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视线几乎同时投向了电梯门。
安德烈抬手示意道:“这个……需要我的指纹。”
诺克托略一迟疑,便放下刀,让开了路。
安德烈把手摁在感应拉手上,捣鼓了半天,门纹丝不动。
他挠挠耳朵:“不对呀……我上次才修好过。”
安德烈干笑着回头:“不好意思啊……好像又坏了,不用担心!我马上叫我老爹来开门!”
他抓起门边不起眼的听筒,拨下按键。
莉娅颇为新奇,这不是在博物馆里才能看到的有线通讯设备吗?这种新奇感并未持续多久,疼痛令她艰难地喘息着。
诺克托问莉娅:“还能忍受吗?”
莉娅脸色惨白,她咬着嘴唇点点头。
“如果巴林医生在就好了。”莉娅开始担心,万一自己的腿没有及时得到救治,瘸了怎么办?
诺克托听到巴林医生几个字,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人接听,安德烈非常尴尬,他挂下电话,舔舔嘴唇,开口解释道:
“呃……他可能还在忙着试验,我们先坐一会儿吧!反正等他饿了的时候总会想起来的。”
诺克托干脆地走到门口,他亮出刀,说:“让开。”
安德烈双眼一瞪,马上明白他要做什么,慌忙阻止道:“嘿!嘿!嘿!不行!也许你们城里东西坏了可以马上修好,但我们这里真不行!很难找到合适的配件,明白吗?”
习惯了暴力强拆的诺克托愣了一下,把刀收好。安德烈生怕他等得不耐烦了,转身一遍又一遍拨着电话。
诺克托只能回到莉娅身边,干巴巴地安慰道:“骨头没有完全错位,固定后好好休养,不会有事的。”
莉娅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怀疑。
“我以前经常受伤,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垂下眼眸,不再去看她。
这时,门“哐哐”的响了,摇摇晃晃地向两边打开。
一个干瘦的老头在门口跳脚,他个子不高,白胡子长得旺盛,和头发连在一起,快没过他半截身体。
他挥舞着毫无威胁力的拳头嚷嚷着抱怨道:“你不是说修好了吗?修好了吗?每次都要来打扰我!”
“谢谢老爹来救我!”安德烈兴奋地抱住他,“你肯定想不到我今天给你捡到了什么!”
老头的眼珠子一亮,把快高出他两个头的安德烈扒拉下来,伸长脖子往里瞅了半天。
“就这?”老头指着莉娅和诺克托,质问到。
“不不不!”
安德烈冲进垃圾山,丁零当啷刨了半天,举着一台设备兴冲冲地说:“看!大宝贝!”
诺克托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飞车解体后散落的动力装置的一部分,用于稳定晶源,所以造得异常坚固,整体相对完整,只有局部有些破损。
安德烈一路小跑,把这坨金属部件递给老头,冲莉娅和诺克托所在的方向努努嘴,献宝似地说:“喏!而且那两个可是城里人!”
“城里人?”
老头警惕地打量了他俩一番,莉娅下意识地拢紧身上的麻毯,眼前的光被遮去大半,她抬眼看去,诺克托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她面前。
老头扬起头,在安德烈耳边窸窸窣窣地小声说话,两人交头接耳了一番。
诺克托拿不准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手已经摸到了刀,却见白胡子老头眼珠子一转,暴跳如雷:“狗崽子发什么疯!我不需要谁来陪我说话!快让他们出去!出去!”
他说着,四下慌张地寻找趁手的武器,随手从角落里扯出一截金属管来,用尖锐的那头对准莉娅和诺克托。
“出去!”
“嘿,老爹!”安德烈想缓和一下气氛,“他们没有恶意。”
“你怎么知道?”白胡子老头怒目而视,“万一他们是……”
话说到一半掐住了,他打量一下诺克托和莉娅二人,视线落在莉娅身上时,恍然大悟看向安德烈,指着莉娅说:“她可以留下,另一个不行。”
莉娅在老头的示意下,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脚下一个趔趄,诺克托一把抬住了她的胳膊,这才没有摔倒。
诺克托缓缓举起双手,说:“她受伤了,骨折,你们能帮她接好吗?”
莉娅搞不清诺克托到底要干嘛,她回望过去,诺克托趁机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你不信任我,但你信任他们吗?”
莉娅倒吸了一口凉气。
诺克托说的没错,尽管是他将自己劫走的,但看起来并不是为了取她性命。她现在确信他们流落到了核区,与其要她单独面对这两个陌生的人……
思及此处,莉娅流露出恳求:“我的脚,真的动不了。”
安德烈适时发话:“老爹,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从城里逃出来的。”
“逃?”听到这个词,白胡子老头表情松动了半分。
“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诺克托说,“等她伤好以后。”
白胡子老头的视线再次落到莉娅身上,他圆鼓鼓的眼睛打量着莉娅伤痕累累的脚踝,以及她破烂不堪的真丝睡裙下摆,他问:“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莉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诺克托已经接过话:“得罪了弗雷曼。”
听到这,老头吹了吹他的胡子:“星船的鬣狗?”
“我偷走了弗雷曼用于狩猎的改装车,”他转向安德烈手里抱着的金属装置,“这就是从那辆车上拆下来的,用这个做交换,能让我们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吗?”
安德烈抱紧手里的“宝贝”抗议:“这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就算是他的了!
白胡子老头看了看安德烈,又看了看诺克托,思索着这个交易的可行性。
“她好了之后你们就会离开?”
诺克托点点头。
“有句话怎么讲来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老头抄起手,冷笑了一声,奈何他的外型过于邋遢,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希望你们说的是实话。”他斜睨了眼莉娅,“伤好以后尽快走,不要给我惹上大麻烦。”
他转身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莉娅无法行动,都是由诺克托抱着,她很少与异性离得这么近,原本紧张又害羞,诺克托的手穿过她的腋下,掌心收拢握成拳,指尖没有碰触到她分毫,让她的顾虑和别扭消解了不少。
安德烈抱着老爷子的“大宝贝”,吹着口哨一路小跑进,老爷子领着他们慢条斯理地走在后面,穿过一扇又一扇厚重的屏蔽门。
白胡子老头回过头,见他们神色如常,便问:“不怕?”
诺克托眉头微蹙,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莉娅疑惑地问:“怕?”
老头随手点了点金属墙壁上的一处早就模糊不清的标识,勉强能看出黄色的底和三片黑色的扇叶。
“知道这是什么吗?辐射警告!”他自问自答道。
“会、会变异吗?”莉娅紧张了起来,城市用高墙和武器来隔绝核区,既是源于对过去核战争的恐惧,又是因为担忧辐射会影响到健康的人群。
莉娅的反应令白胡子老头乐不可支,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让他们先进了一个房间。
与其说是房间,更像是不同区域的中心,四周有着和他们进来时一模一样的金属门。房间的中间部分向下凹了一梯,方桌、椅子、毯子和各种碗碟胡乱地堆在一起,时不时穿插着一些奇怪的设备和线路,甚至还有几页发黄的纸张。
空气流通不畅,人的体味混合着莉娅熟悉的潮湿霉变的气味,让她一时间有点恶心。
老头指示诺克托把莉娅放在一处相对干净的软塌上,然后四处张望了下。
安德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大喊着:“安德烈!安德烈!”
一扇门后由远及近地传来安德烈的声音:“来啦来啦!老爹帮忙开开门,又锁住了!”
老头把嘴角的胡子吹得老高,骂骂咧咧地循着声音走过去:“又又又!我怎么从来没被锁住!”
骂归骂,他还是打开了门,安德烈抱着一个箱子“嘿嘿”一笑,屁颠屁颠地跑到了莉娅跟前。
“看看哪些能用?”安德烈把箱子里的瓶瓶罐罐摆弄了一通:“就这些了。”
诺克托问他:“劳驾,有绷带吗?或者干净一点的布料?”
安德烈抠抠脑袋,想了想,回头问道:“老爹,你那件实验服还穿吗?”
老头子跳起来对着安德烈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最后到底还是把实验服贡献了。
没有棉棒,好在酒精是有的。
诺克托打开瓶子闻了闻,酒精味并不浓,他瞟了眼泛黄的标签,标签已经被撕去了一半,上面留下的文字只能辨认出“〇〇亚核〇〇〇〇所”。
如他所想,这么清澈干净的酒精不像是核区住民可以生产的,这里是一处核战争时期遗留的试验场所,在当年还很可能是军事基地。
人类发现并学会如何利用“晶源”后,为了持续垄断,借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核战争阴云,星船集团通过各个舆论渠道放大核能源的危害,多方阻挠核能相关的研究,有一部分科学家主动要求“流放”到核污染区,就是为了继续自己的科研事业。
城市内外几乎没有信息流通渠道,星船集团对核区实行完全封锁的政策,最终目的是为了阻止可控核聚变开发,避免他们的能源垄断地位遭受动摇。
送诺克托等人从未来回到这里的博士,就是主动“流放”的科学家的后代。
诺克托不禁对这个脾气暴躁的白胡子老头肃然起敬,
他先用衣服的碎片沾取酒精给莉娅的伤口消了毒,飞车中弹时,他抱住了她,所以莉娅的伤口并不深,比较麻烦的是她骨折的左小腿。
伤口消毒的疼痛她还能够忍受,可骨折位置太痛了,诺克托轻轻一碰,她就忍不住唤出声来,嘴唇被咬得发白,眼泪被通红的眼眶包住,一抽气,就扑簌簌地滚落。
楚楚可怜的模样令诺克托一筹莫展。
他们受伤是常有的事,这种小伤通常都是队友之间互相处理,哪怕是女性,也都是英朗飒爽,比男人还豪迈,根本不惧这点小伤小痛。
莉娅见他久久未动,还以为是自己的伤势有点严峻,颤抖着嘴唇问:“怎么了?”
女孩抽着鼻子,声音软绵得像只小猫。
诺克托微微一怔,回答道:“可能……会有点痛。”
说话间,白胡子老头递了个杯子过来,豪气干云地说:“来,喝了这个就不痛!”
边角残缺的不锈钢杯子里,液体清澈澄净,莉娅想都没多想,接过就是大大的一口,又冲又辣的液体肆无忌惮地冲开她的口腔,肺腑都快烧起来了。
“咳咳咳……”
鼻涕眼泪糊作一团,别提多难看了。
莉娅原以为是某种镇痛的药物,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直接给她倒了杯酒精,这些酒精由于存放时间过长,挥发了不少,他所幸懒得兑水,可对于几乎从来不沾酒的莉娅来说,度数也高得吓人。
老爷子坏笑着说:“再来点?”
莉娅在他的怂恿下,转念一想:也对,被酒精麻痹后,痛觉或许真的会少上几分。
于是她强忍着舌头喉咙的刺激感,一口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液体喝完。
=
诺克托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孩。
她酒品意外的好,醉了倒头就睡,只是睡得不怎么安稳,双手紧紧攥住毯子,脸颊酡红,两道细眉搅得难分难舍,五官紧巴巴地皱在一起,嘴角时不时吐出一些呓语。
诺克托检查了一下她的左腿,木板固定得很稳。
安德烈敲着碗招呼着他来吃些东西,缺了个脚的小方桌下面,垫了个不知名的金属器械,尺寸没法完全精确,一边高一边低,摆着三碗看不出内容的混合物,想必就是他们日常的食物了。
“老爹,我们开个罐头吧!”安德烈兴冲冲地提议。
贡献了最后一件实验服,还要损失个罐头,老头气鼓鼓地吹着胡子瞪着眼。
既然嘴上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安德烈兴高采烈地把早就准备好的罐头拍桌上。
诺克托拿起来一看,果然已经过期十多年了。
“没事,还能吃。”安德烈掏出小刀来开罐头,“以前军用的,过期50年都没问题。”
白胡子老头又开始挤眉弄眼:“就是吃完会变异哦。”
诺克托笑了:“核聚变泄露的放射性污染吗?”
老头神色一凛,很快嘟囔着:“我又没搞那玩意儿……”
安德烈在旁边“嗤”的笑了。
老头立马拍桌,指着安德烈的鼻子:“是你说的对不对?”
安德烈无辜地举起双手,眨眨眼:“我只说了是核试验。”
诺克托淡淡地说:“星船公司的核心技术,就是控制晶源的稳定磁场。磁场,同样也是实现可控核聚变的途径之一。”
被安德烈唤为“大宝贝”的那一块飞车残骸,正是用于稳定晶源的磁场装置。
老头子瞪大了眼睛,茂密的头发和胡须都盖不住他脸上又惊又喜的神采。
“你也懂?”蓦的,他吁出一口气,抱起双臂,嘴角胡子翘起,“先申明!我可不是觊觎他们的技术啊,晶源和我研究的方向完全不同,这只是同行之间的正常交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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