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伊戈尔陡然咆哮了起来,他握指成拳,双唇颤抖,愤懑不已,视线却在接触到安德烈的那一刻猛然变得游移不定,像是突然被截断了的洪峰,四散流泻。
莉娅在短暂的不明就里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她忙按下伊戈尔的手,喊着:“伊戈尔!”
结合白天与伊戈尔的对话,莉娅很清楚,伊戈尔是担心安德烈在与那位神秘赞助人的交流中透露了过多信息,才引来的麻烦。城市中的权贵容不得有人挑战他们的垄断地位,选择与核区的帮派合作,来消除未知的威胁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她瞥了眼惊讶又迷惑的安德烈,凑到伊戈尔耳边,疯狂小声地暗示他:“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如果只是一场误会,现在这样安德烈会很不好受的。”
特别是他还有伤在身。
对养子的关爱占据了上风,伊戈尔缓缓卸下了浑身紧绷的力量,唯有双唇仍拉成一条长线。
“什么?”他们的彼此的距离很近,即便莉娅压低了声音,安德烈依旧听到了,更是从双方的动作表情中窥出了异样。
“不,没有什么……”莉娅嗫嚅着嘴唇,却不知如何把话圆回来。
“抱歉。”
莉娅转过头,入目的是诺克托垂下的头,额前的黑发盖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一小截鼻尖。
他突然站了起来,说:“是我的责任,我会把这件事解决掉的。”
说完,他无视另外三人,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莉娅慌忙把伊戈尔的手推向安德烈身边,甩开腿跟了上去。
诺克托本就比她高不少,步子一迈开,莉娅很难跟上,她在后面喊了几次他的名字,对方置若罔闻,令她又气又怒,小跑着冲上去截住他。
“你在发什么疯?为什么又变成你的责任了?”
为了节约电力,灯光异常昏暗,并且只会在感应到动静时亮起,诺克托别过头,没有说话,很快灯光就熄灭了,莉娅想都没有多想,拽住他的胳膊。
“你说话啊!”
光线再次涌入,青年仍垂首站立保持不动,莉娅凑近了一步,歪着头想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些什么,对方有些不耐地抽出胳膊,淡淡地说:“我只是想暂时一个人呆会儿。”
手头一空,莉娅讷讷地答:“哦……我还以为……”
还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闹热,又想着单枪匹马逞英雄之类的。
莉娅转而关心道:“可能也是因为太累了吧,要不今天先早点休息吧?”
诺克托却没有回应,莉娅再次“嗯”了一声,征求他的意见。
光线从头顶落下,大片的阴影刚好遮住了青年大半张脸,在短暂的静默中,灯光即将再次熄灭的刹那,他徐徐抬起头,好似有风吹过地下走廊,拨开了那片阴影。
紧抿的薄唇微微一动,诺克托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恨我?”
“什么?”
诺克托略微一滞,又轻声问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
莉娅忽然警觉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小退了半步,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次提起这件事了,她心中始终认为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可这个时候诺克托突然问起,让她升起了一种要重新答题的不安来。
诺克托同样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神情动作的变化,他本意并不在此,懊恼地皱起了眉,这给了莉娅更加不好的信号,她默默地收敛起刚才的轻松与随意,淡淡地答道:“是啊。”
扬起的尾音里蕴藏着“那又怎样”的味道。
“他们或许是来找你的,”诺克托艰难地开口,“为了把你带回去……”
莉娅颇感意外,嘴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她打量着诺克托,确认他不是在说笑。可是转念一想,这种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并且非常合理。
“你是说……你要把我给他们送过去?”
她迟疑着问。
如果这安排真的是阿尔曼的手笔,那说明他还挂念着她,他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离开城市,不得不向核区的势力求助。
这么说,她很快就能回去,根本不用等到安德烈伤势恢复。
明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祈愿,可是……
“如果不是呢?”莉娅眼睑微压,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伊戈尔和安德烈都说过,这里的女人是珍贵的‘物品’,那一个健康的女人必然更加昂贵。”
想到诺克托提到过的被汽油烧焦的尸体,莉娅就忍不住干呕,她努力把胃部和喉咙的抽搐感压制下去,她逼近了一步,质问道:“你怎么确信那群随意杀人的疯子会把我带回去?”
女生的下巴就快抵在他的胸口,她扬起头,绿色的眸子快冒出火来了。
“我……”诺克托不由得慌了神,“我只是猜测,或许……”
他想帮她,可莉娅显然不这样认为。
“对你来说,让我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不是吗?”她突然放大了音量,“就因为你那个荒谬的使命和预言!”
“我从未这样想过!”
莉娅死死地盯住他,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什么,却第一次从他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无措。
无名的怒火在胸腔中燃烧,灰烬中却满是害怕。她说不清是害怕期待被打破,还是害怕被扔下,于是种种情绪便汇聚在眼眶中,灼热地刺红了眼球。
“啪。”
头顶的灯再次熄灭,一旦视线被阻碍,强撑起的声势便被黑暗冲走。
彼此都沉默着,连呼吸都几无起伏,仿佛一用力,连接着双方的细长的线就会绷断。
黑暗犹如冰窖,让人冷静,良久,莉娅清亮的声音,重新点亮了走廊的光。
“那就找一个人来问清楚。”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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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蜷在车底。
正午的太阳太烈,这里放眼望去,除了黄沙和岩石,就是稀稀疏疏的灌木,和零零散散的树木,再没有多余的遮蔽物可供他们停息了。
他感到小腿一阵灼热,阴影随着太阳的移动发生了变化,原本藏在车辆影子里的右脚不知什么时候露了出来,裤脚没遮住的地方,青白色的皮肤立马泛红,他赶忙又往里缩了缩,膝盖就抵上了同伴。
“啪!”
对方一巴掌拍在他腿上,不满地嚷嚷:“干什么?让开点!”
几位老大都在车上休息,他们这些小杂碎只能挤在车底下,下边差不多挤了五个人,另一辆车底下也好不到哪儿去。
阿南昨晚睡得不好,后背的瘤子越来越肿胀,像个碗似的倒扣在后背中心,最近又开始疼了起来,导致他只能采取侧躺的姿势,这种姿势会占据不少位置,自然引起了同伴的不满。
他赔着笑,小心地控制着腿,让它处在一个正好的位置。
同样的姿势保持太久,肢体开始发麻。阿南不禁开始回想起往日的“幸福”生活,在几个月前的这个时间,他们还能舒舒服服地躺几块破铁皮搭的“办公室”里,松松活活地等着人来“交税”。
骷髅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怎么着也管着三个拾荒场,来这几处拾荒场的人,离开前都必须将捡到的物品全部交于他们审核,有些有价值的东西,自然得作为“税款”上交,这是规矩。
如果不是因为……
头顶传来一些动静,老大们休息好了,“哐哐”地拍起车门示意,阿南赶紧断掉思绪。
身边的人接连麻利地起身,他稍微迟疑了一下,数着人数,一个翻身,迅速从一侧车门挤开另一个已经把手搭在门上的人,刚好得以落座在后座中间,成功收获了一连串咒骂。
他并不在意,因为最后两人,一个只能守在车窗边,接受阳光的炙烤,另一个则得挤在中间两人的腿上,替他挡住正前方的大半光线。
帮派里像他这样皮肤脆弱的人有几个,他的状况最糟糕,更糟糕的是,没人会体谅他,他们更喜欢看着他被太阳晒得爆皮发炎时有口难言的窘迫,嘲笑他是见不得光的寄生虫、吸血鬼。
因为后背的肿瘤,阿南没法像其他人那样靠在椅背上,只能佝偻着,脑袋挤占了前面人的空间。
“把你那颗光秃秃的脑袋挪开,不然我现在就把它削下来!”对方本就因“坐大腿”产生了不满,立刻狠狠拍了阿南的后脑勺,打得他两眼冒花。
阿南知道是自己占了便宜,任由他发泄,就是不挪半分,他可是太清楚皮肤被晒裂流血的滋味了,又痒又痛不说,还会流脓,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都给我坐好!”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啐了口唾沫,小喽啰们迅速安静了下来,打了阿南的那人恶狠狠地甩了阿南一个眼刀,阿南当没看见。
车辆颠颠抖抖地启动了。
最初坐上车时,阿南还有些激动和兴奋。
以前,帮派里像他这样的废物鲜有开展外务的机会,可经过那件事后,流落出来的人就剩这么一些了,连他都得轮换着出来参与搜寻。
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还好他当时机灵,在混战中挤上了车,否则,如今的他就会像几天前他们亲手点燃的那堆尸体一样,成为焦糊的黑炭。
听几位老大说,只要找到那个人,无论死活,他们不仅可以夺回失去的拾荒场,甚至还能更进一步,把地盘扩大到“集会”。到时候他这样的废物也能算作功臣,在帮派的急速扩张中升个小头目什么的。
可是……
阿南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脑袋,他看向窗外,一片片苍茫的黄沙掠过。
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真的能找到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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