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查队进进出出,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很长。
莉娅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全然不敢有丝毫放松,当看到稽查人员进入到姜家姐弟俩的房间时,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要是被查出制贩盗版,姜真和姜喜的经济能力绝对支付不起高昂的侵权费,一旦判决生效,两人很可能被送去矿星挖矿以偿还这笔债务……
一想到这,莉娅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
稽查结果一条条传到”圆鼹鼠”手上,那张圆圆胖胖的脸始终保持着轻松自如,让人无法从中观察出有用的信息。
这倒不是出于自信,纯粹是因为举报没有代价。
这些蛇穴鼠窝里的腌臜人,终日为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举报成了他们相互报复的筹码。
举报给版权稽查,说明这事还不大,只是想给对方添点麻烦。
这一次,被举报的只有一户,“圆鼹鼠”笃定又是因什么小事而起的报复心,一个月前刚搞完一次大型的稽查行动,地都犁了三尺出来。这回能查出几片盗版芯片就不错了,那既然反正都要查,他们多查几户还能多报销些行动经费,何乐而不为呢?
当最后一户人家稽查完毕,“圆鼹鼠”看着全部显示为“无”的条目,颇有些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洋洋得意。
“好了,辛苦大家了。”他拍拍手,表示结束,“感谢各位居民的配合,我一定会在报告上多多为大家美言。”
这些报告评估会成为慈善基金管理公司对社区综合评估依据之一,用来测算次年对该社区的投入预算。
换言之,越“乖巧”、越“听话”,越平静、越稳定,综合数据越高,慈善基金公司越愿意增加投入,以打造一个可以起到宣传、示范效应的“模范社区”。
“圆鼹鼠”心满意足地带领收下撤退,他既能够收获不菲的行动经费,还能“帮助”到这里的居民,不可谓不是一桩美事啊!
莉娅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后背一阵发凉,身体失了力。
奶奶粗粝的手将她紧紧握住,家人的温暖给了她一点力量。
年近八旬的老人因为脑梗,舌头早就麻木,已经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明白发生的一切,双唇颤颤巍巍地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呓语。
莉娅反过来用另外一只手包住奶奶的手:“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奶奶,没事了没事了。”
莉娅贴贴奶奶的脸,展露出微笑。
还好,还好是虚惊一场。
有的人却不这样认为。
“大家住在这栋楼里多少年了,一直和和美美,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哈维太太突然嚷嚷了起来。
她的儿子尤斯图·哈维考入了治安巡查队,哪怕现在只是一介小小巡查员,也足以让她的社交地位一跃而上。
邻居们在诸多事情上都颇为依仗这位见多识广的年轻人,想通过讨好巡查员的母亲,来为未来可能用上的人情铺路,因此纷纷附和,本意是让这位仗着自己儿子便以社区代表自居的中年妇女出出气就算了,未曾想哈维太太把这种附和当作了认同,直接把矛头挑向了巴林医生。
“这么些年,我们这些邻居都是知根知底的,当初也是看在你救了苏西亚一命的份上,才联名请公司同意你在这儿落脚,那文件上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同意你个人入住,谁给你的权力让你留个来路不明的人留在这里的?”
她指的是最近借住在巴林医生诊所里的一位青年。
邻居们偶尔会和他打上照面,据巴林医生自己说,这是他的一位远亲。
哈维太太双手叉腰,脸上写满了“我就是正道的光”,那张肥厚的嘴唇像是机关枪,冲着还在砸吧着回味酒香的巴林医生开火。
邻居们目瞪口呆。
在缺医缺药的地下,社区里能拥有一位医生,足以令方圆几公里的人眼红。
有人心中已隐隐有些不满了:你们家走狗屎运出了个尤斯图,天天宣扬着自己快要搬离这里,都去地面上看好房子了,倒是随时可以一走了之,要是现在把医生给我们气走了,以后我们有个头疼脑热,找谁去?
而医生还保持着迷瞪瞪的醉酒状态,面对哈维太太的质问,用一个满是酒气和在胃里发酵了的食物味道的嗝来回应。
“你——”
哈维太太怒不可遏,这是对她的挑衅!撸起袖子要上前理论,平日里比较热心的几位邻居赶忙上去劝慰。
“别别别,巴林一定是喝醉了。”
“咱们走吧,和一个醉老头计较什么?”
“你们不觉得那个小子很奇怪吗?阴沉沉的,整天神出鬼没,见了人招呼也不打、话也不说,也不拿正眼看人,肯定从来不干什么好事,迟早连累我们大家!”哈维太太把自己一股子怨气像抖豆子似的,全倒出来了,“我们家尤斯图上回买了些坚果回来,那天我想着带些给医生下酒,就是那小子开的门,像鬼一样灯也不开,张口就叫我‘滚’,他以为他是谁啊?我当初看在医生的面子上没跟这年轻人置气,可今天你们都看到了,版权稽查的人来了,这小子又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肯定有问题!”
闻言,有的人点头说:“就是就是。”
有人干脆就问:“巴林医生,那孩子到底什么来历呀?”
也有人打圆场,说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呀,有几户人家也都不在啊,这个点可能还在外面干活呢。”
哈维太太挑眉,她想不通,为什么今天总有人想要试图来挑战她的权威?让她感到了莫大的不尊重。
“干活?你问问那个酒鬼老头,那小子干什么活儿?在哪儿干活儿呢?我现在就让我儿子去查!”哈维太太祭出了“儿子”这面大旗,果不其然,没人再多嘴,她得意地扬起下巴,看向医生。
老头突然张大嘴,像只从水里捞出的鱼,一顿一顿地抽气。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喊:“快快!快找医生,巴林医生快要不行了!”
纷纷慌乱不已,有人要上前扶,有人伸手要去掐他人中。
莉娅抄起呼吸器就要往医生脸上送,这时,只听“阿嚏”一声,离医生最近的人被喷了一脸鼻涕唾沫。
大家都被这声犹如积攒了宇宙洪荒之力的喷嚏惊住了,仿佛被施了魔法般,全都在原地钉了两秒。
巴林医生打完这个大大的喷嚏,好像酒突然醒了,他眨眨眼,擤擤自己那又红又大的鼻子:“嗯?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然后背过手,佝偻着背走回他的铁皮棚子,扔下一句:“有病随时来我诊所。”
“行了行了,医生没事,都散了吧。”立刻就有和事佬站出来。
绝大多数人本就不愿与医生起矛盾,嘴里嘟囔着“该吃晚饭了”“我儿子快回来了”之类的话,四散回家了。
“哎?哎!都别走呀!”哈维太太眼见众人散去,尴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一场闹剧终了,艾力也在奥雷哈和莉娅的百般劝说下,领上妹妹同苏西亚回了家。
莉娅安顿好奶奶,猛然想起报名的事,赶忙重新登上网页,但“报名截止”几个大大的字就像一记重锤,把她脑海砸得一片空白。
“怎、怎么会……”莉娅喃喃着,颓然地跌坐在地。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节目报名的事,说没有后悔早点报名是假的。
但人就是这样,在一开始面对未知时,会给自己找许多借口,比如我不行去了也是白去,比如这里面都是关系户,比如还有家人需要照顾……
今天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可……
“这也是最好的安排吗,爸爸?”
这份难过没有对象可以倾诉,莉娅默默打开通讯器里的相册,在投影里,有个小女孩在树下伤心不已,她哭哭啼啼地叙述自己弄丢了新玩具的经过,录视频的母亲看着她这副模样,“咯咯”地笑。
莉娅知道,爸爸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会举着她的玩具,告诉她找到了,但那实际上是他刚刚重新买的。
“看!我找到了,”他会抱抱她,给破涕而笑的她擦擦眼泪,然后哄道,“它还一直在等莉娅呢,谁知道莉娅却只顾着哭。
别难过,命运会给莉娅最好的安排。”
她可不会再为这种事情哭了。
莉娅不自觉地笑了:“这次没报上,没准还有更好的机会等着我呢?”
她伸了伸懒腰,回过头问道:“奶奶,你说我们今晚是吃鸡肉还是吃牛肉呢?”
说是肉,其实只是料理包里一些黏糊糊的混合物,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她需要迅速收拾好心情,因为夜晚即将来临。
如果注定没有办法站上最璀璨的舞台,那么至少脚下的那个要踩稳了!
因为刚才的一出“闹剧”,莉娅今晚的工作差点就迟到了。
她在高档社区的“红桃a”酒吧有一份稳定的驻唱工作,时薪可比在餐厅里端盘子高多了。
并且“红桃a”的经理胡卫东非常赏识她,原先莉娅一晚上要跑至少3个场子,一次试唱面试,得到东哥的青睐,他给了她9点到10点的固定场,每天。
“红桃a”面向中上阶层,走高雅、格调、小众路线,生意非常好,尽管9点到10点只是一个暖场的时间点,开出的薪资却比莉娅从前在小场子唱5个小时都高。
饶是如此,莉娅的打工收入依然负担不起高等教育的学费。
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大学的,像是从小就成绩优异的尤斯图,在学校里拼命拿到奖学金,握着第5名毕业的成绩,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治安巡查员,凭现在的工资,尤斯图身上的学贷还要还三十年!
莉娅的奶奶时常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病,害得莉娅中断的学业。但莉娅心里很清楚,从公寓楼里搬出的那一刻起,她失去的不仅是亲人和美好生活,还有未来的许多种可能。
此时,身量还未长开的少女,已经穿上了缀满亮片的吊带连衣裙,青涩的曲线在如烟似雾的灯光下,展露出如苹果上凝结的朝露般的纯洁与诱人。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盘成一个慵懒的髻,几缕发丝顺着脸颊悬在耳侧,随着她的轻歌摇摆,如同恋人的手,抚过那刻意涂得红润饱满的嘴唇。
这是一个只容得下一人的圆形舞台,被银白色的灯光徐徐笼罩着,座位围绕着舞台四散分布,从天上,到地上,好似围绕着月亮的群星。
站在舞台中央,被灯光包裹住的歌手看不清周围的客人,无形中可以减弱歌手心中的紧张感。
16岁就开始跑场子打工的莉娅并不会像新人那样紧张,当她沉浸在歌曲中时,她的动作、情绪都能很自然地随着音乐流动。
但今天,她总感觉自己被一股视线黏住了,那视线不是小食店里的客人那般贪婪、下流,它夹杂着一些好奇、探究,还有些许审视。
这种感觉随着舞台渐渐升到半空中时,愈发明显。
莉娅今晚的歌曲唱到终了,舞台带着她漂浮、旋转,犹如夜空中,明月光华尽现,群星黯淡,歌声犹如从银河尽头吹过的风,带着数不尽的星球的尘埃,寂寞地穿越宇宙,奔向宏大宽广的时间终点。
莉娅轻启朱唇,直至最后一个音落下,身上的灯光化作蒲公英,徐徐飘散开,落在每一张桌子上,将其点亮。
少女的长睫下眸光跳动,在舞台缓缓降落时,她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有了短暂的对视。
旁边的人在与他小声对话,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隐约体会到了,“心跳漏了半拍”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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