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托摇摇头。
“只是听过。”
白胡子老头不以为然:“那也比城里那些个蠢货强多了,一个个闻核色变。”
诺克托苦涩地笑了。
他怎么会闻核色变?
反抗者阵线联盟原本有希望解决人类能源问题,给星船集团离谱的“晶源统治政策”画上句号。
在未来,同盟可是吸纳了一大批科学家,其中最伟大的莫过于拉娜·列别金斯基女士了,她在其父亲的研究成果上,初步解决了核聚变反应磁场能量输入的问题,这意味着距离实现民用可控核聚变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星船集团绝不容许有人挑战他们的能源垄断地位,在得知这一科学突破后,星船集团如疯狗般加大了进攻攻势。同时,伊迪希斯家族开出丰厚条件并许诺进行一定程度改革,这极大的动摇了同盟内部坚持战斗的信心与决心。
在节节败退的颓势面前,同盟内部大部分人迫不及待地掉头拥抱“和平”的新生活;只剩下一小部分人,他们不相信星船集团的绥靖政策,仍在坚持抵抗。
战争临近最后关头,所剩无几的武装力量只能化整为零,就在这时,同盟内部最新的科学成果,给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这就是“回归计划”。
由于技术力量限制和零部件封锁,最终制造出来的穿越设备只能带走不到10人,还无法确定这10人的落点,因此,同盟内部争吵不休,一派主张回到过去后,通过暗杀等手段来消灭未来的主要敌人,以帮助他们在未来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另一派则认为,他们要抗争的不是单个的家族或者个别敌人,杀掉一两个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使得整个权贵阶层更加警觉,同盟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由莉娅的死所引发的抗争过于仓促,尽管平民群情激愤,但绝大多数人在激情过后,从思想上、认识上对抗争缺乏认同,而她亲手策划的爆炸案,引得上层社会剧烈动荡,使得温和的改革派瞬间倒戈。
换言之,这一派认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既然如此,那就保留火种,让火烧得再旺一些,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只要还有星火,未来就还有希望。
两派争吵不休,直到战线逼近都没有结果,最终,人类有史以来的穿越旅程,以一种仓促又狼狈的姿态拉开序幕。而拉娜女士就在他们争吵的过程中,牺牲在了转移的路上。
在目前诺克托所处的时代,拉娜女士或许和安德烈一样,正在某个地底深处,跟着父亲一起从事着相关研究。
“我也是听别人讲过一点点。”诺克托坦言,他未曾见过拉娜女士,不过,当有望实现可控核聚变、打破星船集团能源垄断的消息传来时,同盟上下都无比振奋,他也从中了解到了一些讯息。
老头闻言,来了兴致:“城市里现在允许讨论这些了?我走的时候这可是个禁词,到处都有动态监管,站在街边说一个‘核‘字,巡查局的人马上就出现在你面前了。”
“哇!”安德烈给自己喂了一口食物,含混不清地问,“要实现这样的动态监管,城市里得遍布接收装置才行,他们怎么做到的?就没人使用些屏蔽装置吗?或者制造一些复杂的环境音,就可以加大识别的难度……”
“我这是形容!形容!”老头拿勺子敲着安德烈脑袋,转头问诺克托,“你说的那个‘别人’,也是城里人?”
“不,不是。”诺克托缓缓开口。
老头把罐头往他面前推了推,他喜形于色:“这么说,那个人在这外面咯?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诺克托微微一怔。
“我是说……说不定我还能和他聊聊。自从几年前,我的师兄因为气体爆炸……”老爷子长吁了一口气,“碎片从他眼眶一直贯穿到后面……总之,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和我一个研究方向的人了。”
诺克托略一迟疑,拉娜女士在现在的时间点里,可能尚未有什么建树,如果这位老爷子想要找专家同行进行交流,和年轻的拉娜女士相比,她的父亲显然更合适。
于是,诺克托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只知道,他叫伊戈尔列别金斯基……”
白胡子老头和安德烈的神色同时变得古怪了起来,安德烈第一时间举起手,说:“不是我!”
诺克托非常困惑:“什么?”
安德烈惊喜地拍着他的肩:“兄弟,你是怎么认识我老爹的?”
诺克托哑然失色,他的视线转向白胡子老头,安德烈忙不迭地介绍:“我老爹啊,伊戈尔列别金斯基。”
“哐当!”
诺克托失手打翻了碗,热气腾腾的食物沿着桌沿滴答滚落。
“不,这不对……”诺克托站起身来,喃喃着后退。
“嘿,怎么了,兄弟?”安德烈下意识地要去拉他。
“这不对!”诺克托仔细审视着白胡子老头,“您还有个女儿,对吗?”
安德烈哈哈大笑:“老爹,你什么时候欠下了风流债呀?”
“瞎说什么呢!”伊戈尔老爹不高兴了,“小子,你从哪儿听说的?啊,我知道了!是王凯伦对吗?以前上学的时候他就喜欢编排我!他失踪好久了,你是否在哪儿见到过他?”
“不……不……”
拉娜女士牺牲牺牲的消息传来后,埃文斯在简陋的地下防御工事里,组织了简短的告别仪式,诺克托清楚地记得,埃文斯亲口诵念的悼词上,拉娜女士享年65岁,她的父亲名叫伊戈尔·列别金斯基。
这世上从事着同样科学研究、还同名同姓的概率有多大?
诺克托摇着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换算过来,拉娜女士今年应该27岁了,可她现在在哪儿?没有了拉娜,可控核聚变的研究还能顺利进行吗?
“回归计划”出了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发生改变的是这件事?是他们做错了什么吗?
无数个问题在诺克托脑海里盘旋、撞击,他头疼欲裂。脑震荡的后遗症姗姗来迟了一般,空空的胃在灼烧翻涌,犹如岩浆滚烫着涌上喉头,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诺克托一个趔趄,磕到了一处杂物的尖角,他重重地摔倒了。
动静吵醒了莉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中,黑发青年跪伏在地上,大口地干呕着,安德烈拧着鼻子,正慌手慌脚地给他找了块破布擦嘴。
她傻傻地笑了,咕哝着:“怎么你也喝了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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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娅是被渴醒的。
分解酒精,身体消耗掉了大部分水,喉咙干涸得刺痛。
她头昏脑胀,浑浑噩噩地坐起来,环伺四周,一片漆黑中,呼噜声此起彼伏,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灯,发出微小的昏黄的光。
她下意识的想下床,左腿的束缚感马上提醒她,痛觉适时地苏醒,莉娅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你醒了?”
莉娅循着声音望去,昏暗中的角落,拱起一团阴影。
“要喝水吗?”
没等莉娅回答,黑暗中先是传来细细簌簌的响声,接着是咕噜噜的水声,他似乎夜视能力极好,从近乎死寂的房间那头,越过鼾声隆隆的两父子,把水杯递到她面前。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抱歉,水凉的,我去热一下吧。”
没来得及缩回手,女孩已经抢先一步低下头,碎发扫过一寸寸指节,许是不满意他的迟钝与生硬,她腾出一只手来,扶住他握着杯子的那只手,顺着吞咽的动作将水杯一点点倾斜,直到杯子空空如也。
冰凉的液体缓解了喉咙的干涸,逐渐浸润进四肢,莉娅总算是缓过劲来了,她方才触电般松开手。
“要吃点东西吗?”
诺克托压低声音,小心地问。
莉娅有一瞬间恍惚,上一次在黑暗中,他像个可怖的幽灵,声音沙哑干裂得像是豁口的风箱,而此时,却清越得犹如泉水。
“你到底……是什么人?”
脱口而出的话,答非所问。
良久,黑暗中的清泉响起。
“我去给你热点吃的吧。”他说。
房间里升起了一小簇火苗,诺克托把预留的那份谷物混合物放在架子上,下面的小气罐不知已重复使用了多少次,表面各种划痕和凹陷,正常情况下理应报废,然而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它依旧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没缘由的,诺克托又想起伊戈尔提到过的,他那位死于气体爆炸的同学。
诺克托曾注意到,在散落一地的杂物中,有几个不锈钢杯子、饭盒上刻着不同的名字,伊戈尔提供的实验服也明显不是他的尺码,说明这里曾经住过不少人。而时不时罢工的电梯、过期的食物、简陋杂乱的起居室和满是隐患的用具,纷纷提醒着,或许伊戈尔死于非命的同学不止一个,有那么些人,前仆后继地为自己笃信的事业献身。
蓝色的火焰稳定地传递着热量,诺克托把剩下的罐头倒了进去。
这一回,没等诺克托把碗递近,莉娅便忙不迭伸手接过。
“我自己来。”
熟料手甫一碰到碗,指尖便烫得缩了回来。
昏暗的灯光只打亮了诺克托小半截身体,他半蹲在榻边,把滚烫的碗托得稳稳的。
“抱歉,”他说,“应该先放凉一会儿的。”
先前安德烈搬来的放医疗用品的箱子把盖子盖上后,正好可以充作一张小桌子。
“就那么不可告人吗?”
诺克托转过身的瞬间,莉娅问道。
“不……”他重新面向莉娅,垂下眼眸,“我是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
“相信你?”
“是的,一开始,我是不知道该如何让你相信我,”他略微停顿,缓缓抬起头,黑色的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黯淡无光。
“现在,连我自己也无法相信自己了,”诺克托深吸一口气,喃喃道,“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伊戈尔能在贫瘠、恶劣又困顿的环境中坚持下来,一定是坚信自己的事业与方向。
可他呢?
他原先相信能够改变这一切,但如果最终的结果只会更糟呢?
拉娜女士凭空消失了,谁还能在站在伊戈尔的肩上,继续完成可控核聚变的研究呢?如果已经存在的过去都改变了的话,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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