魔宫中的林惊微,为何会出现在云水城。
但这并不妨碍她根据林惊微方才的那句话,故意幻化出了这样一幕,眼看着林惊微手中的剑即将掉落,人面魇不由得露出了兴奋的表情,眼底的贪婪和渴望愈发明显。
只要林惊微有片刻的犹豫,人面魇便能侵入她的识海之中,彻底掌控她的心智和思绪,将林惊微变成自己口中的一道美食。
她仿佛已经闻到了林惊微身上的香气,不愧是最有希望飞升的清蘅君,这一身至阳至纯的灵力,对魔物来说就是大补之物!
她躲在层层黑雾之后,悄悄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只等着林惊微扔开手中的剑,她便能一口咬掉对方的脑袋!
正在紧张之时,林惊微身上的霜雪气息忽然越发浓郁,在飞散的霜花之间,倏地飞出了一只只由雪花凝成的大雁。
这些大雁一边飞,一边发出了嘎嘎的声音,翅膀扇动的时候,狂风又起,它们在风中巍然不动,只是渐渐排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人面魇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紧,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似的,身为魔物的直觉提醒她,此刻最好有多远逃多远!
可惜她还来不及转身逃跑,那些在空中飞悬着的雪雁忽然直直地朝它冲了过来,冷冽的气息彻底锁死了她逃生的道路,人面魇只来得及看清那些雪雁挥动的翅膀,随后便眼前一黑,彻底消散在了天地间。
人面魇死后,由她幻化出来的幻境也彻底崩塌,林惊微眼前的这些人俱都化作黑雾消散了,她站在一片冰雪之间,那张脸似乎比方才苍白了一些,紧抿的唇失了血色,透着几分虚弱和疲倦。
一些在空气中飞舞着的雪雁并不曾消失,而是继续同剩下的魔物缠斗在一起。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失去了人面魇的操纵,这些低级魔物完全不是雪雁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剑气彻底击散,空气中那股尸体腐烂后的味道也渐渐被霜雪的冷冽气息所覆盖。
低级魔物死亡后,这些雪雁也逐渐化作霜花消散了。
它们并不存在,只是林惊微用灵力和剑气幻化出来的,此乃《霁雪剑法》中的另一招,名为雁过惊声,比春风送影的威力更大,也更消耗灵力。
林惊微闭了闭眼,努力挥去脑海中的画面。
虽说人面魇并不曾伤到她,却也终究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林惊微的心情比方才更加低落阴郁,对这些伤人性命的魔物也更加憎恨。
她甚至想,若不是这些魔物作祟,她与江秋渔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随着魔物的死亡,四周重新归于平静,林惊微直觉真正危险的存在并未消亡,而是还藏在禁地最深处,她睁开眼,目光坚定决绝,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危险之中。
——
这边,江秋渔也正如同猫戏耗子一般,拿赵迁和顾漪涵寻开心。
她故作惊慌,往床榻后面躲了躲,“你们想做什么?”
赵迁嘿嘿一笑,眼里透着几分淫邪和凶狠,“阿渔姑娘,我本想好好待你,你却三番两次地拒绝我,真是让我好生难过。”
江秋渔双眼微红,满脸写着惊慌和愤怒,假装被捆在身后的手却忍不住握成了拳头。
这人看着真是太油腻了!
系统无语:【别玩了,女主这么久没来,说不定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这城主府中除了顾漪涵之外,还有其他危险的存在,女主就算再厉害,现在毕竟也只有合体后期,万一不小心受了伤,说不定会对后续剧情造成影响。
江秋渔啧了声,“我还等着她来救我呢,怎么能主动去救她?”
那不是乱了套了吗?
系统:【那你也别演了,赶紧把这两个人解决了。】
不知是不是跟江秋渔绑定久了,系统心里也对这种油腻男人产生了一定的排斥和厌恶,明明它一开始还会在江秋渔面前替付星逸说好话,现在看赵迁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兴许是因为赵迁比付星逸更令人生厌,系统难得主动催促江秋渔破坏剧情,【杀了他们之后,再慢慢玩也不迟。】
江秋渔微微垂眸,掩住眸底的精光,“好好好,都听你的。”
真拿你没办法。
系统:???
此时,赵迁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边走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看样子是想在这儿对江秋渔做些什么。
更让江秋渔感到离谱的是,顾漪涵居然还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满眼兴味地看着这一幕,根本没有回避的打算。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儿子想要宠幸女子,当娘的居然打算在旁边看着?
且看赵迁与顾漪涵脸上的神色,这两人仿佛对此事已经习以为常,兴许之前她们已经这样做过许多次了。
饶是江秋渔再变态,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虽然也喜欢在人前调戏林惊微,但做得最过分的,也不过是摸一摸罢了,就连亲亲的时候,她都将江折露扔进了床榻间,不许她偷窥。
这俩母子玩得可太花了!
江秋渔背在身后的指尖动了动,捆住她双手的绳索骤然一松,她将自己的手腕从绳索中解救出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顾夫人,你这样做,就不怕我师姐找你寻仇吗?”
顾漪涵捂着自己的唇笑了笑,她方才虽然被江秋渔气到想动手,此时却已经平静下来,看向江秋渔的目光中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怜悯,“傻姑娘,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你师姐。”
“她怕是早就已经成了魔物口中的美食了。”
“你若是现在去看,兴许还能见到一点儿碎骨头。”
江秋渔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是将我师姐骗到你自己的老巢去了?”
她就没见过像顾漪涵这么尽职的反派,甚至不需要林惊微主动去寻她,便敞开大门将林惊微迎了进去。
生怕自己死的还不够快。
怪不得林惊微这么久了都还没来,说不定此时,这人已经将顾漪涵的大本营都给摧毁得一干二净了。
顾漪涵还傻乎乎的,自以为将她与林惊微都玩弄在了手心之中。
顾漪涵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古怪地打量着江秋渔的表情,这人方才还一副惊慌害怕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又不怕了?
且她方才说那句话时的语气格外微妙,好似在嘲笑顾漪涵引狼入室一般。
顾漪涵的心中莫名有了些不祥的预感,难不成真是她小看了这两人?
可刚才阿渔的确中了她的计,也确实受了伤,这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顾漪涵稳了稳自己的心神,说不定这只是阿渔的垂死挣扎,她知道自己今天躲不过去,便故意这种话吓唬自己。
她正打算嘲讽江秋渔痴心妄想,便又听见这人问道:“你在城主府中如此行事,赵城主知道吗?”
顾漪涵虽然察觉到了江秋渔是在故意套她的话,但她自认为已经完全掌控了江秋渔的生死,根本不怕被她知道更多,闻言幽幽地笑了一声,叹道:“我能有今天的一切,全靠郎君的宠爱。”
“他又如何能不知情呢?”
云水城中死了这么多百姓,果然跟赵舟这个城主脱不了干系!
如若这些人尽是恶人也就罢了,偏偏这里边儿还有许多无辜之人,全被赵舟拿去喂了魔物!
江秋渔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缩在柜子角落里的瘦小身影便会出现在眼前。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魔物活生生地挖出了心脏,惨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不能替母亲报仇,反而也死在了魔族的手中。
她是何其无辜。
就像那老者说的那样,也许她也在苦难的生活中期盼着会有解脱的那一天,她也期待着能长大成人,嫁一户好人家,亦或是靠自己的双手,将母亲从吃人的魔窟中解救出来。
她对自己的未来,一定也是充满希望的。
可惜的是,她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顾漪涵还在笑,她从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不对,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兴许那位稳居魔宫中的魔尊,手上也沾满了人族的鲜血,她又为何不能这样?
所以林惊微才会如此厌恶魔族。
江秋渔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比方才低沉冰冷了不少,“这可真是太好了。”
顾漪涵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便想拉着儿子逃跑,眼前那道石门忽然在她面前重重地合上了,顾漪涵还来不及释放出魔气防御江秋渔的袭击,就见一股比她身上的魔气更加阴冷的黑雾在霎那间便溢满了整间密室。
顾漪涵双腿一软,她还拽着赵迁的胳膊,鲜艳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赵迁的肉里,痛得赵迁甩开了她的手,“娘,你做什么?!”
他虽然也感受到了萦绕在四周的这股魔气十分危险,却下意识地以为是他娘的修为又有所精进,压根没想过这股魔气根本不是从顾漪涵身上溢出来的。
顾漪涵吞了吞口水,被江秋渔的强大威压给压得根本无法动弹,根本分不出心神去回答赵迁,她按耐住自己狂跳的心脏,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阿渔竟然也是魔修?!
这股魔气如此强大,里面蕴含的强烈杀意让顾漪涵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心思,跟这股魔气比起来,她的魔气就如同新生的稚子,毫无反抗之力。
这是高等级的魔物对低等级魔物的血脉压制,更何况两人在修为上也差了一大截,顾漪涵根本不是江秋渔的对手。
她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了,阿渔方才不过是在扮猪吃老虎,兴许她从一开始便不曾上当,故意跟着人面魇过来,假装被她降伏,不过是想逼着她说实话罢了。
顾漪涵从没见过如此可怖的魔气,再结合江秋渔方才的言行举止,顾漪涵的心中闪过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能让她毫无所觉,还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阿渔……难不成就是那位神秘的魔尊!
听说魔尊已经十年不曾出过魔宫了,便是许多魔物都不曾见过她,更别说是顾漪涵这种由人族入魔的魔修。
她只听说过魔尊的名头,也大概知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却不曾亲眼见过她,更不知道她究竟姓甚名谁。
谁能想到,那位传说中暴虐无情的魔尊,竟然长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还惯会装弱,她方才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便是连顾漪涵都看不出一星半点的不对劲。
顾漪涵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恐怕是真的,除了魔尊,她想不到魔界中还有谁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威压。
顾漪涵脸上的表情兀地一变,变得格外恭敬殷勤,她干脆屈膝跪在了地上,哭啼道:“尊上!是漪涵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曾认出您来!”
“漪涵若早知道是您,是万万不敢对您动手的,请您看在漪涵不知情的份上,饶了漪涵这次吧!”
江秋渔没理她,只用魔气圈住赵迁的脖子,将人吊到了空中,眼角微弯,姿态悠闲地看着他,“赵公子,我本想好好待你,你却三番两次地来招惹我,真是让我好生愤怒。”
这话分明是方才赵迁故意气她时说的,此时被江秋渔改了改,又还给了赵迁,气得赵迁血气翻涌,差点没喷出一口鲜血来。
不过他现在自顾不暇,也没那个精力去分辨江秋渔的话中是否充满了嘲讽。
他的脖子被魔气缠缚,黑雾越收越紧,勒得赵迁整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尽数冒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扒拉着自己的脖子,却无法扯开那股几欲勒断他脖颈的黑雾,反而是指甲将自己的脖颈抓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顾漪涵看着赵迁在空中拼命扑腾挣扎,心痛欲裂,她虽然坏事做尽,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却是真的宠爱,这才把赵迁养成了这样一副嚣张跋扈的性子,母子俩坏事做尽,今日终于遭到了报应!
顾漪涵心里对江秋渔可谓恨之至极,面上却还不得不勉强露出笑容,求饶道:“尊上,我与迁儿都是真心尊敬您,求您饶了他吧!”
江秋渔收敛了眸中的笑意,神色冷淡地看着她,“本尊已经十年不曾出过魔宫了,难不成你亲眼瞧见过我杀人?”
虽然原魔尊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谁让现在魔尊是自己呢,江秋渔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自己不曾做过的事情,硬扣在自己头上。
顾漪涵哪来的机会亲眼瞧见?
她还不都是听别人说的!
“尊上,漪涵知道错了!漪涵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您岂是那种胡乱伤人性命的魔物?”
顾漪涵虽然嘴上认着错,心里却不明白江秋渔究竟想做什么,若不是方才她主动在自己面前暴露了身份,顾漪涵一直认为她是名门正派的弟子。
阿渔若真的是魔尊,为何要跟正道人士站在一边,反而对魔族表现出了极强烈的厌恶和不喜?
可她若不是魔尊,她这一身魔气又该如何解释?
江秋渔踢开腿边的绳索,“魔族之所以臭名昭著,便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在。”
顾漪涵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藏在衣袖间的手不由得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之中。
她对江秋渔的身份起了疑。
这人真的是魔尊吗?
方才是她下意识地认为阿渔是魔尊,阿渔也不曾否认,可万一这一切只是阿渔的计谋呢?
毕竟顾漪涵实在想不通,魔尊为何不仅不帮她,反而还要跟正道人士一块绞杀魔族,丝毫没将魔族的性命放在眼中。
哪有人不仅不帮自己的同族,反而还联合外人杀害自己的同族的?
顾漪涵不理解。
她怀疑阿渔是在故意吓唬自己,是了,阿渔若真是魔尊,为何要故意演这一出戏?
她大可以直接抓了自己,性命攸关之际,自己岂会不实话实说?
她故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分明就是心里没底!
想到这里,顾漪涵心中对江秋渔的惧意散了一些,但她仍然不准备以身涉险,亲自同江秋渔抗衡。
顾漪涵一面装作害怕的模样,一面动了动自己藏在袖间的手指,从乾坤戒中拿出一张特殊的符纸,悄悄用灵力燃尽了。
她倒要看看,阿渔究竟是真魔尊,还是在虚张声势!
江秋渔之所以费尽心思演这一出戏,一是想演给林惊微看,以便让自己身上的伤来得更加真实;二是想借着顾漪涵的手,拿到云水砂。
除此之外,她还想从顾漪涵口中问出云水城一事的来龙去脉,帮助林惊微杀光这些作恶的魔物。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江秋渔对魔族既不厌恶,也谈不上喜欢,总归这一切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是顶着魔尊的名头而已。
等剧情结束之后,这一切就更与她无关了。
她的想法发生改变,是在不忧城的时候。
若不是她恰巧去了不忧城,兴许薛如雾的计划便真能实现,许窈会被魔气折磨致死,薛如钰也只能被困在傀儡的身体里,被迫与薛如雾成亲。
那尊诡异的佛像还会继续作乱,还会有更多人死在魔族手中。
那时江秋渔便想,怨不得林惊微厌恶魔族,魔族的确没做过什么好事。
但直到那时,她都还不曾对魔族生出厌恶之情。
直到今日,这些无辜之人被残害的惨状给江秋渔带来了极大的触动。
她头一次认真地想,这个一直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世界,是她真真实实地要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她可以不在乎无关人的性命,却不能任由魔族毁掉这个世界。
她想过的是悠闲自在的日子,可以醉卧美人膝,闲时赏乐听曲,不管俗事,偶尔助人为乐,做一做人们口中的热心大侠。
她想走到哪里看见的都是繁华热闹的景象,而非尸横遍野,耳边回荡的是丝竹管弦之声,而不是痛苦的呜咽。
她不该置身事外,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剥离,而是应当为自己将来的美好生活出一份力。
只是她如今身为魔尊,处处受限,她心中的太平盛世,她的宏图大业,都需要用她的尸骨作为祭奠。
只有她死,她跟林惊微才能彻底从这场棋局中挣脱。
江秋渔垂眸看着顾漪涵,“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密室内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吹得床幔唰唰作响。
是有人撕开空间卷轴赶了过来!
江秋渔眯起眼眸,瞥了一眼顾漪涵,这人竟然还找了帮手。
让她看看,这个上赶着来送死的人究竟是谁?
一旁的顾漪涵心头大喜,他竟然真的来了!
她顿时挺直了腰背,看向江秋渔的目光也不如方才恭敬卑微。
狂风渐歇,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密室中。
这人长着一张极为风流俊美的脸,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摇晃着,“你唤我来,所为何……”
一句话还不曾说完,这人忽然感受到空气中有一股极为熟悉的威压,强大可怕到让他下意识地想双膝跪地,再磕上两个头。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视线缓缓地从顾漪涵身上挪开,不敢往旁边看上一眼。
顾漪涵仿佛有了依靠似的,拉着他的衣袖,凄凄惨惨地哭诉道:“魔君,您要为我做主啊!”
“这位阿渔姑娘,她欺人太甚!”
她就不信了,她没见过魔尊,身为魔君的楚约还能没见过吗?
再不济,他拥有大乘中期的修为,对付阿渔,怎么也足够了吧?
楚约很想踢开她,同她撇清关系,可迎着江秋渔格外阴沉的视线,他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尊尊尊上,您怎会在此?”
顾漪涵闻言倏地睁大了眼,她真的是魔尊?!
江秋渔笑了声,“这也是本尊想问你的。”
“西境魔君,你不好好镇守西境,为何会出现在此?”
楚约:啊啊啊啊啊救命!
他真的冤枉啊!
他只是闲得无聊,刚好又有人召唤他,他就想过来凑个热闹而已!
谁能想到,刚出现就看见了这煞神?
早知道魔尊在此,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过来!
“尊上,您听我解释,这真的跟我无关!”
——
禁地里,林惊微踩着魔物的脑袋,嗓音如同浸了冰水似的,冷彻骨髓,“你说,云水城中之所以有如此多的魔物作乱,是因为你的主子特意吩咐你,务必要拦下魔尊?”
她说到后面,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手中的剑一挥,又在魔物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被她踩在脚底的魔物求饶道:“我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假!”
“主人要我拦下尊上与你,尽量拖延时间。”
至于拖延时间所为何事,它也不知道。
它只知道听从主人的吩咐。
林惊微的心口堵着一股气,令她呼吸困难,双眼猩红一片,周身的剑气再次失控,冲撞着周围的一切景物,遍地尽是残枝枯叶,断壁残垣。
林惊微那只握剑的手伤痕累累,正不断地往下流着鲜血。
这是方才她与魔物作战时所受的伤,伤口深可见骨。
她却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魔物费尽心思拦下江秋渔,为的是争取时间彻底控制枕元城。
为此它们不惜杀害了那么多的无辜之人。
此事,师尊又是否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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