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抢占这处拾荒场建立营地,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七天了。
阿南曾听说,教徒们会把工作日的第七天作为一个节点,以向神祷告礼拜作为交换,获得一天的休息。
要是boss是个教徒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兴许就不用在今天顶着烈日出任务了。
周围嘈嘈杂杂,帮派的成员互相调侃着荤段子,阿南毫无兴趣,全情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思绪已经飘到了如何尽心尽责地替boss布置礼拜室,操持礼拜事宜,最终成功收获boss的认可,得以在往日欺辱过他的小头目面前耀武扬威,看着他们唯唯诺诺地发抖,自己又如何大发慈悲以□□义谅解……
“吱——”
一个急刹,坐在他大腿上的兄弟直直飞到了前排,险些撞上仪表盘。
“滚回去给老子坐好!”坐在副驾驶的男人直接一巴掌招呼了过去。
他的左手异于常人,有普通人手掌两倍那么大,犹如肥厚的仙人掌,筋肉虬结,这一巴掌打得人是眼冒金星。
挨了打的小喽啰慌慌张张缩回来,瞥到身后的阿南,登时把气全撒在了阿南身上,反手把打在他身上的巴掌还给了阿南。
“看什么看!”
阿南捂着脸,四周满是窃窃的嘲笑,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话来。
前排的小头目对这场面见怪不怪,此时他的注意力全被前方吸引住了,他索性跳下车,仔细观察了一下。
他眯缝着眼睛张望,强光下哪还有什么光与影的分界线,全都咋咋呼呼的糊作了一团灰黄的颜色,只模糊看得见几条蜿蜒的纵线。
他拿不定注意,拍拍车门,招呼道:“阿南呢?给老子滚出来!”
躲在后头的阿南立马被推了出去。
光线落在身上,仿佛是簇簇火苗翻滚弹跳,阿南忙抱紧双臂盖在头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头领嘻嘻哈哈地笑,他一把拽过阿南,指着前方问道,“过来,给老子看清楚,前面是不是车辙?”
视神经是非常脆弱的,核区里,很多人表面看上去眼球和面部都没有畸形,但视力多少都有点问题,阿南算得上是此行的人当中眼神最好的一个。
他略略抬头张望了一样,阳光就刺痛了眼眶的皮肤,眼泪水包不住,他连忙低下头,后脑勺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让你看清楚!”头领蒲扇大的手一下就包住了阿南头发稀疏的后脑勺,他拎着阿南的头,好似在揉搓一颗鸡蛋,“信不信老子把你就扔在这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阿南往外拖。
阿南哆嗦着挣扎,连声高喊:“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是!是车辙!是车辙!”
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这回换了小一些的右手。
“你看仔细了?要不是,一会儿就把你扒光了放这儿!”头领指着阿南的鼻子,一字一句的威胁。
阿南在阵阵讥笑中,连滚带爬地爬上车,原先坐在他大腿上的那人已然落座,这回换他落到了这个尴尬的位置。
他因肿瘤而佝偻的背总会顶到后排的人,因此免不了被推搡来、推搡去,可一切远比不上正前方阳光带来的痛苦,他忍不住“嗷嗷”地叫出了声来,换来满车“哈哈”大笑。
“他又开始了。”
“像个娘们儿一样。”
“以前不就躲在他哥背后嘛……”
发现并不能唤起这些人的同情,阿南把头抵在前边的椅背上,低声地“唉哟”了起来,他故意把每一个音调都拖拉得无比哀怨,不消一会儿,前排的头领烦不胜烦地掏出枪,翻身怼在他脑门上,怒道:“你要是再‘唉哟’一个字,老子就把你扔下去!”
阿南这回真的害怕了似的,他浑身抖若筛糠,惊恐地点点头。
此时车辆已朝着发现车辙的方向开出了一段距离,翻过一段小坡后,呼啸着冲入了山涧间一段开阔地段,那道车辙越发清晰,像是一道指示,蜿蜒着指引着他们通向路的尽头。
这段车辙很新鲜,尚未被黄沙覆盖,说明不久前还有人在此处活动,头领喜不自胜,他快活地大笑了起来,除了阿南,后排的小喽啰们争先挤出脑袋,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好像是!”
“是那天那个跑掉的男人吗?他好像不是boss要找的人。”
“管他的,上次阿南让他跑掉,已经让boss很生气了。”
“好了!”头领发出指示,“把你们的武器都拿起来!”
车厢里顿时爆发出阵阵兴奋的叫喊声来,他们纷纷弯腰捡起脚下的武器,阿南被挤得甩来甩去,好不容易摸着一把枪,不知被谁一脚踹走了。
正在他躬身摸索时,后背一轻,阿南又被头领提溜了起来。
“过来!”他把枯瘦的阿南拖了到了前排,“你看看,那是什么?”
阿南强忍着刺痛,老老实实眯缝着眼睛观察了一下,顺着车辙指向的方向,几乎没有遮挡的荒原尽头,隐约能分辨出一团灰色,被艳阳照得发白。
“好、好像是石头……”太痛了,阿南低下头揉揉眼睛,温热的泪水溢出,被晒过的地方立刻灼痛了起来。
阿南答得磕磕绊绊,头领明显不满意,将他脑袋扳起来:“让你看清楚喽!”
“啊啊啊啊——”
阿南被迫迎上阳光,透过泪水扭曲的视线中,那团模糊的灰色背后若隐若现冒出了一个黑色的尖角,随着车辆的行进,逐渐露出了一丝轮廓。
“是房子!是房子!”阿南大喊着。
冰冷的枪口又一次抵上阿南的额头,头顶上传来凶狠的威胁:“听着!你上次是浪费了三颗炮弹,boss看在你哥哥的份上没有追究你,但你要是敢浪费我一滴油,你就自个儿滚车顶上去吧!听明白了吗!?”
阿南抖了两抖:“听、听明白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完全看清那是什么,纯粹顺着头领的心意胡诌了两句,此时听头领这么一威胁,登时紧张了起来,强忍着不适,时不时抬头观望了起来,内心一面期盼如自己所想,一面又担心一会儿会不会发生混战,一颗心悬吊吊的,不由得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莉娅匍匐在山坳上,就在不远处,曾经山谷间的河床已然干涸,早就融入了戈壁中,平静无风的正午,地平线上无端卷起了一串黄沙。
他们终于来了。
莉娅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也没有制作武器的原材料,即便诺克托自己同意,其余三人也不赞同让他去以一敌十地冒险,莉娅便想起了安德烈提到过的那处发电站。
里面能用的金属、器械早就被拆解干净,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处空壳。
伊戈尔讲过,空气炸弹在空旷环境的效果并不好,再联想诺克托所说,那群人在搜寻着什么,莉娅福至心灵般的,这样一座人造建筑必然会引起这群人的注意,只能能把他们引到发电站内,利用爆炸就可以将其困住,这样一来可以间接解除部分威胁,二来能从俘虏口中问出他们想知道的一切。
听起来颇有些异想天开的计划,诺克托并没有第一时间赞同,他花了两天时间暗中侦察,直到确认骷髅帮确实是每一天都会派出两辆车外出搜寻,并且搜寻的范围正在逐步扩大。
眼看着搜寻路线在向着他们的藏身之处推进,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他们决定铤而走险。
骷髅帮没有使用巡回搜寻之类有规律的搜寻方法,更像是漫无目的的闲逛,为了保证每天都有“新鲜”的车辙用来吸引骷髅帮成员,诺克托和伊戈尔会在清晨风刚小些时便出发,沿着不同的方向准备好几条车辙。
这台车是他们仅有的交通工具,为了以防万一,在留下车辙后,诺克托和伊戈尔会将车斗卸在发电站附近,伪造出有人活动的迹象。然后伊戈尔驾车回去,诺克托再留下,将伊戈尔离去的痕迹抹消掉,接着潜伏在附近。而莉娅需要一直在山坡上观察骷髅帮的动向。
他们之所以敢兵分三路,是因为诺克托手中的一只无线电通讯器,那是他先前和姜真从弗雷曼家族的非法车辆改装基地搜刮出来的,在劫走莉娅的行动中用过。
与之配对的那一只在姜真手中,没能带走,诺克托手里的这一只虽然有破损,但主体保存得完好,伊戈尔连夜用安德烈收藏的一堆垃圾进行修复,还配出了另外两台通讯设备,只是因为条件和材料都有限,伊戈尔新造的两台体积都略大,好在只有潜伏在发电站附近的诺克托需要迷你型号。
如此一来,三人在一定距离内都能建立起有效的沟通了。
莉娅扒开用作遮挡的灌木,黄沙犹如两缕烟尘,滚滚袭来。
相比起骷髅帮的人肉望远镜阿南,健康的莉娅的视力显然好太多了,隔着数公里的距离,她依旧能清晰地看到烟尘中车前盖的反光。
她舔舔唇,缓缓退回去,将身后的黑色盒子上的天线竖起,用肩膀把一只耳机顶在耳朵上,一手握住麦克风,一手调开旋钮。
“他们过来了,可能还有……”莉娅拿不准,又转身爬回去重新确认了下骷髅帮的行驶速度,她对此毫无经验,只能估摸着斟酌出一个数据,“可能还有5分钟就到了。”
莉娅略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不免焦急地又问了一遍:“还有5分钟,你们听到了吗?喂喂?”
伊戈尔擦了一把汗,他刚回到居住地附近,把风车的叶片全部降下,尽管设计之初他就引入了机械折叠系统,但他毕竟上了年纪,一番操作下来,仍不免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风车位于缓坡上,如果骷髅帮有心,从车顶向上望去,说不定能瞅见高出坡沿一截的叶片。
伊戈尔现在只能祈祷骷髅帮成员并不会抬头看得那么仔细,或者就把整个建筑当作一块石头匆匆掠过。
完成这一切后,伊戈尔转身走向车。
车身后已经装上了新的车斗,上方用毛毡和铁皮拼成了拱形的棚子。他掀开毛毡布,阳光落在安德烈脸上,他躺在一堆破布包裹的垫子上,一手正拉着一只通话器,缓缓侧过头看向自己瘦削佝偻的养父。
“还有5分钟,你们听到了吗?”
通话器那头,传来莉娅的声音。
伊戈尔爬上车斗,从安德烈手中扯过通话器,答复道:“能听到,风车叶片已经收好了,希望他们不会抬头往这边瞅。”
说完,他挂掉通讯,抽出几根布条来,接着埋下身,把布条从安德烈身后绕过去,固定在车斗的架子上。
但安德烈一把捏在他的肩上,止住了他,伊戈尔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手上的动作,这一次安德烈用另外一只手扯开了布条。
伊戈尔愤怒地凝视着他,安德烈毫不示弱地直视着,他问:“把我带出来,并不是为了拆解风车叶片吧?”
纵使伊戈尔和莉娅都尽心照顾他,但在那样的环境下,安德烈恢复得不算好,看似愈合了的伤口化脓了,时不时发起烧,如果再找不到药物,这种情况下更别说帮伊戈尔拆什么风车叶片了,败血症随时都能将这个年轻人杀死,但伊戈尔仍然坚持着把他扶出了地面。
“把我固定好,是免得一会儿车发动时我被甩出去吧。”安德烈往自己身下探去,掀开垫在下面的一堆垫子,摸出一个罐头来,他捏住伊戈尔肩头的手指收紧了几分,“几乎所有的食物都在这里了,老爹,你要抛下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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