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力的演技并不好,高傲的小骑士到底还是被甜滋滋还冒气的饮料击溃,抱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啜,生怕下口太狠一下子灌没了。艾琳娜把饮料几口喝没了,此时正睁着大大的眼睛渴望地望着哥哥,乖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姜喜站在门口,看着蹲在后厨巷子里的孩子,细长的眉毛搅在了一起。
“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同在一处住,比莉娅还大一些的姜喜也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
“还不是因为阿——”话到嘴边刹住了车,莉娅想起姜真先前的话,为了让姜真掌握一技之长,阿喜费了老大功夫,要是发现姜真这回车行学徒也告吹了,按她的性格只会暗自难过抹眼泪,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还不是因为啊,我眼神好,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俩。”
姜喜叹了一口气,进厨房和后厨管事的说了什么,端了一个小盒子回来:“试吃的食物也不太够,这些是客人吃剩了的。”
盒子里各种小食都有,看得出是挑了些好的,许是从员工们准备偷偷带回自己家的食物里分了些出来。
“我们平时往家里带也挺小心的,被老板发现都要被罚款,就这些了。”
姜喜和莉娅的目光接触,莉娅一下子明白了,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两个孩子家的情况大家再清楚不过,他们的妈妈苏西亚在生艾琳娜时险些丧命,原本在大楼里做清洁工的她从此身体状况一落千丈,多走两步路都会胸闷气短,根本找不到一份长期的工作,家里男人又去了矿星,生死未卜,全家几乎就靠着孩子爸爸的那点“工资”生活,可每个月扣完各种名目后还能剩多少呢?苏西亚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用得抠抠索索,每到孩子交学费或者家里要交社区住房管理费时,她只能东家借完西家借。
“你的小时工也差不多到点了,一会儿你先带他们回去吧,我这轮班要上到晚上。”姜喜说着把盒子递给了她,就回店里忙去了。
沾了港口|活动的光,今天生意还不错,反正这些人看仪式只能看全息投影,那与其和上千人挤在广场上最后再抢一张限量的食品券,有的人就会选择掏点钱坐在室内,舒舒服服地和同座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聊聊天、吹吹牛,在观看庆典活动之余,还有养眼的服务员小妹妹,那裙子一个比一个短,领口一个比一个低,腰一个比一个细……
莉娅被各种咸湿黏腻的眼神来回打量了一整天,恶心得想吐,赶忙换下衣服带着两个孩子回家。
晚上的工作才是她的正职,她算了一下,这个点出发,辗转到家快傍晚了,莉娅不敢过多耽搁。
许是被饮料收买过了,回去路上艾力乖得不得了。
在准备买梭车车票时,艾琳娜突然拉住了莉娅:“莉娅我们不走这边,一张票要5块钱!”
“那我们怎么回去呢?”
上次地下水泄露,地下的步行通道塌了大半,至今都没有完全恢复,而如果从地上走的话,要避开地上建筑物得绕很大一圈,仅有的还能通行的几条羊肠小道要留给“公务用车”,于是这段时间梭车运营公司赚得盆满钵满。
艾力一听艾琳娜的话,脸色骤变,伸手要捂艾琳娜的嘴,奈何还是晚了一步,艾琳娜指着露出的一截管道,笑眯眯地说:“那里可以不花钱,还不用绕路,我们今天就是这样过来的。”
“该死!”艾力扶额。
莉娅冷笑。
是啊,不仅可以不花钱,还很容易迷失在管道深处,等到被发现时都被老鼠啃成了一团烂肉和白骨。
“回去让你妈妈收拾你!”莉娅笑得咬牙切齿。
艾力顿时一扫先前喝过饮料的快乐,萎靡不振地拖着步子吊在后面,艾琳娜有些纳闷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莉娅,实在搞不懂这些大孩子的想法,但很快,一想到回家后就能和妈妈分享食物,她便高兴得一蹦一跳了起来。
地下的建筑物密集的排列在一起,因为早期修建的不规范以及地层的多次塌陷、变形,导致很多房子被挤得歪七扭八,再加上地下居民的搭建,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臃肿地堆积在一起,如果从侧面剖开,会发现这里就像是一个又一个重叠着的巨大的畸形的蚁穴。
而原本就不多的地下通行道路,碍于地下管理公共公司的不作为,迟迟没有修复。不过也有传言,是地下公共管理公司与梭车运营公司之间达成了交易——随着出入地面的人行通道的关闭,想要呼吸一下地面的空气就必须通过梭车车站,也不贵,坐车5块钱起步,仅通行只要2块钱。
服务大众出行的同时实现了梭车运营公司当季度利润翻倍,讽刺的双赢!
从车站沿着布满广告的楼梯往下,避开各种裸露的管线、电缆,同时还要小心,不要踩到角落里各路流浪汉的手脚,一路呼吸着混合了腐肉、潮湿、金属和塑料的气味,在复杂的建筑物内部穿行,听一听从毫不隔音的门墙后面传来的家长里短,只消十多分钟,就到家了。
在地下,地域以社区为单位划分,有的社区只有一栋建筑物,有的社区有好几栋,莉娅他们所住的地方属于前者。
在没有街道的地方,内部的走廊便是大街。
艾琳娜快到家的拐角处就撒手飞奔。
“妈妈!妈妈!”她一路兴奋地喊着,“我们带了好吃的回来!”
她整个人都趴在门上,小姑娘用力地拍打着门,“哐哐”的敲击声震得门缝里的灰尘都抖了出来。
苏西亚没有工作,在加上现在离开地下一次就要花费买路钱,所以她除了偶尔去地下的市场帮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
往日只要艾琳娜一呼喊,苏西亚便会把门打开,今天艾琳娜敲了好一会儿,门才姗姗拉开一条缝。
“艾琳娜……”
苏西亚披散着头发,只微微把头探了出来,蜡黄的脸上五官松散地耷拉着,干枯的手扒拉住披在肩上的衣服,才使得那件泛黄的外套没有从身上滑落,她赤着脚,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无神地打量着自己女儿。
“妈妈,快让我进去,阿喜姐姐和莉娅姐姐给我们带了好吃的,我今天还喝了汽水……”
苏西亚勉强扯开一点嘴角:“是嘛……”
然后她无助地四下张望着,莉娅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上前一步,拉住急急往里蹿的艾琳娜,隐约窥探到了昏暗的房间内一个男人的身影。
莉娅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艾琳娜,要不要去我……”莉娅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正当她要提议带艾琳娜和艾力去她家里玩时,天花板上传来“哐当”一声。
“啊哈!奥雷哈要看看是哪位小可爱回来了!”
天花板上的一块金属板突然被拉开了,一个胡子拉碴的细瘦中年人穿过杂乱的电线,倒悬着探出半截身子来。
苏西亚肉眼可见被吓退了小半步,她微微把门盖过一点,遮掩住门内的情形。
“奥雷哈大叔!”艾琳娜快乐地仰起头。
“哇哦!原来是我们的小天使艾琳娜!”
奥雷哈吹着胡子,和胡子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在莉娅头顶晃来晃去。
“奥雷哈……”莉娅无奈地叹气,“你每次出场能不能不要……”
“不要那么地戏剧化吗?”奥雷哈眨眨眼,“那可不行,我可是第三届《精灵乐手》的总冠军,出场必须符合身份!”
“身份!”艾琳娜挥舞着小手附和道。
莉娅无言以对。
是啊,那都是快30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都还没有出生呢!
奥雷哈压根儿没注意到莉娅的心理活动,他扭头问艾琳娜道:“我可爱的小天使,要不要来奥雷哈家里做客呢?噢,艾力也一块儿吧!我新编了一段《吟游诗人的冒险》。”
说着,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琴,用塑料、金属和一些不知从哪儿扒拉来的破铜烂铁拼成的,就这样倒挂着拨动了两声琴弦,电线绑起的琴弦发出荒腔走板的音。
“咳咳!好像有点没调好。”
他毫不尴尬,拧了拧琴上的螺丝,张口正要唱,莉娅赶忙打断了他的演出。
“好了奥雷哈。”
“嗯?怎么了?”
莉娅向着艾琳娜和她背后的艾力做了个手势:“不是要请艾琳娜和艾力去玩吗,奥雷哈?”
莉娅无声地用口型提醒:“楼——梯——”
“嗷,对对对!”奥雷哈的身体“唰”的缩进了天花板,一阵“叮铃哐当”的响动后,一把折叠梯“咯吱咯吱”的从天花板的洞口伸了出来。
奥雷哈招招手:“快来吧,孩子们!”
“妈妈!”艾琳娜回过头,征求着母亲的意见。
苏西亚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像是经历过一场辛苦的劳作般,疲惫不堪地说:“去玩吧,妈妈一会儿来叫你们……”
得到允许后,艾琳娜兴奋地往梯子上攀去。
就在苏西亚渐渐合上门时,她注意到了莉娅背后的艾力,向来活泼的长子一反常态地沉默着,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苏西亚手里的动作不禁一滞,这位可怜的母亲眼睛里满是歉意、羞愧和痛苦,最后不得不一狠心,关上了房门。
“艾力……”
莉娅怔怔的,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11岁的地底居民过早地认识到了世界,现实和懵懂相互较劲,那股巨大的拉扯力催促着他直面眼前的残酷。
“长大就是这种感觉吗?”艾力问道,他的声音平静,眼睛里却盈着泪水。
莉娅鼻子一酸,脑海里翻出很多可以用来宽慰他的答案,可她知道,那没有用,而没用才是最难过的。
艾力擦身而过,径直上了梯子,莉娅想起手中的小食盒,赶忙举起递给他,艾力选择了无视。
望着艾力消失的身影,莉娅心中五味杂陈、如鲠在喉。
正准备收梯子的奥雷哈见莉娅还愣在原地,又探出来问:“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你也一起来吧,莉娅,让我看看你现在琴弹得怎么样了?要知道,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光会唱歌可不行,还得学一下乐器、乐理……”
“不用了,奥雷哈。”莉娅回过神来,生怕他一起劲就说个没完,“我得回去照顾奶奶。”
莉娅说着,递上小食盒:“把这个带上去,阿喜准备的,和孩子们一起吃吧。”
“噢——太感谢了,莉娅。”奥雷哈发出夸张的声调,欢天喜地地接过。
“不,谢谢你,奥雷哈。”谢谢你刚才及时出现。
莉娅转身离开,脚步沉重了不少。
这件事显然影响到了她的情绪,她曾听过邻居们在背后议论过苏西亚,但这和亲眼见证到他人因苦难而堕落不同,更让她难过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是平静的海面上无声的漩涡,正在把她拽进幽暗的海底深处。
“对了,莉娅!”
奥雷哈的声音再度传来,打断了莉娅的思绪,她不由得脚下一顿。
“你报名了吗?”他刻意压低他那犹如风中撕裂的破布般的嗓音,用一种胸腔共鸣的戏剧腔调,拖着尾音道,“第三十六届——星船——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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