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里弹出的全息影像在莉娅手指间跳动,正播放着本年度《星船之声》的宣传片。
《星船之声》,它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可以免费观看的节目,由星船公司旗下全资娱乐公司打造,诞生出的国民级艺人不胜枚举。
每一年的节目,都会有几位来自地下城的选手,看着和自己有着相似经历、背景的人站在星光熠熠的舞台上,触摸到了昔日遥不可及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一个个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争抢着合照位,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把自己代入其中,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通过其他林林总总的选秀节目翻身。
再加上《星船之声》是免费播出的,使得节目的影响力更加超群,年复一年的播出,潜移默化间成为了底层居民每年最期待、热议最多的事件。
“……你将收获友谊、成长和梦醒……开启全新人生……体验从未想象过的生活……”往届的画面轮番播放,“快来报名吧!”
最后出现的画面,是一个巨大的报名按钮,上面还有个倒计时,提示着现在距离报名截止仅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莉娅原本犹豫不决:奥雷哈不也曾拿下过一个真人秀节目的冠军吗?这个邋遢中年人喋喋不休的言语中透露,他曾被前任星船公司董事长接见过,在私人穹楼里见识了无数挥金如土的派对,在高耸入云端的摩天大楼里拥有过一间套房,还收藏了整整一个房间的古董乐器……可最后不也落到今天这般。
莉娅转念又想,不,那是奥雷哈自己不珍惜,他沉溺于声色犬马、夜夜笙歌,疯狂消耗着自己的天赋,如果换成她,那一定不会像奥雷哈那样,因为……
莉娅回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奶奶。
三年前,父亲因为工作中的一次事故去世,公司调查后,确定父亲要为事故原因负主要管理责任,需赔偿公司损失。爷爷奶奶变卖了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小型服装公司,母亲忧思过度、积劳成疾,为了不再给家里增添负担,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从那一刻开始,莉娅的童年便结束了。
曾经居住在拥有落地窗户、可以鸟瞰城市夜景的大房子里的生活,就好像是做过的一场梦。
搬到这个由地下社区管理公司和慈善公司共同提供的小房子里后没多久,备受打击的爷爷也撒手人寰。
没过多久,备受打击的奶奶也确诊为脑梗,从一开始的舌头麻木的轻微症状,逐渐发展到了全身。现在,她有半边身体僵硬,难以自主动作,疾病影响到了脑干部位,有时需要借助呼吸系统才能喘一口气。
地底的生活条件恶劣,生活在这里只会让奶奶的病情加重,参加节目,或许能够给奶奶本就不幸福的晚年挣得几分舒适。
可若是闯过了首轮,按照惯例,为了便于随时安排拍摄,节目组会提供一套免费的摩天大楼里的公寓,让居住在地下城选手搬出来,这一福利仅限于选手本人,其家人无权享有。
所以到时候,奶奶该怎么办?她还没有攒够买辅助医疗臂的钱,倒是可以拜托住在隔壁的红鼻子医生或者是姜喜时不时来照看一二……
莉娅思来想去,画面上的倒计时滴滴答答地走着,像是催促着她赶快下定决心。
“说得好像报了名,自己一定就能夺冠似的。”莉娅自嘲地轻笑。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刚刚的宣传片向她展示的画面充满了诱导,让人不经意间总想着把自己代入,以为画面上的人就是自己。
报名时间就快截止了,先报名,后面走一步看一步,不能还未尝试便放弃。
莉娅下定决心,点入报名画面。
实名制的网络世界,马上就把她的个人资料抓取完毕,现在只需要录制一段自我介绍和演唱视频并上传就可以了。
正当莉娅在摆弄通讯器、调整上面摄像头角度时,门外突然传来骚乱。
“出来出来!都出来!”
门被粗暴地打开,莉娅手里一抖,通讯器掉在了地上。
水泥灰的制服、平顶的鸭舌帽,开门的是社区管理公司的一位管理员,他手持公共门卡,正依次打开房门。
这片社区的房子属于社区管理公司和慈善公司,居民们只有居住权,任何公司、部门、机构只要“合理”申请,都能通过管理公司进入。
在管理员背后,服装各异的一伙人气势汹汹,他们的胸口出弹出着统一的工作证明影像,滚动播放着此次行动所遵循的条款和盖着红章的申请书,作为“合理”的佐证。
这群人嘴里嚷嚷着:“版权稽查!版权稽查!”
领头的那一个个子不高,西装裤的皮带勒着溜圆的肚皮,矮胖矮胖的,活似一只圆鼹鼠。他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说道:“我们接到举报,这里有人制贩盗版影音视听制品,现根据《版权保护管理条例》第三百七十二条,对可能涉及的违法行为进行稽查,请大家配合。”
立刻有狗腿子吆喝着:“所有人!停止一切通讯行为,亮出所有通讯设备,站在外面来!”
“亮出通讯器”是“我们已启用信号追踪屏蔽装置”的礼貌说法,用这种方式警告潜在的罪犯:别指望能向同伴通风报信了,我们随时可以将你们一网打尽!
“圆鼹鼠”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居民:“大家请放心,这次行动经过申请,由社区管理员监督,我们将遵循‘私有财产不容侵犯’的原则,以电子扫描的形式进行搜查,并全程录音录像,不会动乱大家的私人物品。”
有大胆的居民“啐”了一口。
制备盗版视频的存储芯片需要转录机,而这儿的每个房间只有巴掌大,站在门口扫一眼就能把内里情形尽收眼底,这群人却还要耀武扬威地进去搜查,不放过任何彰显权力的机会。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整栋建筑物是公司的资产,社区管理员就站在那儿,说明稽查队的行为是通过了认可,合情、合理、合法,如果不配合,社区管理员将会如实上报,很可能会被驱逐。
莉娅捡起通讯器,刚刚这么一摔,通讯器没被摔坏,倒是系带上的一颗螺丝不知掉哪儿去了。
“快点!快点!”外面的人蛮横地催促着,“别磨磨蹭蹭了,再不配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莉娅只得暂时把通讯器将就着扣在手腕上里,尽管松松垮垮,不过也能勉强挂住。
然后将奶奶从床上抱上轮椅,饶是她已经十分熟练,还有生活用机械臂的辅助,可老人几乎无法动弹,她一个刚成年的少女还是花费了不少力气。
当她推着奶奶走出房间时,门外已经站满了熟悉的面孔。
奥雷哈抱着艾琳娜,小女孩把头埋进他的颈窝,艾力板着脸站在一旁,哈维太太一个劲地解释:“我儿子尤斯图是治安巡查队的一员,我们家绝不可能知法犯法……”
还有红鼻子医生巴林,他又喝酒了,酒劲还没过,被稽查队员硬拖了出来,脚下虚浮,左脚踩完踩右脚,滑稽的样子引人侧目。
但很快,站满通道的邻居们就被另一侧的八卦吸引住了。
“薛定谔寡妇”苏西亚·莫顿衣衫不整地从房间里出来了。
这个女人平时表现得对丈夫忠贞不二,坚持她丈夫还活着,每个月都把省吃俭用攒来的钱用来购买星船公司“矿工家属专项理财产品”,她全心全意相信着理财产品经理的话,只要那数目涨过了违约金和归程船票的总和,莫顿先生就能回来了。
她亲生儿子劝了也没用。
久而久之,那位莫顿先生到底是否还活着,成为了邻居们口中的未解之谜,绝大多数人时不时都会为莫顿一家的命运释放些许同情,上了矿星没几个能苟活着回来,苏西亚想必早就是个寡妇了,奈何当事人坚持,于是“善良”的邻居们便把寡妇更正为了“薛定谔的寡妇”。
此时,那位曾为了自己丈夫是否还活着而和邻居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女人,披散着头发,她双手环抱着自己,别过头极力回避着众人探究的视线。
“妈妈!”
艾琳娜的呼喊让她更加难堪,因为就在她身后,一个同样穿着社区管理员制服的大胡子男人走了出来。
一时间,空气突然安静,有好事者在短时间内就用眼神交换了无数条信息。
“你不在办公室原来是跑这儿来了。”作为监督员一同参与版权稽查的社区管理员甩了甩手里的公共房卡,吹了声口哨,“你这算翘班吧?本来这片该归你管的,因为你不在结果他们找上了我。”
大胡子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他走出门时裤链都还没拉好。
“我是来催收住户拖欠的管理费。”他丝毫不尴尬,一本正经地回答。
对方心领神会地打量了一番苏西亚:“收齐了吗?”
大胡子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容:“这次你们先忙,我下次再来。”说罢,他披上外套,在众人的目送下,从挤满人的走廊穿了出去。
苏西亚捂住脸,痛苦地呜咽从指缝中流出。
艾琳娜睁着茫然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
而她的哥哥艾力,涨红了脸,地下城里昏暗的灯光刹那间变得比阳光还要刺眼,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像是激光,正在将他的皮肤一点点烧焦,他疼得受不了了,艾力本能的想要逃跑,奥雷哈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紧紧拽住。
“你干什么?”奥雷哈小声地说,“别轻举妄动,会被当作心虚抓起来盘查的。深呼吸,艾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艾力努力克制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尝试着奥雷哈所说的方法,可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他浑身颤抖,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昏厥的时候,一个呼吸面罩盖住了他的口鼻。
是莉娅,以防万一,她把奶奶的呼吸器也带了出来,现在正扣在艾力脸上。
“吸气,艾力。”她说。
氧气重新充盈肺泡,艾力的症状有所缓解。
莉娅对苏西亚充满了同情,但她顾及不了那么多。
姜喜和姜真都没在家,房门大喇喇地被打开着,她回忆起今天撞见姜真时的场景,这小子不学无术,总爱和一些狐朋狗友瞎混,这些人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投机倒把,卖盗版很像是他们会做的事情。
莉娅担心极了,她瞥了眼周围,版权稽查的人已经展开了信号追踪屏蔽装置,她不敢轻举妄动。
莉娅在心底祈祷。
阿真,千万不要傻兮兮把东西往家里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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